花鹿坪诗篇(组诗)[诗歌]
2019-11-13夏文成
夏文成
花鹿坪
前世,此地一定是我的故乡
每一次抵达
都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就像回到久别的故乡
每次进入村口
我都隐隐觉得不远处的山林中
有一群美丽的花鹿
时而低头吃草,时而用迷离的眼神看我
仿佛前世的情人,深情又哀怨
吴家梁子的鹩哥总是如此殷勤
用老声阔嗓的声音和我们打招呼
村后的松林总是如此苍翠
每一声鸟鸣都是动人的乡音
春雨般浸润着我燥裂的灵魂
这里的土地肥得流油
无论播下什么种子,都是肥美的金秋
与其说让我到这里扶贫
不如说将我如同一株庄稼
移植到这里,接受更多的风雨
在这片黄土里
将诗歌的根,扎到灵魂的最深处
花鹿坪的春天
那几朵苹果花,还有梨花
是为我开的
远处的那一抹绿
是为我绿的。我总是顽固地这样认为
春风在四处搜寻。站在坡顶的我
仿佛一棵想开花的树
就要开出花来。干旱在向纵深推进
花期却如约而至
倒春寒堵不住,西北风
也拦不住。每一种花的花期
都在农民的汗水里闪烁
在铿锵的锄地声里一一绽放
烈日辗过花鹿坪
刚走出室外,我的影子顿时矮了半截
正午的烈日万物都无法承受
此刻,大地就像一块
烧红的铁板,滚烫无比
蚂蚁难以落脚,路上的灰尘在车轮下
狂躁而飞扬跋扈
松树发白的松针
格外刺眼,小学校里的音乐
似乎也裹挟着热浪,让人昏昏欲睡
因年老或残疾
不能外出务工的人们
顶着烈日在土地上劳作
种植烤烟,包谷或洋芋
汗珠是他们给大地最珍贵的献礼
因为持续的干旱
植物们不得不一再推迟花期
入土的种子找不到萌芽的理由
“花鹿坪缺水啊,恼火!”
驾着六轮拖拉机运水播种的老农
不敢诅咒老天,只能无奈叹息
烈日辗过的花鹿坪
却默然无语,她在忍耐中等待一场透雨
打破这难熬的僵局
走进村庄才算走进生活
昭通的天,像个情绪化的人
容易翻脸。此刻,小北风吹着
像冬天一样刻薄
但并不妨碍我沿着花鹿坪村委会后面
一条新水泥路
走向一个村庄的深处
苍黄的土地里有农民在种洋芋或包谷
有的是独自一个老人
有的是老两口,有的是一家三口
年幼的孩子坐在地埂上哭泣
哭声被北风吹出很远
地头村前零星的梨花不畏寒冷
探出白生生的脸庞
有个老农在梨树下整理农具
准备下地。他的家门敞着
我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但我可以看见,除了外出打工的
除了老弱病残,能下地的
都下地了。虽然雨水
迟迟不来,而春天就要过去
他们得抓紧时间把种子播进土里
把一年的生活落到实处
庄稼薄收年年种
无论如何,也不能
把赖以为生的土地放荒
只有走进村庄,你才能看清生活的真相
只有走进村庄,才算走进生活
小学校
花鹿坪村委会二十米处
有一所花鹿坪小学
就像一只白天的闹钟,上课铃、下课铃
和课间操的音乐总是准时响起
每天顺着这些散发着童趣的音乐
仿佛回到了无忧的童年
让人感觉这是一个
长不大的人间
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没有烦忧
没有干旱
没有贫穷和生离死别的世界
让我把一些伤感的语句
说到一半,就把
另一半硬生生咽了回去
暴雨突至
绞尽脑汁,仍然不知道
起首一句怎么落笔
写这场不大不小的雨
憋出来的东西
始终不够酣畅淋漓
而且总是虎头蛇尾,虚张声势
开始雨点子击打在挡风玻璃上
如同榴弹一般凶狠而有力
来不及关车窗
硕大的雨滴像一张张冰凉的嘴
要把半生的温暖都吸了去
那些措手不及的人
就像满地惊慌失措的流水
不知该逃向哪里
滚滚车流挥舞着盲目的雨刮子
落荒而去。如同一滴模糊的雨
消失在雨里。刚回家落座
雨脚就开始变小。一场期待已久的雨
就这样草草收场
天黑丧着脸
沮丧间,微信上忽见鲁甸又下冰雹
地震和冰雹都喜欢找鲁甸的茬
天上的黑恶势力好像都跑到了鲁甸
所幸花鹿坪没遭冰雹蹂躏
尽管缺水的花鹿坪
至今没有得到一滴雨的恩赐
向那些不肯向烈日妥协的禾苗们致敬
我不说怜悯
廉价的怜悯不是雨水
不能给那些死亡线上挣扎的禾苗
任何慰藉
我也不想祈祷
苍白的祈祷只会助长上苍的优越感
愈发猖獗任性
我也不会呼风唤雨
让大地在一场大雨中痛快地沉沦
我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
像那些不肯向烈日妥协的禾苗
表达由衷的敬意
给它们坚持下去的勇气
烈日下奄奄一息的禾苗,如同那些
被生活摔打得鼻青脸肿
依然满怀热情拥抱生活的人
不陷入绝境绝不放弃。地里浇苗的吴老头说
只要给禾苗一场透雨
就会像被手揪着扯一样疯长
花鹿坪新雨
吴老头被雨声吵醒
顺手摸了一把,发现整个梦境
都湿漉漉的。吴老头一骨碌爬起来
荷锄下地。他用锄头刨开
潮湿的地皮,发现土地
远没有梦境潮湿
吴老头顿时有些泄气
好在他是个乐观而善于自我排解的人
不一会儿他就释然了
干旱了大半年的土地,不是一场雨
就能浇透的。就像他
刚刚挣脱贫困的枷锁
想迈进小康的门槛
还有很多路要走,还有很多汗要流
没有一块土地,无缘无故就拥有春天
没有一个人,甘愿放弃美好的人生
笑容重新回到吴老头脸上
他抬头看看远处
一片映山红正开得如火如荼
我只向那些卑微的事物致敬
蚂蚁如同一粒会爬行的尘埃
终日奔走在觅食的路上
它们随时可能被人类暴戾的大脚
踏成肉泥,可能被突发的雨水冲走
但是如果你愿意俯下身
你会看到大地上都是这些
匆匆奔忙的黑色小生灵
它们没有懒汉,没有懦夫
只有不畏艰难、不畏死的英雄
在扛着生活负重前行
还有烈日和干旱里永不言弃的禾苗
一场小小的雨水
就可以将它们从苦难中拯救出来
以磅礴的绿色拥抱大地
还有那些和农民们互为仇敌的野草
不论人类如何残忍践踏和驱逐
它们永远是地球上最美的风景……
我只向这些卑微却坚韧的生灵致敬
它们没有靠山可以依靠
没有强大的武器四处掠夺
没有强权可供支配
它们永远是苦难被动的承受者
但没有什么苦难,可以将它们
永远从地球上消灭
用一种美好的心情赞美大地
泥土总是以最热情的方式
拥抱亲近它的人
雨后的大地,如果你不心存芥蒂
一脚踩下去,你听不到
泥土疼痛的喊叫
而是满脚都是泥土温柔的拥抱
我总想用一种美好的心情
赞美大地。烈日下备受煎熬的土地
不会放弃任何一株植物
淋漓的雨水里
它为那些因大水
背井离乡的泥土而悲伤
大地养育了万物
最后还得为万物留一方灵魂的归宿
此刻,烈日当空
大地滚烫,庄稼疯长
仿佛母亲的胸怀,永远为你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