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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西方医学的天降之人

2019-11-12陈巍

中国科技教育 2019年9期
关键词:医学知识拜占庭著作

陈巍,理学博士,现为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研究科技知识在古代世界的传播并把世界连为一体的历程。喜爱“上穷碧落下黄泉”,品鉴各个文明在应对相似问题时展现出的智慧。

在此前专栏中,笔者曾介绍过伊斯兰黄金时代多位医学名家及他们取得的成就,那么伊斯兰医学与现代医学有什么样的关系?从伊斯兰医学如何过渡到现代医学?解答以上问题,涉及医学知识从伊斯兰世界向欧洲回流的漫长过程。在此过程中,许多学者承担了将医学知识从阿拉伯语重新翻译为拉丁语等欧洲通行语言的工作。其中,被称为“中世纪西方医学的天降之人”的康斯坦丁·阿非利加努斯(Constantinus Africanus,约1015—1087),就是推动伊斯兰学术向欧洲回流的先驱人物。

一分为三

从希波克拉底到盖伦,古典时代的医学通过对人体结构的经验性观察,以及与自然哲学相结合的体液学说进行的深入思索,取得了很高成就。罗马帝国崩溃后,以盖伦学派为代表的古典时期医学知识在3个不同的地区,即西欧、拜占庭和阿拉伯,分裂成不同传承的细流。

由于屡次经历蛮族入侵,西欧的医学知识仅能通过修道院保存下来。在那里,对人体进行观测从而积累知识的研究方法,逐渐被基督教神秘主义和慈善观念所侵蚀,治疗变得过度简化。在巴尔干半岛和小亚细亚等地流传的拜占庭医学的一项重要贡献,在于那里的学者们对此前医学知识进行了汇集整理。但在前罗马帝国的东部地区,医学与基督教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拜占庭医学在盖伦学说的基础上,融合了许多民间疗法,从而将古典医学本土化。据说10世纪时,古罗马医生迪奥斯科里德斯的《药物论》,从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流传到现在西班牙科尔多瓦的阿拉伯后倭马亚王朝宫廷,并又由西班牙国王所继承,从而使那里成为一个古典医学向欧洲回流的枢纽。

希腊医学在东方的最初传播,则与公元5世纪初的基督教分裂有关。这时君士坦丁堡大主教聂斯托利主张耶稣同时具有独立的神性和人性,他拥有一些拥护者,但反对声音更多。431年,在以弗所(今土耳其境内)召开的会议上,聂斯托利及其支持者们被宣布为异端。他们被迫向东方迁移,在波斯帝国找到了庇护所。在那里他们把携带来的希腊医学著作翻译成叙利亚语,并在当地建立了学院等传承机构。

9世纪时,一位聂斯托利派医生胡奈因·伊本·依沙克,将盖伦和拜占庭医家的希腊语和叙利亚语著作进一步翻译成阿拉伯语,并向巴格达的阿拉伯医生们传授了盖伦的医学思想,这促成了阿拉伯医学黄金时代的到来,涌现出拉齐、伊本·西纳等著名医学家。

萨勒诺的圣人

经过复杂的人员和文化的交流互动,西欧医学在数百年低谷后,在10世纪后也开始复兴。其重要的标志在于萨勒诺医疗学派的创立。

萨勒诺是位于亚平宁半岛南部的一座小城,在这里,意大利、阿拉伯、拜占庭等文化交汇融合。据说,罗马人罗曼、希腊人阿图拉、阿拉伯人阿德拉和犹太人赫利努斯在这里共同创建了一座医学院,即希波克拉底学院。这座从创立起就重视经验、倡导预防的学院,使萨勒诺作为“健康之城”而声名远扬。在萨勒诺,医生拥有崇高地位,要成为医生必须经历严格的训练。学生们要掌握伟大先贤们的著作,并在学习的最后1年在监督指导下进行实习。

萨勒诺的教学最初基于口头传统,但对书面文献的需求很快变得清晰起来。起初学校获得了一些拜占庭传统下的希腊语和拉丁语著作,但仍嫌不够。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位才华横溢、富有冒险精神的医生从阿拉伯医学传统中驰援而来,从而改变了西医发展的面貌。他就是康斯坦丁·阿非利加努斯。

康斯坦丁的传记有很多传说成分,只能勾勒出他的大致生平。他出生于地中海东岸的迦太基,我们不清楚他最初是穆斯林还是基督徒。康斯坦丁在巴格达学习医学,后来又前往叙利亚、埃及、埃塞俄比亚和印度等地区游历,由此他的知识和掌握的医学文献都大大增加。在返回故乡之前,康斯坦丁曾短暂访问萨勒诺。他在故乡并不受欢迎,甚至被指控为巫师。后来,康斯坦丁得到萨勒诺一名贵族的庇护,在1065—1077年之间携带大量书籍重返萨勒诺,并开始在医学院教书。在众多学者和权贵敦促下,康斯坦丁此后长期从事医学文献的翻译,最终将约25部著作译为拉丁语。

需要说明的是,包括医学在内的伊斯兰黄金时代科学著作,一个显著特点就在于对学术源流的尊重,书中如引用其他学者的观点必定会予以说明,与现代学术规范类似的习惯可谓是推动学术进步的因素之一。

康斯坦丁对上述传统却弃若敝屣。尽管他的译本尊重原作者提出的概念和一般结构,但他喜欢随文插入自己的观察,这些插话往往很难与原始文本区分开来。此外,他惯于掩盖住对原作者的引用,并将这些文本作为自己的原创。更有甚者,他把一些前人著作替换上自己的名字,据为己有。这些被窃据的医书不仅有伊斯兰学者的著作(如阿里·阿巴斯的《完全康复》,该书作者在40年后的新译本被正名),还有基督教聂斯托利派的著作(如依沙克的《眼科十书》,这本书直到800年后才被物归原主,对于此书,康斯坦丁有2个译本,其中之一他暗示本人即作者,另外一个译本他把著作权让给了盖伦)。康斯坦丁大约是发现了当时欧洲学术界尚未形成学术规范这一漏洞,因此要以翻译这种对他而言能够轻松完成的方式,为自己迅速积累名声。尽管这让他收获后世之人“剽窃”的诟病,但在学术体系并不完善的当时,我们不必苛责康斯坦丁的行为。

始作俑者

既然在现代人眼中,康斯坦丁很大程度上只是一名翻译,从他自我署名的书里很难找到除个别药物用法之外的其他原创知识,而且根据一些学者的研究,他在选择翻译对象时并没有过多考虑建构体系,而是有很强的随意性,那么他在科学史上的地位究竟如何呢?

考虑到康斯坦丁在短短20年间,把流传在伊斯兰世界的20多部医书(其中不乏大部头著作)整体性地引入到欧洲——其中一些著作此后再也没有出现更好的译本,而是以康斯坦丁所著的名义流传数世纪之久,可以说,康斯坦丁在很短时间内把一套完整的医学体系带入欧洲。100年后,另一名犹太翻译家则把康斯坦丁的大部分著作又从拉丁语转译为希伯来语,因为他不想让犹太人接受基督教医生不纯粹的医药知识。在短时间内将大量此前从未在欧洲(包括古希腊医典)出现过的术语和概念创造出来,并让它们被沿用数世纪之久,这种对知识统一所作的努力,同样是一项杰出成就。

康斯坦丁對伊斯兰医学的译介对萨勒诺继续保持活跃的医学传统贡献很大,并让这里的医学知识能够向其他地方溢出。在康斯坦丁进行翻译的时代,萨勒诺所在的意大利南部,与现在的北非利比亚沿海一带、地中海东部安提阿一带,以及英格兰,同属于被诺曼人征服的地区。这些地区的统治者共享着相同的血统、语医学院,即希波克拉底学院。这座从创立起就重视经验、倡导预防的学院,使萨勒诺作为“健康之城”而声名远扬。在萨勒诺,医生拥有崇高地位,要成为医生必须经历严格的训练。学生们要掌握伟大先贤们的著作,并在学习的最后1年在监督指导下进行实习。

萨勒诺的教学最初基于口头传统,但对书面文献的需求很快变得清晰起来。起初学校获得了一些拜占庭传统下的希腊语和拉丁语著作,但仍嫌不够。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位才华横溢、富有冒险精神的医生从阿拉伯医学传统中驰援而来,从而改变了西医发展的面貌。他就是康斯坦丁·阿非利加努斯。

康斯坦丁的传记有很多传说成分,只能勾勒出他的大致生平。他出生于地中海东岸的迦太基,我们不清楚他最初是穆斯林还是基督徒。康斯坦丁在巴格达学习医学,后来又前往叙利亚、埃及、埃塞俄比亚和印度等地区游历,由此他的知识和掌握的医学文献都大大增加。在返回故乡之前,康斯坦丁曾短暂访问萨勒诺。他在故乡并不受欢迎,甚至被指控为巫师。后来,康斯坦丁得到萨勒诺一名贵族的庇护,在1065—1077年之间携带大量书籍重返萨勒诺,并开始在医学院教书。在众多学者和权贵敦促言和文化,这进一步意味着修道院之间也具有相当密切的联系。通过这样的交流渠道,康斯坦丁的著作也流传到英法等西欧地区。从伦敦、剑桥和美国贝塞斯达收藏的几部康斯坦丁手稿看,这些在西欧修道院复制的手稿,有的装帧十分精美,似乎只适合图书馆庋藏,有的则更近似于简易的文摘,便于医生携带和学习。书页边上的标记和符号,表明这些著作曾被认真阅读。显然,康斯坦丁的影响超越了萨勒诺当地。

康斯坦丁的翻译事业属于阿拉伯医学被欧洲接受的第一阶段,尽管他将许多医书的著作权据为己有,但他数量众多的译作,为接下来200年间医学知识向欧洲流动的历程开了一个好头。从开创性的角度说,称康斯坦丁为“中世纪西方医学的天降之人”并非言过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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