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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族

2019-11-12李月丽

娘子关 2019年3期
关键词:老九坤哥三哥

李月丽

一过中午,老天爷的脸越来越阴,睡了个午觉,二哥一睁眼就看天空雪花漫卷,心一激灵,站在晾台上往外看,雪已下了一地,地已铺白。想起每年第一场雪,井族爱往一起凑的几个人,都会去县城一个叫“醉韩信”的地方醉一场。何况今年的凑不是简单的凑,要认识新井友“隔壁大哥”,并且隔壁大哥还说,要帮大家每人实现一件最想实现的正经心愿。

井族这个群名是二哥起的。他说,反正咱这一群人不属社会主流,都是活在社会边缘的边缘人。什么都二,脾气二,性格二,干出来的活二,说出来的话也二,怎看怎二,横竖都二,就叫“井族”吧。并心血来潮,成立了一个群,这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干啥的也有,都是与二哥臭味相投的人,一晚上,几个人就一个接着一个跳“井”里。每人都以“二”自居,除了热闹,心倒也找了一个归宿的角落。

二们性情相通,爱好相近,研究地方文化的,干编剧的,写诗的,画画的,写书法的,拍美片的,什么人也有。说好听一点,属于风花雪月听风去,秋日采菊南山下的文人一族。说难听点,就是圈外人说的闲人酸人一族。

可是到了后来,井族人员不断增加,小城里凡是搞艺术的都想跳井,跳不进去的急得像热锅上找不到出口的蚂蚁,托朋靠友,能跳的都跳进来了。跳进来就得遵守“群规井约”,只谈文化艺术,不毒不赌不发红包,违者群主有权将其踢出群去。

为了方便,二哥还建了一个“井族2”群,把挨得着靠得住的人拉进群里,只图个说话痛快安全方便。

“醉韩信”是“井族2”群里的桃桃开的饭店。店名是“井族2”群几个人给起的。二哥说叫“醉韩信”是有出处的。

相传汉朝还未定天下的时候,韩信当年就是在这个叫古州的小城筑垒练兵然后起兵伐赵的。不信的人来古州转一圈就信了。汉朝古城虽已被岁月削成平地,可它却留在古州的传说中与地名上。榆关门因韩信以榆树做关门而成名,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它就在其中传了二千多年。古州上城仍然存留的上南营与下南营,恍惚间能让人走回汉朝,听马嘶人吼,听夜更梆声阵阵。再从古州向东去,一个至今仍叫洗马堰的地方还在,只不过现在已被城市包围,成为典型的城中村了,拴马石也不在了,它随着南川河水的消失,被埋在高楼下面。但最能证明韩信在此的地方还在城东十里之外的西郊村,仍存有韩信庙与当时韩信点将的地方。站在那片旷野上闭眼听风穿过耳膜,仿佛就听见韩信从剑鞘中快速抽剑的声音,一剑向一座山峰砍去,山峰被那剑一劈两边,伐赵队伍由此出兵,经过柏井驿道,太行八陉井陉,在兵少将穷的情况下,演了一出“背水一战”的大剧。伐赵成败历史都在那里放着呢。试剑峰柏井古驿道也还都在那里放着,它们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向后人讲述着二千多年前韩信的故事。所以桃桃开饭店时,二哥还有情圣王就给饭店起了个名“醉韩信”。韩信都醉过的地方,谁能不醉?谁不该醉?谁敢不醉?

桃桃人就跟她的名字似的,长得跟桃花似的,风来雨往,开了四十多年了硬是不败。往人面前一站,香风自然扑你来,大有让人神魂颠倒在何地,东南西北几不清的感觉。并且还会抚琴唱歌,一曲古琴《高山流水》,不知让多少客人从高山上顺水跌下来,一桌饭你说多少钱就多少,说少了还直叫,你小看哥吧!

桃桃有桃桃的原则,多给钱是可以的,多来吃饭是可以的,给食客抚琴助酒来之兴是可以的,偶尔叫个熟客哥是可以的,别的真的是不可以的。

但二哥扶她腰与她共一曲也是可以的。

二哥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响着,这声音让二哥有点心疼起雪来,凭什么让我这双臭脚糟蹋这么好看这么干净这么白的雪呢?想着,就挑着那无雪的地方,跳着走。白茫茫的雪地上反正也没人,不怕谁笑话,一直跳到了“醉韩信”门前。还未撩起门帘,里面就传出银铃声:

二哥,你又犯二了,雪是没感觉的,雪不疼。

二哥正要回音,脚一滑就平展展地倒在地下。他赶紧爬起来拍屁股说,对,说对了,加十分,雪不疼,我疼!

今晚先来的还是二哥,他是县里文化单位的一个小头头,组织群众活动组织惯了,所以他对组织工作有了惯性。春来组织井族二们去踏青挖野菜,夏来去听风看花,秋天的活动更是多得不能,上山悲红伤秋,吟诗作赋,寻古探幽,然后各写成美文,配上用长枪短炮外加手机拍的美图,发到“井族”的公众平台上,像刮风一样,小县城很快就被井族的这股风给覆盖得文化味道十足。

二哥喝着桃桃给他酌的一壶茶,茶是本地上好的连翘茶,听桃桃说是当地做连翘茶的大井里的张老板给的,并说是明前茶,芽茶,茶是用当地特产紫砂壶泡的,未喝之前,二哥习惯性地嗅了一鼻子茶味,果然香味扑鼻,喉咙悄然打开,轻轻小抿,一口的绵润甘醇,真是好茶。

品着茶,用微信呼朋唤友时,三哥来了。叫是叫三哥,可三哥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女。一头短发蓬蓬勃勃像长势看好的花叶,衬托着一张如花粉脸分外妖娆,一身嘻哈风装妆,让人一看就会想到文艺青年。可是谁都知道,三哥已经不青年了。可不知道的人谁都看不出三哥的年轮到底有几圈。

三哥一落座就兴奋地问,隔壁大哥来吗?二哥看着一脸春风的三哥说:网上闲聊的,你也当真?

三哥说:我为什么不当真,熬了半年熬得花儿也谢了,才把剧本写起,他说能给我搬上舞台的!

二哥说:他还答应我当局长呢!坤哥还等着PPP建文体馆的好事呢?可他人呢?总不在隔壁吧,这不就是网上一说吗?也许就是开个玩笑,也许就是吹个牛皮,既不犯法也不上税更不累,还逗人高兴,你却当真了?就当做梦吧行吗?

听了二哥的话,三哥把一脸迷茫放在二哥面前,看二哥的眼神像越过千山万水,并且还在往更远的地方望,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这里的样子。

二哥被她眼神中的空洞闪了一下,说:唉,还真当真呀?小三?

三哥被二哥叫得还了魂。大叫一声:你才小三呢!

门外哈哈大笑,谁是小三,井里有小三吗?

一听就是老九的声音。抬头一看,老九果然踉踉跄跄扑进来,随他进来的还有一身酒味。

这就是老九,整天泡在墨里酒里的老九。中午的酒还未醒。

二哥喊:呔,拿酒来!

二哥、三哥、桃桃笑成一团。老九大喊,呔!拿酒来!

该来的还有四个人没来,老六逍遥是个自由写字的,听口音是外县的,喜游山玩水,但他不是单纯意义的游,好像是有目的的游,游后便写一些图文并茂的文章发在自己创建的公众平台上。跳井后,平台便起名井族,常发井族人的作品。点击率还挺高,并告二哥这平台是挣钱的。二哥不相信网上弄个平台还能挣钱的事。逍遥问他,你知道唐家三少吗?二哥说不知道。逍遥又问,你知道浪子小七吗?二哥摇头。逍遥摇摇头说,跟你说不清就像与我老爸说不清一样!代沟!

二哥微他,他回信说回老家去了。二哥想,年轻人去雪中找诗去了吧。懒得理他。

老五情圣王肯定会来,而且又会给大家带来一个文学女青年或者文学妇人,除眼气大家珠已灰黄的眼睛,又显示着自己的不凡。其实情圣王也老了,六十岁的男人也该叫老男人了吧,可他却天天扮得像根葱,绿了这个绿那个,摘的全是有主的妇人。大家其实都挺替他担心的,只怕哪天他一不小心被人卸掉命根子。

老四方正每次相聚是来的最早的人,可今天怎么一直不见人?方正是二哥在一个群里认识的,他的一句话或者叫一句诗打动了二哥。他写道:

忙来忙去的我们,被嫉妒,被虚荣,被情欲,被死神与仇敌生吞……

一句看透生活的话,让平时忙得跟狗一样的二哥有了想做回闲人的冲动。

于是就微信加他,很快,方正就跳井了。跳到井里互聊一阵,才知道是县政府办给县长写材料的副主任方正。

方正已被一堆材料雪藏了十年了,憋闷的满脑袋的头发已呈现出地方包围中央的局势,才升了个副主任。十年,不是一朝一夕的藏吧,他时常对镜望一张常年不见太阳的脸问:时间去哪儿了?青春去哪儿了?你野心钻到材料里当屁放了!

井里是按跳井的先后分大小的。在井里,不分年龄大小,官员级别,钱财多少,只要跳进来,就是水里的一名游泳者,跟着二哥,游。

五哥坤哥是小城混得风生水起的企业老板,多晚他都会来的,他得负责结账,他得把饭钱给桃桃,并且得给得大方给得痛快给得像男人,更得像个井族五哥。

坤哥有点中邪的样子,对文化人崇拜得有点走形,混在井族乐此不疲,对多大的领导与老板都自豪地说:我是井族老五,然后拍拍胸说:文化人!其实他也就是个挣的钵满碗溢的煤老板,不会甚想甚,跟上二哥,赞助了几年县里的春晚,拿起笔来跟老九混着学了几天书法,就敢跟别人说自己是“文化人”。

又过了十分钟,二哥看方正还未来,就接通了他的电话。电话被挂掉,却发来了信息,信息上写到,有急事,在运县。

一看去了运县,二哥心跟眼睛似的睁开了,马上就知道了方正去运县的目的了。

跑官去了!

这几天民间都传说,新来半年的县里“一把手”要调整干部,大小官员便全都蠢蠢欲动,十八般武艺全部使出,各路人马全出动。有的甚至跑到运县拜关公去了,跑去五台山拜五爷庙。还听说,这刚来的领导老家是运县的,听说家里老太爷命悬一线,但就是不走,弄得他走也不是在也不是,守着老人,只等着老太爷一蹬腿便即时行孝点火放炮。听说县里点起名来的头头脑脑都赶着往运县跑呢。

对此,二哥是一脸冷笑,想当年他也年轻过,他也是跑官大军中的一员,他走的是县委一个常委的路子。那常委是个书生,挺认可二哥的工作能力的。按说那常委也与组织部长称兄道弟的,可硬是没有跑下来,没跑下来也就算了,还捎回一句能臊死全世界人民的话:他不是喜欢文化事业吗?他不是喜欢那场地吗?就让他好好待在那块场地上,看着那场地吧,小心那几间破屋给跑了!

二哥心里的火苗子当时一下子就着起来了,心里骂,嘴上也骂,你不就是公报私仇毁你大爷一生的前途吗?大爷现在挺好的,待在这个小单位风花雪月阅尽小城多色世界,就唱秋风与破屋所破歌,房子就是倒了塌了也不能让你送了礼,气死你!

原来二哥两年前得罪下这部长了。部长当时还是分管文化的领导,非要把文化局下属的展览厅拨给农机中心使用,就叫文化局长去商量。文化局长是小城政界混了一辈子的老油皮子,滑得像泥鳅,而且是条老泥鳅,知道农机中心主任是市里大领导的小舅子,知道是挡不住的,却又不想在自己的手里失去文化界地盘,让人骂吃熊,就叫了二哥一起去见领导。刚一进门领导客气得像待戚人似的,又倒茶又让座,嘘寒问暖很像是待亲戚,可两句话后脸就黑沉下来了。

他黑着脸说:文化局组织把展览厅腾出来,给农机中心使用吧。

局长不说话,用眼看二哥。二哥领会了局长的意思说:这家不能腾,这是县里建文化县时为达到硬件指标,专门拨出来给展览馆的。

那领导又说:现在文化县建成了,要建农科县了,需要这个展厅!要听从组织的安排顾全大局!懂吗?

领导说话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话也硬得跟铁似的。

二哥咋就不是省油的灯呢?二哥脖筋一挺把话放在那里。二哥说:那不行。如果没有展厅这硬件,文化县的牌子会被上级文化部门摘掉!再说,这事也不是狗熊撇玉茭的事,撇一穗扔一穂?说着还抬头盯人家领导的眼睛。

领导被二哥挑衅的眼神盯得估计想找个缝钻进去吧,脸唰就变得黑黢黢的,手往桌子上拍了一下,又拍了一下,竟然笑了。他笑着说:好,好,既然你们有困难,那政府再另想办法吧。

那天,出了领导的办公室,局长拍拍二哥的肩膀说:有豪气!有魄力!有前途!三有干部的名号也就扣在二哥头上了,着实让二哥在文化系统牛了一阵子。可那是牛事吗?那只不过是两年前二哥做的一件典型的二事罢了。

后来,好多个睡不着的夜晚,二哥经常问自己一句话,放在今天,你还这样做吗?二哥竟然对自己说:做,为什么不做。做!

这不就叫二吗?

这么一二,把一生的前途都二在一个展览馆里了,还做!做什么不比做个馆长强呢?

后来,那部长要升了,升到行署当什么主任了,临走又提拔了一批干部,又制定了一套提干方案,科级领导提拔年龄不得超四十岁。二哥当年已经是四十岁零一个月了。这不就是冲着二哥出刀吗?二哥就这样被一刀切出被提拔的干部队伍。真应了人家组织部长的话,看着那个展厅,让你二到底,二到死吧。

二哥还就跟他耗上了,在展览馆这个小天地干了好多漂亮的事情,不是说古州古吗?搞个“古在古州”工艺作品展,把藏在古州这块土地上的刻花瓷、砂器、紫砂作品硬是从民间淘出来,亮相于古州,把个古州惊的呀,上至县领导,下至老百姓纷纷涌来看宝,烧刻花瓷与砂器的两兄弟都是精明的人,开始跑县里,跑市里,跑省里,越过重重障碍,杀出重围,将其申报成各级非遗保护项目,最后又跑到北京,申报成了国家非遗保护项目。做出的作品黑釉瓶瓷塑万象,砂器蒸煮四方。谁都知道小城这些民间文化产业中藏着二哥上蹿下跳的影子。但二哥不表白,最后上下好像达成契约似的,谁也不说,一切都当二哥不存在一样。

二哥今天突然又想起这破事,平静了好长时间的心像有百只猴抓挠似的。正心猿意马的时候,收到群里一条微信,“隔壁大哥”发来信息,家有急事,有缘再聚。

我切!这就是网络,神龙尾首两不见。

这隔壁大哥是二哥带进群里的,二哥真没有见过这人的金面,只是感觉他在另一个群说出的话很有文人气质,又十分关心群里的文化话题就接纳了他。半年来,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面,只是在群里来往。有一晚也许是喝多了,在“井族2”群豪言掷地有声,让大家一人提一个正经心愿,并说,只要心愿是好的是对的是有利于人民的,在他能力范围内,一定帮大家实现。

还有利于人民的,说得跟干部似的。

二哥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你不用管我是干什么的,但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临了还发了个得意的笑。

那晚群里沸腾得像开了水的热锅,又在“井族2”群,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二哥提出要当文化局的局长,说跑断腿也要把文化场馆建全。

隔壁大哥问,为什么要建场馆呢?

二哥问:你知道一个没有文化标志建筑的县城是多么尴尬的县城吗?

隔壁大哥问,怎么建?资金来源?

二哥问:你知道PPP吗?

隔壁大哥发来一串开心的笑。

坤哥马上跟着说,愿为二哥开路,就当我是其中一P吧。

隔壁大哥点赞。

三哥那时正搞着一台舞台剧《娘子关里娘子情》,孤军奋战,框架搭起,却不敢深层创作,一动工都是钱呀,也就加聊进来。

隔壁大哥对这个剧目非常感兴趣,并说共同努力,愿为美女两肋都插把刀。

虽然是网上闲聊,但听隔壁大哥的口气与见识非等闲之辈,几个人就约他见面。几次,都被找各种理由推辞了。最后约下今年第一场雪相见。地点就定在这“醉韩信”,说要醉一场。

现在,大家都来了,他却发来微信,说回老家了。这不是耍人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社会,面对面骗你都没商量,何况网上?我们都是二,懒得理他!

情圣王来了,果然带着一女子,女子留那种过时的沙宣,刘海齐眉,有两只少女般的大眼睛,无辜地在刘海下忽闪着。

二哥一看心里就骂,这老色鬼要拿少女试剑呀,就没给情圣王好脸看。三哥却一脸喜色盯那女子,捂住脸就笑。

桃桃与三哥挨着坐,见三哥偷笑,就悄悄问,笑什么了笑?三哥说:又是一盘过时的菜,情圣王这是什么手呀,抓挖来的全是一样的过手货。

桃桃就悄悄说:戴着墨镜,众里寻她,百度找的。两人哈哈大笑。

老九没看见她俩那不怀好意的样子,一拍桌子大呼:拿酒来!

情圣王是与老九打赌的。那晚过后,几个相聚,情圣王说:隔壁大哥不会来!

可老九却说:他会来的,他骗我们干什么?

情圣王也说不清他骗我们干什么,反正一口咬定说:按剧情分析,他不会来。

老九那晚又喝大了。他说,按书法章法分析,他会来。现在不来,在章法里那叫留白。白,是故意留的。

现在,显然是老九输了,老九得喝下三杯大酒豪华一下,然后还得给情圣王送一幅八尺对开书法作品,并写清楚是输给情圣王的。

这就是小城文化双绝,喜怒无度,谁也不服谁,但谁也离不开谁。

酒上来了,是当地的泉白酒,几个小菜随后也端上来了,放眼望去一桌的精致,色彩搭配得相当地道,自家生发的小豆芽,自己卤的酱牛肉,香椿苗拌黑桃仁,刚发好的海蜇,最后端上翠白相间的黄瓜干。黄瓜干也是本地的特产,虽不稀缺,但喝酒是万万少不得的。喝一口烧酒,就一口又脆又有韧劲的黄瓜干,那才叫喝酒嘛。再加上桃桃把她日常的精致都体现在放菜的盘子上,釉色厚润的莹玉白瓷,带着玉的品相,各种造型,各种花纹,摆在眼前,让人拿着筷子,不忍下手,只怕坏了这一桌子完美的工艺品。

二哥看情圣王一眼说,你先动吧,反正你什么都敢干,也舍得。众人哗得都笑了。都知道是骂情圣王的。

情圣王倒无所谓,他一脸淡然伸出筷子,却又放下,说:难道今晚没有我们苗苗吃的甜菜吗?没甜菜?怎么吃?

桃桃笑趴下了,她真是疏忽了,他是按井族兄弟们的口味上的菜,所以就没上甜菜。但桃桃是谁呀,桃桃扫情圣王一眼,对那叫苗苗的女人说,我给客人留着点菜的机会呢。妹妹,你点吧。那苗苗一点都不客气,对情圣王说:王哥哥,人家要吃怪味烤猪手,怪味糖椒滚花生米嘛。那样子酸得桃桃又一次趴下。

这时坤哥来了,带来了三十年汾酒大青花,往桌上一放,示意服务员把泉白酒拿走,上他拿来的青花。桃桃就不高兴了,桃桃说,坤哥这是打我的脸吧,青花谁没有呀?不是喝个高兴吗?泉白55度,你那青花也就52度吧?大家说开什么?反正泉白我是早就暖好了的。坤哥也转得快,坤哥说,那就先喝泉白吧,青花就放你这儿,咱下次喝。

老九认输了,并真的喝了认输酒。

三杯下去,场子便热闹起来,先是老九盯着那苗苗不放,先喝三杯跳井酒,又喝三杯认识酒,再喝三杯加深印象酒。老九喝酒是不夹菜的,九杯酒,那女子都一一喝掉,并且也没夹菜,这明摆着就是来与老九拼酒嘛。情圣王洋洋得意看老九说:今天看错黄历了,出门遇上圪杈了,有本事咱俩喝,说罢把九杯酒倒在一个大杯里,一杯干。老九是个酒场英雄来者不惧的主,也倒了一个大杯,好!豪华一下。

一杯大酒下去,老九显然不行了,酒疯显了端倪,一拍胸子说:认识老九吗,他是个才子呀,他是个汉子呀,他是把刀子呀!一群人也不理他,让他跟苗苗叨扯吧。

二哥喝着酒,显得心里空落落的,到底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三哥喝着喝着竟自斟自饮起来,并且眼泪汪汪地哭了。桃桃更猛烈些,与人端的都是大杯,嘴里喊,下雪了,咱豪华豪华。

二哥望这些兄弟,心里想,哪个是活的得意的?都空怀一身本事憋屈着呀!

情圣王是从名利场上走过来的人,多大的奖都得过,但一辈子是布衣一介,怀才不遇,听人吆喝。锦绣文章除了写了情书,倒也没忘了写剧本,写歌曲,只是写出来就放在电脑里。年轻时还知道拿出去发表,获奖,现在倒好,也不发表,也不让本县团体排练演出。

他说:县里对不起他!

他说:就守株待兔,让外地吃草的兔子来找我吧。

果然一年卖几个本子是没问题的,一个一口价十万。都是外地人买的。人家拿出去转手卖了多少万元他不管,听说还有申报成国家艺术基金的本子。他知道后呵呵一笑,仿佛说的那本子与他没关系似的。

老九喝着喝着突然出去了,人们知道他是尿急了,都没去理他。过了一会儿便见他踉踉跄跄回来,一拍桃桃的肩膀说:你这饭店生意可真好,连厕所都安着一桌。

桃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从门外冲进一个人。一手抓起老九挥拳就要打,拳没落下就笑弯了腰。

说:是老九呀,怎么跑到隔壁解裤就尿呀?

老九说:问服务员厕所在哪里,他说在隔壁,刘老板,你,你们怎么在厕所吃饭呀?

桃桃把头埋在桌上笑得抬不起头。隔壁是豪华套间,隔壁的隔壁才是厕所呀。

一屋子人笑得都趴在桌上。

那刘老板虽只是个包工头,但也是“醉韩信”的常客,看着一桌子小城的文化大腕便敬开了酒,一人敬三杯,不管别人喝不喝,反正他是酒对嘴一杯又一杯干了。别人没醉,却把自己放倒在一个椅子上,哭开了。

他说他活不成了,没脸回村里见老少娘们了,一村子爷们跟他出来跟驴一样白干了一年,房子倒是建起了,工程倒是完工了,可工钱却拿不到手。今晚,他请鼎立房地产老板吃饭,他想让河南家行行好,先给他五十万。就五十万。虽然欠着他几百万呢,他今天就要五十万。五十万就能给一村兄弟们发个回家过年的钱了!

大家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刘老板,都沉默,都看坤哥。看得坤哥心里非常不爽。他喝了一杯酒说: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欠农村人的钱!

“农村人”这三个字像三块石头,把老九给打疼了,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他见不得农村人受欺负。

他呼地一下,冲出房间大喊:是哪个王八蛋欠农民兄弟的工钱不给呀!还鼎立呢,不是古州老大吗?有本事出来跟老子过过刀子!

好几个包间的人都探出头,看是老九都说:醉了。老九又醉了。这回是醉到金庸国准备当大侠呀。

老九却大声喊:我没醉!我没有醉!

有人就笑着说,喝醉的人才说自己没醉呢。哈哈哈……

老九被笑声包围,却仍不屈服于这笑声:他说:我没醉!我真的没醉。谁说我醉就是农民工的敌人!

老九真醉了!二哥也说,咱快把他弄回来吧。一群人刚把老九拽扯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呼啦一声,房间里蹿进六七个人,个个黑衣光头,手里都提着酒瓶子,冲刘老板奔过来,一场架眼看就要在今年的第一场雪中打起来了。

二哥他们本能地呼啦一下子全站起来。刘老板被吓醒了,一下子蹿到二哥身后躲起来。二哥本来就长得人高马大,站在这一群文弱书生与阴柔美女间就像个误会。现在好了,光头们自然冲着他来了。一个光头竟然动手抓住他的胸说:刚才谁骂鼎立来?!有种的站出来!

二哥搡开抓着他的手说,有话说话,你以为这是武林?抓挖个鸟呀!

我骂的!怎么了?老九这时竟手里也提了个酒瓶子站出来说。老子是条汉子,老子是把刀子,有种的冲老子来!

一个光头二话没说,举起瓶子冲着老九的头就砸了下去。干净,利落。动作专业的让二哥们瞠目结舌,有点傻了。

血瞬间从老九头发中流出来,流了老九一脸,老九用手一抹脸,见是红的,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老九晕血。那年老婆生孩子,让他看见了,他也这样,一下子就挺展了。

这下子可出下大事了,坤哥冲出门外喊:王威,你给老子出来!

谁叫老子出来呢!笑声中,一个操着一口河南口音的人站在坤哥面前。

坤哥双眼盯着来人,不说话。那人一看是坤哥,双手一摊,一把抱住坤哥说,呀!呀!呀!坤哥,怎是恁呢?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坤哥冲他说:真没白叫了你那名字,真威风呀!看把郭老都打倒了!郭老可是文化大家呀,是你们能打的吗?

那叫王威的老板,看来很给坤哥面子,亲自上去,把老九扶起。嘴里说着误会误会,抬腿一脚就踢倒刚才打倒老九的那光头。

他问坤哥,这事你说怎么着吧!

坤哥说:这事你得问老九!

王威就真得问老九。

老九不说话。捂着头的手却一下子冲王威张开。

王威笑了。他笑着说,成,五万元俺出了!

老九摇摇头,说:不!五十万!

众人惊呆了,都没有想到老九会来这一手。

王威看坤哥。坤哥看老九。

老九在人群中找到觳觫成一团的刘老板说:五十万给他,农村人也是人!农村人也要过年!

一屋子人更惊呆了。连王威也呆了。静,屋子里静得能听到落针的声音。

突然那王威一头扑在老九的怀里,孩子一样哭了。他捶心跺足,泪流满面,他说:农村人也是人!农村人也是人!农村人也过年呀!

随后,他疯了似的冲出屋,冲出“醉韩信”。

屋外大朵大朵的雪花飘着,雪落之处,眼前一片干净。

王威从车上提出一个皮包来,返身交给老九说:农村人也是人!凭兄弟这句话,你这朋友俺交定了!这是六十万!老兄你看着办吧!

本来打起来的两桌人,现在却凑到一桌,交杯换盏,并且喝酒喝出了主题,为农村人干杯!

这王威本来是河南一个小山村的,他也记不清多少年前了,他跟着他叔叔驾着一架毛驴车,来到古州,而古州给他叔侄俩第一个活的便是坤哥。

那时候人们叫坤哥的父亲王天富王书记,王书记是古州冠山脚下一个村里的书记,因为这个村离城里近,往来只有一炷香的路程,再加上村四周都是小山脉,小山脉下都是煤呀,所以引来了大小老板都围着王天富转。

跟你这样说吧,九十年代的古州是王天富的古州。要想先致富,先找王天富,不用说什么老板们找王天富了,就是县里的头头脑脑们也都有事没事挤在王天富的门前,称兄道弟拉手猜指头呢。

王天富脑子灵活的像渠道,走到哪里就能把哪里时兴的东西像引水一样引回来。去了回深圳,就身上别上砖头大的大哥大,走到哪里,电话声就响到哪里。没过几天,又去了一趟上海,又把卡拉0K引进村,并办起了太阳饭店月亮歌厅,只引得小城里的人都像蜜蜂采花一样,有钱的有权的,中午一到,都先往太阳饭店报到。

钱挣得像流水似的,既富了全村,又肥了自家。坤哥那时可谓古州第一大少,走到哪里都是桑塔纳2000开路,手里的大哥大大得只能与他老爹的大哥大比大。

有一天他开车一出村,就看见一群人围着一车一驴两个人在打。一问才知道都是河南人,争活。滑县家一群人在围打叔侄俩,那侄子不要命的用身子护着他叔。这情景让坤哥感动,他上前对着滑县家的工头就是一脚。欺负老弱,滚蛋!

那工头仗着与王天富有点关联,还想与坤哥瞪眼睛,并说:小孩子不要管老子的事。

一个老子出口,把坤哥激怒了。顺手拿起一根棒子冲那工头头上砸去。那工头倒地。血流了一地。就这坤哥也把滑县家赶出山去。他老子王天富说也不行。没办法,谁叫王天富就坤哥这么一根独苗呢?所以他任性起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那活自然就给了那对叔侄了。并且好人做到底,在村里给叔侄俩找了一间房住下。别人问,为什么呀?对他叔侄俩好到家了?

坤哥竟然拍拍那侄子的肩膀说:我兄弟!

那叔侄俩就是王威与他老叔。

坤哥的身体里流着个善字。

坤哥与二哥其实是高中时的同学,那时的二哥属于孩子头的类型,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孩子跟着,二哥干什么,孩子们就都跟着干什么。

二哥毕业后,去了文化部门工作,脑子灵光的像鸭梨,学什么能干什么。加上又碰上老九,再加上父亲就是老文化,所以几十年磨下来,成为小城文化人是必然的。

坤哥跟二哥是谁跟谁呀,一辈子的发小,二哥干甚他干甚,铁股也许就是这意思,义气相投,与有钱没钱好像没有关系。

三哥喝着便醉了,她把头靠在坤哥的肩膀上,嘤嘤地哭了。

坤哥就让她靠着。不就是靠着哭一会儿吗?他的肩膀是硬的,心却是软的。说真话他还是挺在乎三哥的。

不大不小的年龄,离了婚了。问她为什么?

她说:不是一路人。

大家都笑。都说,婚姻里谁与谁是一路人呀?这不都凑合着吗?

三哥摇摇头说,年轻时能凑合,现在孩子也大了,不能凑合了。

二哥今天真喝多了,他看着一边喝酒一边读诗的三哥说,谁能跟你凑合呀,你就是一个活在梦里的人,是人总不能都活在梦里吧。找一个醒着的吧。

三哥不理二哥,望窗外飘得越来越大的雪,喝一口,读开李清照: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二哥接令: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情圣王说:我算看出来了,反正你俩都单着,就湊合一块过日子吧。

二哥一本正经地说:想过,太熟,下不了手。

二哥原本是有妻子的,是小城里一个安静的女人,与二哥生一儿子,二哥常用一句话概括这段婚姻:也无风雨也无晴。俩人挺好的,不疼不痒地过日子,其实挺好的。可老天爷却不让二哥好下去,来了一阵大风把这好刮飞了。大前年,送儿子上大学回来的路上,高速上出了车祸,这个叫小静的女人便去了另一个世界永远安静去了。

所以二哥也单着,一单也快三年了。

二哥的微信突然抖了一下,一看是方正的。微信里说,二哥,出大事了,速来运县!

二哥猛地就从酒精里跑出来,回信问,怎么了?

方正回信:有人请你来运县做客。然后发一脸坏笑的表情。

二哥看着微信,想象不出方正一脸坏笑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方正又来信:最好带上三哥,三哥可真是一枚炸弹,虽然埋得深了,可炸起来威力却是意想不到的。又发了两个坏笑的表情和一个把手指放在嘴边的表情。二哥有点蒙了,这是什么表情,有人请客还不让说?悄悄地?为什么?

方正这小子平时都一本正经的,今天跟上鬼了还是遇上神了,这么神乎其神地有点不像方正。

人都是猎奇的动物,何况搞文艺的二哥。所以二哥说:兄弟们,今天撤吧,下雪、喝酒、钻被窝,最后享受孤独去吧,撤!

大家哈哈大笑,都说,享受孤独去。

刘老板抢着送情圣王与那女人去了。王威说:我把老九送回去吧?二哥与众人一笑说,好吧,就把这个艰难的任务交给兄弟了。

王威说,这还算事吗?

二哥说,算不算事,你送送就知道了。老九可是耍酒疯的。

王威说:我是谁,我怕酒疯吗?

二哥这才想起,王威是大老板,王威是有手下的,就让他们陪老九耍酒疯去吧。

三哥却一把抓住二哥说,我不回,我要赏雪去。二哥哈哈笑了,悄悄对着她耳语:咱踏雪寻梅去。

坤哥早已听到他俩的话,说,你俩踏雪,我帮你们寻梅去。

随手拨电话,叫手下把霸道开到“醉韩信”门口来。

车驶出“醉韩信”,夜色已深,但雪把天地映得眼前一片净白,大地像被谁施了魔法,朦胧之美透露出无限的虚情假意来。

坤哥说:白茫茫一片假干净,去哪里寻梅去吧?

二哥说:运县。运县有梅。哈哈哈。

三哥雀跃:运县有梅,我怎不知?是腊梅吗?

二哥突然想到方正的信息,神秘之感悠然于眉梢。说,是炸弹!

他的话居然吓了坤哥一下。坐在前位的坤哥扭回头看他一眼说:反常啊,你向来是喝不醉的。

二哥其实也常觉自己有点不对劲,这么大的雪天,自己怎么会被方正一个信息就勾引着去运县呢?难道自己内心还藏着什么东西吗?假若这样,自己真的还是二吗?

黑暗中二哥独自长出一口气。笑笑。

运县离古州不远,半个小时就到了。一下高速,透过车窗,二哥与坤哥就同时看见方正的那辆二手现代,可怜巴巴地趴在雪地上,孤独的让人心碎。雪造的假象居然能让人心碎?这感觉让二哥感觉到惊讶。此刻,他远远望去,那辆破车就像是被这世界抛出另一个世界似的,孤独地窝在一片灰白的昏暗里。

回过神来,二哥让司机按响了喇叭,喇叭声中,方正从车里跳出来,一路小跳着跑向他们。

雪中小跳的方正滑稽的欢娱表现在双脚上。他脚不沾地急急奔来的样子颠覆了车内三个人对方正的认识。

坤哥问,那是方正吗?

三哥说,得了失心疯了?

二哥还未开口,那方正脚下一滑,仰面朝天便躺在地上。又急切地爬起,又摔倒,最后干脆爬着来到车前。

二哥有点急,车还未停好就跳下车,扑向方正。

问:怎么了方正,你没事吧?

方正站在二哥面前,大冷的天却一脸红光,仿佛打上鸡血,仿佛有好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而讲起。

他一把拉住二哥的手,又一把拉住三哥的手说:春天来了!我们的春天来了!

坤哥仰头看天,天上雪花漫卷,满眼北方隆冬满目苍凉,哪有什么春天?他上去摸摸方正的额头,烫手。扭头对坤哥说:快!送医院,这小子发烧,烧糊了。

方正却说:我糊了,我是糊了,一会你们也得糊。说着爬进坤哥的车,望着已经开始糊了的三个人说,上车!

三人上了车,方正一脸兴奋。说:走!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三人问:见人?见谁去?

二哥说:不是说有人请客吗?

方正说:见了面你们就不敢做客了。说着看着三人大笑。

三哥显然是被他笑毛了,坐在二哥与坤哥中间悄悄说:不对,这人疯了。

方正回过头来说:三哥,你见了这人比我见了还要疯呢。

三哥说,我比你还要疯?我凭什么疯,现在若是有人帮我把我的剧本搬上舞台,也许我真会疯,哈哈,可是有这人吗?有吗?哈哈哈。笑着吟:

兴败晚出舟,误入白雪深处。

夜奔,夜奔,惊煞一个井族。

篡改人家李清照。

方正转回头,望着三哥说,三哥真是才女。三哥最近忙什么?

三哥说:忙什么?忙死。

方正说:嗯,死之前再拉一个崇拜者。

三哥说:现在谁崇拜谁了?现在连崇拜都忘了怎写了。

方正说:三哥,最近网上可有亲密聊友。

话锋一转,方正的话显然有所指向。二哥与坤哥虽然都没出声,可耳朵却支棱着听着他俩的对话。

一说亲密聊友,三哥的心突地急速跳动起来,脸热辣辣地烧了一阵。这感觉陌生的如远去的岁月,早就在二十年前拐了弯,消失在那些缠人的琐碎日子里了,不见了。今天这样的感觉却突然回来了,并且叫醒自己早已麻木的身体,并且让她既吃惊又绝望。

三哥怯怯地说:没有呀。

说没有呀的声音却恍惚如一根游丝突然就拽扯住了二哥坤哥以及方正的神经。

二哥说:你这样说没有呀,没有呀,就是有。都是亲兄弟,你那点猫腻能骗过这里哪个人?

三哥说:真没有什么,不就是跟你那“隔壁大哥”多聊了聊吗?

说到隔壁大哥几个字,心却暖暖的,有一种大冬天从野地里扑回家的感觉。

坤哥说:不地道,不地道,是你先撩他,还是他先撩你的。

三哥承认,是自己先聊人家的。开始只是礼节性的问早安,后来就问晚安,再后来到晚上定时间聊天。话题信马由缰,从井里聊到井外,二哥、坤哥、老九、情圣王还有自己的事情,三哥都与他聊过,并且是细枝末节的那种聊。

这段时间,“隔壁大哥”,突然不聊了,只与她问个早安,发个图片,这让三哥这个易碎品,一点点随日子破裂,每个晚上,夜深人静望屏欲穿,三哥都能听到自己裂碎的声音了。

三哥说:聊个天,不行吗?

方正说:行,你这一聊,就像是一个炸弹,井族要升天呀!

二哥听方正话里话外都藏着话的,就说,你与她比也不差上下,神经兮兮的,到底有什么事,你大老远大黑夜大雪天的叫我们来运县?看你这气色不是扑上鬼就是遇上神了,一副神经不正常的样子。

方正突然低头哭了。他说,我遇上神了!也许我快要从那一堆材料中爬出来了。

坤哥取笑道:看你这小样,上天呀还是入地呀?

方正竟说:不是上天就是入地,人生的差别就是你在地下还是在天上的差别。

二哥哈哈地笑了:还成了哲人了,谁说过精神病人才是天才的哲人啊,你今天真的挺精神,但是你肯定不是天才呀!

一车人都笑了。谈笑中,车往前走着,雪越下越大,在雪花中行走,有一种穿越的感觉,人往前过,白雪往后飞,这感觉既新鲜又刺激。

三哥大声惊呼:比腊梅好看多了!榾柮无烟雪夜长,地炉煨酒暖如汤。莫嗔老妇无盘飣,笑指灰中芋栗香。

来!再来一杯!原来,三哥还醉着。

方正说:别忙,真有暖酒如汤。

二哥问:你到底引我们去见谁呀?

方正说:隔壁大哥不让说。一群人哗得笑了,说不让说,你为啥说。

一车人大笑,坤哥说,这隔壁大哥也二过头了,不就是一场聚吗,搞得我们穿过一个县城,过了一片旷野,又进入一个村子。

正说着,车在一农户门前停了下来。

二哥突然有点奇怪地看着方正,问:你是怎么认识的隔壁大哥?你又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

方正看二哥看三哥又看坤哥,像一个做错事的大孩子。

他解释说:我今天上午才遇上的,他与我一照面就叫我井族四哥,一开始也叫的我发愣,后来他说:他是隔壁大哥,今天本应该与井族相聚的,家里却走不开,所以就给了我一个命令,让我连夜把你们请过来……

就在这时,门开了,他们见开门的竟然是井里的老六逍遥,那个自由自在的网络潮人。

吃惊之余,三哥大喊,你个小鬼,你搞什么搞,你就是隔壁大哥吗?

逍遥做个鬼脸说:不!我是隔壁大哥他儿子,他在隔壁等你们呢。

二哥狠狠给了逍遥一拳。说:小鬼,什么鬼?差辈了!

一群人推打着没正形地进门。三哥有点失望,她低着头,跟在这群爷们身后往屋里走。

只听逍遥说:老爸,客人来了。

嘻嘻哈哈的一群人突然都噤了声,他们都张着嘴瞪着眼看着一脸微笑与他们握手的隔壁大哥。

三哥抬起头,吃惊地看见,他们县里常在电视上露面的一号人物正与二哥坤哥握完手,微笑着向她走来……

三哥蒙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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