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苏轼、陆游巴蜀地理情结的差异与意义
2019-11-12◇马强
◇马 强
苏轼、陆游作为两宋文学的巨擘,可谓双子星座,遥相辉映,同时也是与巴蜀地域文化有着密切关系的文化大家。苏轼出生于蜀地眉州诗书传家的文化家族,浓郁的乡土文化曾经对少年、青年时代的苏轼产生深深的影响。尽管苏轼自神宗熙宁二年(1069)赴京后再未返蜀,后半生宦游异地,卒葬于汝州郏城,最终也未埋骨眉州。但苏轼实际上对蜀地家乡始终怀有深刻的眷恋,在诗文中有多处流露。陆游则是中年入蜀,先于乾道六年(1178)任夔州通判,后在蜀地北方重镇、抗金前线兴元府南郑王炎幕府达八月,后又历通判蜀州、摄知崇州、嘉州、荣州,至成都任四川制置司参议,期间又曾游历汉州、邛州、眉州等蜀中名地,前后在蜀地仕宦达八年之久。赋诗甚丰,其《剑南诗稿》中大约有四百多首作于蜀地或与蜀地回忆相关,蜀地的战斗生活与浓郁的巴蜀地理风情曾给陆游的人生与诗歌创作思想风格以重大影响。笔者认为,对苏轼、陆游与巴蜀文化的关系做以比较,会从地域文化视角对苏、陆文学成就得出一些新认识,同时也可揭示二人的巴蜀相关诗文的历史地理学价值。
一、苏轼的巴蜀地理情结
文学地理学在近年来异军突起,成为诸多学人热衷提及的话题。实际上文学地理学的实质是探讨作家、作品与地域文化的关系,从而对某一地域文学的文化风貌、内涵特色及其价值取向给予更准确的定位与揭示。从理论上说,历史上任何一位重要作家都与地域文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地域文化对作家生命历程、文化心理及其作品的历史、美学价值的影响都是不容忽视的,其故土家园的“原型文化”、其仕宦流寓的异乡文化都会在诗文作品得到反映,具有重要学术研究价值。苏、陆在宋代文学史上的定位及其二人在文学风格上的相承关系早已有学者予以关注,但主要集中于二人的人生哲学思想、诗歌地位的颉颃及其诗风的相似与渊源等方面,而于巴蜀地域文化对苏、陆的人生、文学影响及其他们对巴蜀文化的贡献则关注甚少。虽然学界对苏轼、陆游的研究成果早已连篇累牍,但苏、陆与巴蜀文化的关系与意义始终是一个薄弱环节。这里不揣浅陋,试作探讨,以请教于方家。
如果说安土重迁是在中国深厚的农耕文化基础上产生的思想观念,那么浓重的家园意识则是古代士大夫共有的文化情怀。蜀地作为苏轼的桑梓之地,巴蜀文化符号与其生命历程相始终。尽管苏轼发出过诸如“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海南万里真吾乡”的感喟,有学者藉此认为苏轼乡土文化观念相对淡漠,实际上这些都是苏轼在不同人生际遇及其特殊环境下的感叹,有时也是其幽默达观的表现,并不能因此说其乡土意识淡漠。苏轼出生于“介岷峨之间”“江山秀气聚西眉”的眉山,一生对巴山蜀水的热爱与眷恋始终如一,除了人之常有的故土之恋外,巴蜀地区悠久的人文历史、浓郁的地理风情一直为作家提供源源不断的文学创作源泉。宋仁宗嘉祐六年(1059)年轻的苏轼兄弟随父亲苏洵离开故乡眉州,走水路,取道戎、泸、渝、涪、万、夔、巫至楚,循长江水路出川赴京师,为沿途雄奇的自然风光所深深陶醉,父子三人吟诗不缀,互相唱和,后汇编为《南行集》。苏轼在《南行集前叙》中说:“山川之有云,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已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愽奕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而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其中苏轼作诗七十八首,也是第一次走出家乡的苏轼对巴蜀地理风情的初次相识,在诗中尽情抒发了对蜀地地理的惊讶与喜爱。《初发嘉州》《过宜宾见夷中乱山》《夜泊牛口》《江上看山》《留题仙都观》《八阵碛》《诸葛盐井》《白帝庙》《入峡》《巫山》《神女庙》等诗篇尽写峡江之雄奇殊异。
凤翔府是年轻的苏轼释褐入仕的第一站,研读苏轼仕宦凤、歧时期的诗作,不难发现其对关中西部的地理景观有强烈的排斥感。苏轼习惯了蜀地的青山绿水,对满目荒凉的黄土高原感到强烈不适,不断思念自己的家乡:“吾家蜀江上,江水绿如蓝。尔来走尘土,意思殊不堪。况当岐山下,风物尤可惭。有山秃如赭,有水浊如泔。”(《东湖》)即使在秦岭深山峡谷中,同样引发故乡之思:“门前商贾负椒荈,山后咫尺连巴蜀。何时归耕江上田,一夜心逐南飞鹄”(《二十七日自阳平至斜谷宿于南山中蟠龙寺》);“南山连大散,归路走吾州。欲往安能遂,将还为少留”(《三日受命出府,……》)。青年苏轼即有归隐思想,当与对初仕地赭山黄土的自然环境强烈不适大有关系,因而在苏诗中常常出现故乡之思。
蜀地江河纵横,水量丰沛,水质优良,岷江流经嘉州眉山,清澈如画,早在唐代即有“蜀江水碧蜀山青”(《长恨歌》)的美誉。苏轼诗词中的“蜀江”有时说的是长江,但更多的则是家乡的母亲河岷江。“蜀江久不见沧浪,江上枯槎远可将。去国尚能三犊载,汲泉何爱一夫忙。崎岖好事人应笑,冷淡为欢意自长。遥想纳凉清夜永,窗前微月照汪汪。”(《和子由木山引水二首》其一)“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槛魂飞不可招。……谁使爱官轻去国,此身无计老渔樵。”(《题宝鸡县斯飞阁》)仕宦凤翔时期的苏轼诗作中频频出现思乡归隐的想法并非偶然,地理环境的殊异感促使青年苏轼企归故乡蜀地乃是重要原因。在苏轼的词作中,乡关之思同样表现强烈。在黄州,苏轼作词总难挥去蜀地山水的影子:“认得岷峨春雪浪。初来,万顷蒲萄涨渌醅。”(《南乡子·春情》)尽管蜀地远离北宋政治文化中心的汴京,但苏轼一生从未放弃自己“蜀人”的身份,始终以西蜀人自居,在荆州他说过“轼西州之鄙人,而荆之过客也”(《上王兵部书》),即使在其仕途最顺达之时,也没有忘记自己是“远方之鄙人,游于京师”(《上刘侍读书》)。在风景如画、人文胜地的润州,观雄阔长江,他会油然想起江之上游的家乡:“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闻道潮头一丈髙,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羇愁畏晩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游金山寺》)即使日常的山中游览也每每引发归乡之思:“富贵良非愿,乡关归去休。携琴已寻壑,载酒复经丘。”(《集归去来诗十首》其六)羁旅客乡,浓浓的乡愁会不时袭来。西归难愿,只好以诗抒怀,以慰乡关之思。在元丰七年(1084)七月所作的《眉州远景楼记》中,苏轼又深情地写道:“轼将归老于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于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之遗爱,尚未晩也。”上述所引一再说明,作为蜀士的苏轼,终其一生家园情怀始终伴随,怀蜀乡愁成为苏轼文化心理一个重要的“原型”情结。
二、陆游对巴蜀地理风情的考察与认知
陆游仕宦蜀地八年,游历梁、益多地,对巴蜀地区自然地理与人文社会有切身体会与深刻了解。蜀、汉地区雄奇的山川自然景观、浓郁的风俗习惯,独特的地理位置及其对巴蜀文化的长期习濡,使得陆游诗文的地理文学成色更加突出。在南宋人心目中,巴蜀之地偏远而神秘,有“地多殊异”的评价,又因地近抗金川陕前线而让爱国志士者所心驰神往。陆游很早以来即对巴蜀地理奇异的风俗心向往之,乾道九年(1173)六月陆游在成都撰《东楼集序》时曾深情回忆道:“余少读地志,至蜀、汉、巴、僰间,辄怅然有游历山川、揽观风俗之志。私窃自怪,以为异时或至其地,以偿素心,未可知也。岁庚寅,始泝峡,至巴中,闻竹枝之歌。后再岁,北游山南,凭高望鄠、万年诸山,思一醉曲江、美陂之间。其势无由,往往悲歌流涕。又一岁,客成都唐安,又东至于汉、嘉,然后知昔者之感,盖非适然也。”正是出于这样一种对蜀地地理情有独钟的思慕,陆游从家乡启程开始川蜀之行时,即有意识地将沿途所见风物记载下来,《入蜀记》向以描述三峡地理为世人称道,成为今天研究宋代三峡历史地理的珍贵文献,可见他对于川陕历史地理的向往并非始于入蜀以后。作为一个有深厚地理学情结的诗人,川陕雄奇独特的地理景观、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都激发了诗人极大的创作激情,也使诗人在“得江山之助”的同时,对地理之学产生浓厚的兴趣。陆游戎幕汉中时,曾经亲自攀登上险峻的嶓冢山,近距离观察并记录了汉水发源地的潺潺山泉:
自古水土之功,莫先乎禹。纪其事,莫备乎《禹贡》之篇。《禹贡》之所载,莫详乎江、汉。曰:“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曰:“岷山导江”。某尝登嶓冢之山,有泉涓涓出两山间,是为汉水之源,事与经合。(《成都府江渎庙碑》)
此文作于淳熙四年(1177)五月。他还写了与此次汉中实地考察嶓冢山汉水源有关的诗,如“孤云两角不可行,望云九井不可渡。嶓冢之山高插天,汉水滔滔日东去”(《十月二十六日,夜梦行南郑道中。既觉,恍然揽笔作此诗,时且五鼓矣》);“嶓冢山头是汉源,故祠寂寞掩朱门。击鲜藉草无穷乐,送老那知江上村”(《怀旧》其六)。在川陕地区近十年的经历,广泛接触其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不仅使陆游诗歌创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辉煌成就,其地理学思想也有重要的收获。他甚至试图亲历绝域,考察江源,并对古代学者坐以论道、皓首穷经的治学方法提出批评,这在他为吕居仁诗集所作序言中有集中的反映:
天下大川莫如河江,其源皆来自蛮夷荒忽辽绝之域,累数万里而后至中国,以注于海。今禹之遗书所谓岷积石者,特记禹治水之迹耳,非其源果止于是也。故《尔雅》谓河出昆仑墟,而《传记》又谓河上通天汉。某至蜀,穷江源,则自蜀岷山以西,皆岷山也。地断壤绝,不复可穷河江之源,岂易知哉!古之学者盖亦若是,惟其上探伏羲唐虞以来,有源有委,不以远绝,不以难止,故能卓然布之天下后世而无愧。凡古之言者,皆莫不然。(《吕居仁集序》)
陆游的江河之论,既指出了我国主要江河(以长江、黄河)皆发源于西南遥远闭塞高原的民族地区,蜿蜒逶迤进入内地,最后注入大海的基本走向。尽管《尚书·禹贡》及《尔雅》诸经典对江源、河源都有不二之论,但在宋代疑经思潮下,陆游亲自在川陕地区进行地理考察,并曾有探穷江源、河源之举,虽然由于地理环境险恶,未能穷尽企及。这种辩证的地理学思想在宋代地理学史上无疑是卓然不俗的论断,应该得到充分的重视。
三、巴蜀社会风俗对苏、陆文化心态及文学创作的影响
蜀地文化塑造了苏、陆达观、散淡的文化心理基调。苏轼有两篇文章谈及家乡眉州地域风俗与学术传统对自己的影响。一是在《谢范舍人书》中对当时蜀中文化风气有如是评论:“文章之风,惟汉为盛。而贵显暴著者,蜀人为多。盖相如唱其前,而王褒继其后。峨冠曳佩,大车驷马,徜徉乎乡闾之中,而蜀人始有好文之意。弦歌之声,与邹、鲁比。然而二子者,不闻其能有所荐达,岂其身之富贵而遂忘其徒耶?尝闻之老人,自孟氏入朝,民始息肩,救死扶伤不暇,故数十年间,学校衰息。天圣中,伯父解褐西归,乡人叹嗟,观者塞涂。其后执事与诸公相继登于朝,以文章功业闻于天下。于是释耒耜而执笔砚者,十室而九。”蜀地地理位置偏远,但山川雄奇、物产富庶,自秦入华夏版图至西汉,文化学术已经异军突起,经过文、景之时蜀守文翁等人大力倡导文化教育,蜀地一跃成为西部文化昌盛之地。如《汉书·地理志》所载:“景、武间,文翁为蜀守,教民读书法令,未能笃信道徳,反以好文刺讥,贵慕权执。及司马相如游宦京师诸侯,以文辞显于世,乡党慕循其迹。后有王褒、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蜀地自此人才辈出,盛极一时。然而魏晋之后,巴蜀社会动荡不安,僚蛮入蜀,文化倒退,经济凋零。入宋以后,经过官方大力倡导推广科举制度,移风易俗,文教再兴,苏氏家族也由此走向发达,名显于世。此篇书信所言,就对蜀地文教昌盛之风气做了生动回顾。眉州地域文化风俗既对青年苏轼产生了重要影响,也是苏氏家族走出四川、走向全国重要的文化原因。苏轼后来在写于元丰七年(1084)的《眉州远景楼记》中对于家乡眉州的学术文风又作了进一步的叙述与总结:“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之弊,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阔。至于郡县胥史,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由此可见,苏轼时代的眉州“通经学古”之风盛行,文化教育发达,在蜀地别树一帜。宋代眉州文化家族辈出,与这样的学术文化氛围大有关联。
陆游仕宦蜀地八年,在四川度过了中年人生最值得怀念的时光。就其文学创作而言,他在蜀地完成了诗风的重大转变。陆游在巴蜀地区的仕宦可分为三个阶段,乾道六年(1170)至乾道八年(1172)通判夔州(治今重庆市奉节);乾道八年(1172)三月至同年十月,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幕府,在西北抗金前线南郑(治今陕西省汉中市汉台区)度过戎马生涯的八个月;乾道八年(1172)十一月,王炎幕府解散,陆游改授成都府安抚使参议官,离开南郑西至成都,先后任职蜀州(今四川崇庆)、嘉州(今四川乐山)、荣州(今四川荣县)等职地为官,至淳熙五年(1178)春秩满出峡东归,在蜀汉地区仕宦游历达八年之久。陆游本为一介书生,到南郑抗金前线王炎幕府,可谓投笔从戎,介入军旅生活。在南郑,陆游写下诸多激情豪迈的诗篇,如《山南行》写山南汉中山川地形及军民备战:“我行山南已三日,如绳大路东西出。平川沃野望不尽,麦陇青青桑郁郁。地近函秦气俗豪,秋千蹴鞠分朋曹。苜蓿连云马蹄健,杨柳夹道车声高。”《春感》则回忆昔日汉中所见军旅生活:“少时狂走西复东,银鞍骏马驰如风。眼看春去不复惜,只道岁月来无穷。初游汉中亦未觉,一饮尚可倾千钟。义鱼狼藉漾水浊,猎虎蹴蹋南山空。射堋命中万人看,球门对植双旗红。”即使多年后的归隐山阴后,仍然对戎马梁州(南郑)岁月魂牵梦绕,其回忆诗充满令人向往的战争美学意味:“客枕梦游何处所,梁州西北上危台。雪云不隔平安火,一点遥从骆谷来”(《频夜梦至南郑小益之间慨然感怀》其二)。离开南郑进入西蜀后,陆游与抗敌前线渐远,莺歌燕舞的蜀地良辰美景固然有时也让陆游陶醉其中,但雄奇巴蜀山川更让诗人印象深刻:“蜀汉崎岖外,江湖莽苍中。”(《蜀汉》)魂牵梦萦的依然是梁州南郑的从军生活,“貂裘宝马梁州日,盘槊横戈一世雄。怒虎吼山争雪刃,惊鸿出塞避雕弓。朝陪策画清袖里,莫醉笙歌锦幄中。老去据鞍犹矍铄,君王何日奏肤功”(《忆山南》)。东归途中,陆游犹怅然若失,对蜀汉生活难以忘怀:“蜀栈秦关岁月遒,今年乘兴却东游。全家稳下黄牛峡,半醉来寻白鹭洲。”(《登赏心亭》)在陆游生命的最后几年,对蜀汉军旅生活仍然记忆犹新:“骑驴夜到苍溪驿,正是猿啼月落时。三十五年如电掣,败墙谁护旧题诗。”(《自春来数梦至阆中苍溪驿,五月十四日又,梦作两绝句记之》其一)苍溪驿在南郑与阆中之间,也是秦蜀古道重要驿站,陆游在山南期间曾数度往返于这条线上,因而印象深刻。诗人离开南郑三十五年后依然梦回苍溪,可见蜀汉岁月对诗人后半生是何等的铭心刻骨!
陆游入蜀前的诗歌创作,深受江西诗派的影响,以闲适、散淡风格为主,追求章句用典,兼以描绘田园山水,抒发岁月虚度、功名未就的悲伤,诗风则模仿晚唐皮日休、陆龟蒙及其先师曾几、吕本中等人,自己也多不满意,屡有删改。入蜀诗作,格调为之一变,其诗作写金戈铁马、意气风发,风格雄奇壮伟,充满战斗豪情与刚健之气。正如清人赵翼所论,“放翁诗之宏肆,自从戎巴蜀,而境界又一变”。而自淳熙五年(1178)东归回乡后,诗风又趋于平淡恬静。
结 语
巴蜀自然山水与民俗风物对苏轼、陆游文学及其学术成就的影响巨大,但其影响形式与文学表现又各不相同。苏轼作为走出蜀地、赢得海内外巨大声誉的一代文豪,一方面深受巴蜀地域文化影响,其前无古人的巨大文化成就又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巴蜀文化的历史意蕴。如前论述,陆游很早就向往巴蜀山川地理,对蜀地走出的文学大家苏轼也充满崇敬与思慕,曾赋诗赞美这位心目中的蜀地前贤:“商周去不还,盛哉汉唐宋。苏公本天人,谪堕为世用。太平极嘉祐,珠玉始包贡。公车三千牍,字字岌飞动。气力倒犀象,律吕谐鸾凤。天骥西极来,矫矫不受鞚。”(《玉局观拜东坡先生海外画像》)因“元祐党争”案影响,苏轼诗文在徽、钦时代一度被禁,时人不敢公开颂扬,而到宋室南渡,这一禁锢始被打破,苏轼在朝野的美好形象迅速提高,其诗文之声誉与日俱增。陆游《老学庵笔记》对此有生动记载:“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羮。’”陆游的巴蜀诗文不仅有意继承苏轼,更因时代不同而有所超越,即把卫国抗战、北伐中原的战斗豪情引入其诗词创作,比起苏轼以妙笔描绘南北壮丽河山、抒发浩然古今风流的豪放词来说,注入了新的时代内容。巴蜀文化作为苏轼的精神家园,构成了其异地仕宦及其坎坷流贬岁月中文学创作的源源不断的灵感及其文化底蕴,终其一生,巴蜀情结始终伴随着苏轼的丰富人生与诗文书画活动,是促成其走向宋代文化巅峰的精神原动力之一。陆游则中年入蜀,蜀汉地区雄奇的地理风情与地近抗金国防前线的战斗氛围不仅使陆游迎来了最为意气风发的军旅生涯,也使得其诗风出现重大变化,促成了陆游走向了南宋中兴“第一诗人”的高地,也成为诗人中晚年一再回忆眷恋的精神慰藉。从这一角度考察,巴蜀地域文化在宋代文学史上的意义与地位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
注 释
[1][日]吉川幸次郎著,章培恒等译《中国诗史》,安徽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书中辟有专章讨论苏陆文学风格及其地位的关系,也有学者对苏、陆豪放词、养生诗等做了比较研究,详见杨胜宽《东直与放翁,隔代两知音——论陆游对苏轼文艺观的全面继承》,参见《西南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第2 期;高忠新《喻理于景,各有千秋:苏轼陆游山水诗哲理诗对比》,参见《殷都学刊》1993年第2 期;李紫薇《苏轼和陆游豪放词异同研究》,参见《语文建设》2014年第35 期。
[2]吕肖焕、张剑《两宋家族文学的不同风貌及其成因》,参见《文学遗产》2007年第2 期。
[3]祝穆《方舆胜览》,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宋〕苏轼《苏文忠公全集》,明成化本。
[5]马强《唐宋诗歌中的“巴蜀”地理意象及其文化内涵》,参见《成都大学学报》2010年第2 期。
[6]〔宋〕陆游《陆放翁全集》,中国书店出版社1986年版。
[7]〔宋〕陆游《剑南诗稿》,清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配清文津阁四库全书本。
[8]〔汉〕班固《汉书》,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9]莫励锋《陆游诗家三味辩》,参见《南京大学学报》1992年第2 期。
[10]〔清〕赵翼《瓯北诗话》,清嘉庆湛贻堂刻本。
[11]〔宋〕陆游《老学庵笔记》,明汲古阁刻津逮秘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