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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花开亦不同
——中篇小说《珍珠》和电影《摔跤吧!爸爸》之比较

2019-11-12郭诗亮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9年12期
关键词:吉塔珍珠梦想

郭诗亮

二湘的中篇小说《珍珠》发表于《中国作家》杂志2019年第6期,小说以梦想和爱情为主线,以亲情为辅线,以半个世纪社会的发展变化为背景,写出了三代人与乒乓球的亲密关系,“珍珠”既是姐妹俩名字的合写,也象征着这些人眼中的乒乓球。《摔跤吧!爸爸》由尼特什·提瓦瑞导演,于2016年12月23日在印度、2017年5月5日在中国大陆上映。这部电影由于其深刻的意义和引人入胜的剧情获得多数人的好评,在中国大陆产生了较大影响。

《珍珠》和《摔跤吧!爸爸》在结构上有些相似,因而也受到一些争议。当然,并不能否定小说对电影可能有借鉴之处,但我认为,两者有同,更有异。

两者之同在结构。未能完成梦想的父亲想让自己的儿子为自己达成目标,但他们只有女儿,于是只好放下自己的执着。在两个女儿长大后,父亲意外发现她们有打乒乓球(摔跤)的天赋,重新燃起希望。于是两个女孩儿开始走上父亲曾走过的道路,并获得了许多成功。这样的结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由不得人不怀疑。只是,虽然如此,如果仔细辨析,便会发现,即使是两者最有相同之处的结构,也有许多不同。此处无意以其中之一为标尺来衡量另一部,对其进行随意裁剪,只是说明两者同中之异与此异有何得失。

《摔跤吧!爸爸》(此处的电影为腾讯视频中八一电影制片厂译制的时长139:57分的版本,以下引用的皆为本版本中的中文字幕)从马哈维亚·辛格·珀尕(以下简称马哈维亚)对祖国选手的失望开始,全片自始至终,他的梦想和祖国的荣耀紧密结合,只是由于国家的不支持,他的经济困难,不得不放弃梦想。而《珍珠》中的李铁凌梦想的“折翼”是由于“文革”,在“文革”结束后,又由于年龄和家庭的原因未能继续梦想,因此,这就和中国的政治有了联系,政治黑暗时,人们什么都做不了;政治明朗时,李铁凌让月珍月珠追梦,几乎是一路顺风。

前者的梦想被国家意志压迫,后者的梦想得到国家意志的支持。显然,前者在奋斗时,带有浓重的悲壮色彩,无论是体育局的官员还是国家体育学院的教练,这些代表国家的人,都是马哈维亚必须冲破的阻碍;后者的努力,由于国家的支持,更带有个人奋斗的意味,正因此,月珍月珠在遇到爱情时,可以毫不犹豫放弃梦想。梦想,在前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反抗,在后者,则单纯只是由爱好而生的想法,因此,深度不同。

《摔跤吧!爸爸》追求思想的深度,表达了许多社会问题,最明显的便是官僚的腐败。求深,却也陷入了偏激,纵观全片,马哈维亚是对的,代表国家的体育局、国家体育学院教练是错的,甚至国家体育学院教练完全错且心胸狭隘。国家意志与民间形态相比,几乎永远是错的(国家体育学院委员会的人可能稍微弥合了这一裂缝,但并不明显)。《珍珠》因力不在此而总体情调温和,甚至从《5》“月珍又没进”起,月珍的梦想线索止步,转向了爱情;《6》里月珠想到“就这么离开国家队吗”起,月珠的梦想止步。全程几乎没有激烈冲突,只有梦和现实碰撞时带来的淡淡的感伤。“淡”正是这篇小说出彩之处。

《珍珠》放下了文学曾经背负的“重”,转而表现个体的生命以及梦想在现实的种种偶然面前的无力。李铁凌因为政治事件而中断了自己的追梦之路;月珍爱上跃华,便不可避免地无法兼顾梦想;月珠在月珍去世后嫁给跃华,又为爱情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直到念珍在无忧无虑中成长完成了三代人的梦想。梦是美的,也是脆弱的,现实种种皆可对其施加影响。而坚持为一个梦奋斗的三代人,像是古老传说中的愚公家族,终于移走了两座大山,这同样是现代人的顽强,是现代人的不服输,也是脆弱而有韧性的梦想在种种阻碍下的连绵不绝。换言之,他们的反抗对象不是国家意志,而是俗常现实。

就马哈维亚和李铁凌来说,有为国争光和为梦想而奋斗的不同。就吉塔、巴比塔姐妹与月珍月珠姐妹相比,她们的梦同样有许多区别。

《摔跤吧!爸爸》中00:10:35时马哈维亚有了两个女儿后,虽然为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而难过,却还会安慰他的妻子,这里就已经体现了他具有的些许男女平等的意识,因此,当马哈维亚的妻子说“我从来没见过女孩子练摔跤(00:15:52)”时,马哈维亚能不顾众人传统的眼光而坚持让姐妹俩训练。姐妹俩练习摔跤的过程中有一个重大转折,此之前,都是马哈维亚在强迫他们,甚至在电影的配乐中,有这样的歌词:“爸爸,您要求瓷娃娃变大力士/这简直是虐待(00:21:55)”;“电影里的大反派都没你这么坏(00:22:35)”。那次转折是她们那位结婚的朋友说的一席话引发的,“我倒希望能有这样一个父亲,至少他是为你们着想(00:35:10)”,在那之后,她们的训练都是自愿的了。从这里,我们能看出一点,即吉塔和巴比塔的目标其实很明确,摔跤并不是梦想,甚至父亲的心愿——为国争光也不是她们的方向,她们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进一步说,甚至是想改变整个国家的女人的命运。摔跤及拿奖只是手段。

因此,如果说马哈维亚的金牌梦是对上层官僚的反抗,那么吉塔和巴比塔则代表着成千上万的受欺侮的人对整个社会习俗的反抗。两者背负着的都是政治、文化的重负,所以具有厚重感。《珍珠》中月珍月珠身上同样是轻的。她们在为梦想拼搏的同时,不可能孤注一掷,所以她们必须学习成绩好才能继续练下去,《2》里“月珍更是厉害,不加分都刚过了二中录取线”,《3》里“中考结果一出来,月珍过了重点线,月珠没有”。月珍和月珠的对比可能出自小说安排的考虑,其实两者无论小升初还是中考,都只差几分而已,可以说都是成绩好的学生。作者也只有这样安排,才能让两人的梦符合生活逻辑地继续下去;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安排,两人的梦恰恰更脆弱了,因为她们的梦几乎从未受过挫折。

尽管《摔跤吧!爸爸》基于真实事件,《珍珠》是虚构的小说,但两者给人的感受似乎是相反的。吉塔和巴比塔像是传奇中的人物,月珍月珠身上的人气显得更重。人气即接地气,也就是说,梦想折翼似乎才是现实生活中的正常情况。月珍月珠有梦想,但不只是梦想,也有现实,因此,我们能看到的是她们生活的丰富性。《5》中月珍在北大体育馆里展示自己实力的情节,以及她们与唐跃华的爱情故事都是在《摔跤吧!爸爸》中不可能看到的。她们已无须扮演某种反抗者的角色,而只需要做好自己,做一个小写的“人”。

有趣的是,吉塔和巴比塔在电影里有对照的作用,当吉塔松懈时,巴比塔的艰苦训练会让观众为吉塔感到惋惜。月珍月珠则是互补和替代的关系,两人作为双打选手,缺一不可;作为双胞胎,有超人的默契,可以说是互补。不过在爱情中,月珠明显的是月珍的替代品。

《摔跤吧!爸爸》中吉塔和巴比塔从小一起训练,形影不离,也像双胞胎似的,但看完全片,我们会知道,这部电影主要表现吉塔的成长,从小时候的叛逆到听话从而拿到全国冠军,从初入国家体育学院的听教练话到后来接受父亲的教诲从而拿到金牌。当巴比塔与吉塔不在一起的时候,她最重要的作用是与吉塔形成对照,从而衬托出吉塔失败的原因。如果把这两个女孩儿的训练视为两条线索,那么,只有吉塔一条线时,她的人生起落不会那么引人深思;只有巴比塔一条线时,她的生活始终如一,未免太过苍白。也就是说,出于艺术的考量,两个女孩儿缺一不可。

《珍珠》中月珍月珠同样从小一起训练,一起进省队、国家队,爱上同一个男人并先后嫁给他。两人的人生没有什么分歧,虽然性格不同却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选择不同以致道路不同等。那么,为什么要写两个人爱上唐跃华乃至于上演了一出三角恋的俗套剧情呢?最后还以月珍出车祸这种极其偶然的事件来达成一个大团圆结局。似乎月珍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出车祸后给月珠让出唐跃华。从这些情节里,我只能读出唐跃华的确是一位少女杀手。

此外,小说似乎试图容纳更多的内容,因此写到梦想、亲情、爱情、移民、命运的诡秘等等,不过却可能恰恰因此而显得并不干净利索。比如前述提到的俗套三角恋、唐跃华的移民以及《6》中很突兀的月珠对命运的感叹,都显得格外多余,并且模糊了小说最终想表达的内容。

综上,我认为,绝不可将《珍珠》视为对电影《摔跤吧!爸爸》的简单模仿,因为即使两者最相似的结构都有太多的不同,更不要说其思想内蕴和其他的什么了。当然,在比较了两者的不同之后,我们也能看到,中篇小说《珍珠》有其独特的价值:在许多人的梦想正渐渐被俗常生活磨灭的时代,小说努力表现的是人对俗常生活的温和反抗,而非理想主义大开大合式的呐喊与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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