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飞鸿、浊酒杯
——东坡与渊明的千载对话
2019-11-12张爱东
◇张爱东
陶渊明是苏轼心中极为仰慕的一位诗人。苏轼曾在《和陶归去来兮辞并引》中说自己“师渊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诗”,《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八首并引》其二亦言:“我醉君且去,陶云吾亦云。”追和渊明诗,乃苏轼晚年的重要寄托。而在苏轼的和陶诗中,桃源、鸿雁与酒是最具文化意蕴、最能体现苏轼文化人格的三个重要意象。本文对这三种意象在陶渊明与苏轼作品中的不同表现进行分析,借此探析苏轼诗文对陶渊明的继承与超越。
一、东坡之桃花源——凡圣无异,清浊共此
经历过“乌台诗案”的苏轼对祸患有着本能的忧虑,对于“乘风归去”“羽化登仙”的游仙之行常常心向往之。黄卷书中,他与渊明隔代相望;饮酒和诗之时,他与渊明千载神会。他企慕渊明,在人格上熔铸了渊明淡然出世的精神和品格;他师法渊明,却在对渊明的追慕中融入自己独特的思考,形成了新的人生认识。且看其《江城子》词:
陶渊明以正月五日游斜川,临流班坐,顾瞻南阜,爱曾城之独秀,乃作斜川诗,至今使人想见其处。元丰壬戌之春,余躬耕于东坡,筑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亭之后丘,西控北山之微泉,慨然而叹,此亦斜川之游也。乃作长短句,以《江城子》歌之。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境,吾老矣,寄余龄。
此词颇有哲理意味。虽言醉酒,却也醒着;由于追随渊明足迹,走遍人间,却幡然醒悟,回归躬耕生活,展示了一种随缘自适的安宁和喜悦。田园生活虽然辛勤,但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东坡春雨既足,苏轼心情也很满足;天气放晴,心境也随之明朗。
苏轼的《和陶归去来兮辞并引》对陶渊明的“归”有着不同凡俗的认识,不似他人,仅看到了陶氏清高的一面。苏轼看到的不仅仅是陶公回归田园乡野,更看到了他欲逃离“尘网”、回归人性之本真这一深层意蕴。其《引》曰:“子瞻谪居昌化,追和渊明《归去来辞》,盖以无何有之乡为家,虽在海外,未尝不归云尔。”其辞曰:
藩垣虽缺,堂室故存。挹吾天醴,注之洼尊。
饮月露以洗心,飧朝霞而眩颜。混客主而为一,俾妇姑之相安。
知盗窃之何有, 乃掊门而折关。廓圆镜以外照, 纳万象而中观。
无怪乎苏轼称陶渊明是他的“前生”,二人虽相隔千载,却能彼此深深理解。贬谪惠州时,苏轼曾和陶渊明的《桃花源诗》,作《和陶桃花源并引》:
凡圣无异居,清浊共此世。心闲偶自见,念起忽已逝。欲知真一处,要使六用废。桃源信不远,杖藜可小憩。躬耕任地力,绝学抱天艺。臂鸡有时鸣,尻驾无可税。苓龟亦晨吸,杞狗或夜吠。耘樵得甘芳,龁啮谢炮制。子骥虽形隔,渊明已心诣。高山不难越,浅水何足厉。不如我仇池,高举复几岁。从来一生死,近又等痴慧。蒲涧安期境,罗浮稚川界。梦往从之游,神交发吾蔽。桃花满庭下,流水在户外。却笑逃秦人,有畏非真契。
苏轼仰慕桃花源的生活境界。然而,有别于渊明的桃花源,苏轼自己更构筑了心中不同的桃源圣境:第一,桃花源并不遥远,“心闲”自然看见,但不能抱有执着追求之念,念起即逝去;第二,苏轼于桃花源中实践着庄子的观念——一凡圣、同清浊、等痴慧,万物同一,平等安宁,“混客主而为一,俾妇姑之相安”。这是真正超脱的境界。诗末,苏轼还笑渊明笔下桃花源里逃避灾难的秦人。他认为,若心中无畏,一念即与天地契合,便是身处世外桃源,哪里还用逃亡避世(入桃源)?这里见出老庄对苏轼的影响,也能看出禅宗思悟的痕迹。
苏轼量移汝州时曾游庐山。此时诗人不仅情系“横岭侧峰”的庐山,更对曾居庐山脚下的陶公不能忘怀。他虔诚地呼渊明为老师,尤不忘其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挂冠归来的嘉行。他与渊明千载相望,心心相印,恰似“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知音。告别庐山之际,他来到了佚老堂。《陶骥子骏佚老堂二首》其二写道:
我从庐山来,目送孤飞云。路逢陆道士,知是千岁人。试问当时友,虎溪已埃尘。似闻佚老堂,知是几世孙。能为五字诗,仍戴漉酒巾。人呼小靖节,自号葛天民。
苏轼设想路中所遇道士应是神仙世界里的长生之人:能作五言诗,著渊明的粗布葛巾,人称“靖节在世”,自称“葛天之民”。纪晓岚不以为意,认为坡公是“无中生有”。对于此事我们尚先存疑,因为坡公这类描绘并不罕见。在《后赤壁赋》中,梦中的道士——孤鹤呼应前赋“羽化而登仙”的虚幻故事,抒发了东坡超尘出世的情怀,也写出了坡公与陶公超越时空的千载神会!
苏辙在为其兄的和陶诗所作的《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中评苏轼:“日啖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平生无所嗜好,以图史为园囿,文章为鼓吹,至此亦皆罢去。”陶渊明言“心远地自偏”(《饮酒二十首》其五),苏轼言“心闲偶自见”,苏轼已有这样的认识:只要心安适,处处皆桃源。谪居惠州时,他在《记游松风亭》中写道:
余尝寓居惠州嘉佑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床止息。仰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两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好一个“有甚么歇不得处”!道出了东坡摒去执着、即刻解脱的彻悟。苏轼从青少年时期的“奋厉有当世志”(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到出仕时的“致君尧舜”之志,至杭州通判时期的殷殷乡思,再到密州、徐州时的归耕情结,黄州时期的“佳处迟留”之顿悟,最终晚年惠儋时期达至了“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的境界。这境界的每一步提升皆体现了苏轼返本归真的思悟与精神的升华。
二、“踏雪飞鸿”“缥缈孤鸿”与“不冥归鸿”
苏轼早期对人生的思考,表现在“飞鸿踏雪”这一著名譬喻中。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和子由渑池怀旧》)
此时在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士子看来,不仅过往的生活轨迹难以寻觅,就是整个人生也渺然无定,充满了不可知因素。犹如鸿雁飞翔,偶驻雪泥,留下印迹,而雪化鸿飞之后,哪会知晓奔赴何方?二十二岁的苏轼哪里知道他这坎坷的一生,确如自己一语成谶般的预言,乃“路长人困蹇驴嘶”。
黄州时期经历过“乌台诗案”的苏轼频频写到孤鸿,此时的他恰如孤鸿般孤独、孤傲又寂寞: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疏桐”、单调的滴漏之声以及“幽人”都展示了深夜里诗人的孤单。他以“孤鸿”自喻,在这样寒冷、凄凉的夜晚,虽然无人理解,寂寞无比,却绝不屈服,即使有“寒枝”也不肯暂歇,宁愿在“沙洲”里守护着自己的羽毛和傲骨。这不免会让人想起《周易》中的渐卦:
渐,女归吉,利贞。
初六,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
六二,鸿渐于磐,饮食衎衎,吉。
九三,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
六四,鸿渐于木,或得其桷,无咎。
九五,鸿渐于陵,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吉。
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苏轼对《易经》深有研究,著《东坡易传》,对渐卦也非常熟悉。李守力对此解释道:
这首词与《东坡易传》都是写于苏轼被流放黄州的五年里,二者蕴藏的思想可以互相参照。鸿雁的生活习性是不栖息在树上的,如今“拣尽寒枝不肯栖”,正是反映苏轼被贬的孤独与无奈。鸿雁本非孤独之鸟,“缥缈孤鸿影”正是渐卦六四彷徨无所依靠的情景,六四女子无所归于夫,以喻苏轼臣子无所归于君也。
宋代张载则认为:“鸿为水鸟。渐进之始,出至于干。鸿鹄之志,非小人所量。见其出陆,争欲危之,且疑其所处,是君子信己而行,义无咎也。”(《横渠易说》)此即是说,鸿雁乃水鸟,开始离开熟悉的水域来到岸上。鸿雁有其志向,非小人所能度量。一旦来到陆地,就很可能遭遇危险。君子坚定自信地前行,则无祸患。而渐卦爻辞对鸿雁停留地点的解释也预示着吉凶:“鸿渐于陆”,如同“夫征不复,妇孕不育”一样,为凶兆;而“鸿渐于木,或得其桷”则“无咎”。苏词中的孤鸿却“拣尽寒枝不肯栖”,绝不“渐于木”“得其桷”,宁愿冒着停留陆地的“凶”险也要坚守自身的高洁,苏轼的人格由此可见。
苏轼诗中亦存在不少“孤鸿”意象,用以表现自己的处境和志向:
策杖看孤云暮鸿飞。(《哨遍》)
杳杳没孤鸿。(《水调歌头·快哉亭作》)
目送孤鸿矫。(《人日猎城南,会者十人,以“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为韵……》)
目尽孤鸿落照边。(《郭熙秋山平远二首》其一)
孤鸿方避弋。(《次韵程正辅游碧落洞》)
身与孤鸿轻。(《次韵仲殊雪中游西湖二首》其一)
以上情景大多从诗人自身的视角出发,他目送着孤鸿飞向远方,孤云、暮鸿、落日余晖皆十分凄凉,但孤鸿义无反顾,不停歇地向前飞去。而《浣溪沙·春情》和《昔在九江,与苏伯固唱和……》则满含期盼之意:“沙上不闻鸿雁信”“上林鸿雁子卿归”。诗中暗示自己就像汉代在冰天雪地里牧羊的苏武,忍辱负重,坚守孤独,不屈不悲,翘首期盼着佳音到来。
陶渊明在《饮酒二十首》其五中写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飞鸟入林的意象表示诗人已经实现了自己归隐的愿望,重返田园而心情无比舒畅。陶渊明诗中把归隐后的田园生活描述得清新悠然:劳作后的隐者饮酒自酌,欣菊赏花;夕阳西下的山景中,倦鸟归林……这些景象体现了田园生活的美好,构成了陶诗中典型的田园意境,成为后世文人心目中归隐生活的最高境界。陶诗中也出现了其他类型的归鸟意象:“向夕长风起,寒云没西山。厉厉气遂严,纷纷飞鸟还。”(《岁暮和张常侍》)这首诗中,“飞鸟还”写天气转寒,鸟当还返,暗示了士人在东晋黑暗的政坛下,也应该像鸟儿一样归返,拂袖而归山。陶渊明面对政治上的黑暗,宁学归鸟坦然归林,余生安然于归隐生活,也绝不与统治者同流合污,与苏轼借“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鸿以表现自己坚贞高洁的人格是极为相像的。
苏轼诗中写“归鸿不冥”也是要表达归鸿并不昏昧的醒悟状态:“人间底处有南北,纷纷鸿雁何曾冥”(《次韵僧潜见赠》)。归返是自觉、应然的选择,绝非昏昧的决定。这一时期,苏轼对人生归宿的思考不再停留在“还乡”与“躬耕”的具体问题上,而是达至了新的层面。“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因为他已“今夕不知何夕”(《念奴娇·中秋》)。他将对仕隐的思考,拓展为对人生终极目的、终极意义的思索,因而发出了“大士何曾有生死,小儒底处觅穷通”(《子由在筠作〈东轩记〉……》其二)的感叹。
苏轼笔下的鸿雁从超然无拘的飞鸿,到不肯屈就、栖息在寂寞沙洲的孤鸿,再到找到归宿、不曾顽冥的归鸿,诗人经过不断思悟,逐渐体会到了“人生如梦”的心境。《后赤壁赋》里“横江东来”的孤鹤,神秘旷达,诗人似睡而醒,最终达到了身世两忘、“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的境界。又如晚年那种“风乎悬浦下,却行咏而归”的洒脱:
新浴觉身轻,新沐感发稀。风乎悬瀑下,却行咏而归。仰观江摇山,俯见月在衣。步从父老语,有约吾敢违。(《和陶归园田居六首并引》其三)
也许可以认为,苏轼的“心安”与“归去”在与陶渊明的千载唱和中逐渐发展至“归于造物”的大自在与大解脱之境。
三、“醉中亦醒”之浊酒杯
陶渊明的一生都与酒有着不解之缘。在《五柳先生传》中,他说自己“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饮酒二十首》序云:“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由此可知,酒是陶渊明隐逸生活里自娱自乐、驱遣孤独、诱发诗兴之必不可少的媒介。而同样爱酒的苏轼在居黄州满一年时,亦填了一首《西江月·中秋和子由》: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酒凄然北望。
词调哀婉,充满了深沉喟叹,是东坡谪居后苦闷心情的写照。“中秋”是与亲人团圆的传统节日,然而苏轼孤独遭贬,既思念亲人,对未来充满了茫然与困惑,又希望拳拳之心得到朝廷理解,因而频频向中原“凄然”怅望。其中酒与月的意象很有深意:“酒贱愁客”意味着被贬后方感受到世态炎凉,世人唯恐避之不及;“月被云妨”隐喻奸人当道,忠臣被谤。词人内心深感愤懑,对国家前途亦深感忧虑。
更多的时候,苏轼用酒来遣愁助兴,一些作品表现了诗人醒悟后的心境:
梦中了了醉中醒。(《江城子》)
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临江仙·送王缄》)
远谪他乡,离别亲人,命如转蓬……但苏轼毕竟是旷达的,他总能以达观的态度驱遣愁怀:“身外倘来都似梦,醉里无何即是乡”(《十拍子·暮秋》)。在匆忙无定的人生中,总有艰辛困扰,但苏轼在酒醉中感悟出了“无何即是乡”的道理。任杭州通判时苏轼写有一首《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也表达了“无何即是乡”“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之意。
苏轼黄州诗词中频频出现“酒”的意象。如著名的《定风波》:“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是在风吹酒醒的时刻,面对“穿林打叶”之境发出的挑战宣言:玉驾宝马哪里赶得上“竹杖芒鞋”?而经过“谁怕”的询问,词人更是精神一跃,终升华至“一蓑烟雨任平生”乃至“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高超境界。
元祐七年(1092)苏轼在扬州任上,正值其仕宦生涯的高峰期。《和陶饮酒二十首并叙》云:“吾饮酒至少,常以把盏为乐。往往颓然坐睡,人见其醉,而吾中了然,盖莫能名其为醉为醒也。在扬州时,饮酒过午,辄罢。客去,解衣盘礴,终日欢不足而适有余。因和渊明《饮酒》二十首,庶以仿佛其不可名者,示舍弟子由、晁无咎学士。”以把盏为乐的坡公究竟是醉还是醒?“人见其醉,而吾中了然”,他自己也“莫能名其为醉为醒也”。“醉中虽可乐,犹是生灭境。云何得此身,不醉亦不醒”(《和陶饮酒二十首并叙》其十三),此种介于醉与醒之间的境界似乎是一种更加高明的境界。
苏轼晚年《和陶归去来兮辞并引》云:“子瞻谪居昌化,追和渊明《归去来辞》,盖以无何有之乡为家,虽在海外,未尝不归云尔。”身处荒僻的儋州,苏轼“以无何有之乡为家”,拜师渊明并恭和其诗。此诗富有浪漫精神与哲理意涵,既用老庄典故,亦继承渊明思想,提出了“身在海外,未尝不归”这一“不归之归”的生活态度。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则体现了苏轼由早期兼济理想到寻觅人生归宿、返归澄清本色的心灵历程: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苏轼的一生,从“也无风雨也无晴”到“苦雨终风也解晴”,从心慕屈子忠君爱国、身殉美政的品格,到追慕陶潜在田园中实现心灵的圆融自适的人生态度,再到后来的“天容海色本澄清”,经历了一条巨大的反思、自省与回归之路。
苏轼曾言:“醒来知何处,归路老更迷。”(《自雷适廉,宿于兴廉村净行院》)上文也提及了坡公对其他归隐方式的向往,如对脱离生死的“大士”或羽化飞升的“神仙”的向往等等,直至晚年仍云:“可怜倦鸟不知时,空羡骑鲸得所归”(《次韵郭功甫观予画雪雀有感二首》其二)。这似可看作苏轼对于自己终生意欲归返,却不能彻底实现的一种叹惋之情。然而,苏轼虽终未实现陶渊明式的“归去”,但“九死南荒吾不恨”,至终“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这也许恰恰就是他“无何即是乡”所诠释的“不归之归”吧?
注 释
[1]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
[2]邹同庆、王宗堂校注《苏轼词编年校注》,中华书局2002年版。
[3]曾枣庄、舒大刚编《三苏全书》,语文出版社2001年版。
[4]何新所注译《苏辙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5]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
[6]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
[7]褚世昌《〈周易〉解读》,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8]李守力《周易诠释》,兰州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9]《张载集》,中华书局197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