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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落脚的地方

2019-11-12裴孟东

北极光 2019年10期
关键词:东台滩涂黄海

⊙裴孟东

条子泥,是海水揉搓出来的一河滩面点,大拉面、刀削面、擦圪蚪、拨鱼儿、猫耳朵、推窝窝、剔尖、河捞……形态各异,应有尽有,阳光下,闪射出青铜般的光芒,抑或是黑金一样的色泽。对我来说,更像是黄土高原上正在劳作的父老乡亲们的土黄色皮肤。这面点啊,一会儿被扯进太平洋那硕大的碗里,一会儿又被晾晒在一望无际的滩涂上。米草青青,浮游飘荡,可是炝锅的葱花?或蹦或跳、或扭或爬、或静或眠的鱼呀虾呀蟹呀螺呀,呀呀呀,还有那么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可是佐餐的美味?香气氤氲成雾,远飘成云。赶赴这场盛宴的首先是鸟类,成千上万,成群结队,随着潮涨潮落,在漫长的海岸线上追逐嬉戏……

此刻,参加全国首届自然文学笔会的作家诗人们,禁不住大海的诱惑,纷纷挽起裤腿,打着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潮头,亲近鸟儿。我则呆立在堤坝上,耳畔总是挥之不去的踢踏声:一群一群黑嘴鸥,一对一对勺嘴鹬,一排一排黑琵鹭,一丛一丛盐蒿草,一只一只小蟛蜞,一尾一尾跳跳鱼……

这是姜桦作词的《遇见条子泥》。连续两天,我的耳膜被它的高音中音低音混合起来跳着脚来敲打,踢踢踏踏踢踢踏踏,一如浪涛翻滚、鸟翅拍击,更像是在海水里浸泡、漂洗的什么,陡然腾空,清脆、透亮,又绝不拖泥带水。

“涨潮了——”是谁可着劲儿呼喊,全然没有听见,海水便汹涌而至,一涌一涌,开始拍岸。大自然就是这样,不经意间,便上演了一出沧海桑田的大剧,你也无意间便会成为这出剧中的角色,壮美也好,凄美也罢,都是别无选择的选择。瞧,海面上正在上演着“英雄救美”的故事。感谢上苍!我在心里正要默念,青年作家林四海又接着路途上的话题,介绍起他的新街、他的东台来。

“脚下这块土地,我小时候还是大海!”

东台,的确是一块神奇生长的土地,每年以150米的速度向大海延展。按此推算,在漫长的地质运动中,无山无岭、平平展展的东台,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堆积出来的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东台的先民们视滚滚泥丸为天赐,将沼泽盐碱作商品,纷纷因海而来、因地而聚、因盐而忙,在亦真亦幻的滩涂上摆开战场,水中制卤、火中取盐,硬是把苦涩的海水变成一担一担白花花的“百味之王”……

改变,来自于一个人。这个人1853年出生于江苏海门,16岁借籍如皋张氏,应科试、中秀才;19岁因借籍被勒索,自行检举,求摘去功名;42岁,恩科会试,高中状元;第二年起,以筹建大生纱厂为机,开启了他亦官亦工亦文亦教的“实业救国”生涯,一生创办20多个企业、370多所学校。他在东台开办大赉公司,废灶兴垦、改碱治水、播种棉花,既解决了纱厂原料,又促进了经济转型。胡适评价他“独立开辟了很多新路,做了30年的开路先锋”。这个人就是被称为 “状元实业家”的张謇。面对“垦殖文化馆”墙壁上的张謇照片,我肃然起敬、久久注目,想象着他奋髯抵几、运筹帷幄的样子,尤其是那两道两头尖尖、猛然折回的黑眉,连同黑眉下一同折回的深陷眼窝,俨然是写意画家笔下的海鸥,滑过他那片宽阔光滑的脑门,一前一后,双双穿行在岁月的深处。

入住黄海森林公园温泉酒店,一早一晚呼朋唤友,漫步在繁荫森森的森林隧道上,偶然遇见一块石碑,上刻 《林场知青赋》:“白纸一张盼描绘,草滩一片诗拓荒”,方知此处绝不一般,方知此处深邃如谜。树无语、花无言、水扯雾,鸟儿倒是说话,就是缺少翻译。以至于当地电视台记者问我,到东台有何不一样的感受时,竟然回答不出只言片语。心里想,我工作的江城也不缺树呀,每天一早一晚也是在树林中穿行呀,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带着疑问,翻阅起酒店配备的书籍,《黄海边,那一片森林》,它终于为我撬开了树木的嘴巴,从而知道,这里的每一粒土、每一块地、每一条沟,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都蕴藏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东台林场,是黄海森林公园的前身。怎承想,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树木,还只能是奢望,森林,更是画在纸上的蓝图。实际状况是,“一派荒芜,几洼沼泽,枯黄芜杂的茅草,癞痢头一样的盐碱地……”先是“十八勇士”开赴进来,自己动手,20天盖起茅草顶的8间场部,立稳脚根,便开始挖沟开渠、翻土爽碱、植树试验。接着是林场与“五.七干校”合并,500多名干部汇聚在几万亩土地上,接受时代熔炉的陶冶和熔铸。八年后,500名初出茅庐、血气方刚的知识青年“三批插场”,从此,田埂上洋溢起青春气息,树丛间荡漾着欢歌笑语,他们用稚嫩的双手点红播绿,用汗水泪水浇灌青春芳华。请允许我用这样诗意的语言来描写那段经历。任何艰难、任何困苦,即使当时在经历者的内心卷起的是惊涛骇浪,也只会是岁月枝头上经霜的红叶,一阵风吹过,一场雪掩埋,便会催生出另一场芳华。芳华与芳华连接、累加,便是今日的模样。人生是这样,大自然也是这样。黄土泥沙在黄海边堆积成滩涂,滩涂变换成湿地,湿地又被一代一代东台人垦植成森林,大海——滩涂——湿地——森林,就是这样神奇地呈现出来,层次分明、层层递进。

话虽这样说,知青生活中的几个细节,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没有井水,吃喝用度只能用池塘里的水,水里布满蝌蚪,煮粥时,要一个一个挑出来,才能下锅,最后煮出来的还是红粥。女知青搓绳,第一天手上起泡,第二天泡被磨破,第三天草粘破皮一起被扯下来,钻心的痛啊!直到双手磨出老茧,一个个便成了搓绳的行家里手。正是长身体的年龄,知青们常常饥肠辘辘,便设法深夜钻进地窖里,将作种的山芋偷出来烀熟……

悲欣交集的改革开放前夜,就在林场知青为简单、重复的生产劳动而困顿厌倦,纷纷发出“我的出路在哪里”的诘问时,数百公里外的黄土高坡上,作为返乡知青,我正在大队的农田基本建设兵团参战,任务是搬掉土岭、填平深沟,整出一块山村历史上最大的农田。那段日子,至今回忆起来,只能想出,由于初涉农活,用力生猛,三天时间里弄坏了三根锹把,心痛得父亲吃不下饭。这并不是我彷徨苦闷的因由。我苦闷难解的是,那年夏天的一场暴雨,暴雨集聚的滔滔山洪,将我们整整一个冬春里汗水浇铸、青春构筑的农田,齐嚓嚓地拦腰冲断了,又恢复成原来的深沟。当时在场的人,有的暗自垂泪,有的嚎啕大哭。大家知道,我们的心血变成泥浆一路呼啸,被带进了平原上的涑水河,涑水河蜿蜒逶迤又流进了黄河,但不知道,黄河把它究竟带到了哪儿。

到了东台,才知道,这块神奇生长的土地,原来就有故乡的贡献。回来查找资料,得到证实:黄河、长江,每年都要携带大量泥沙入海,东海前进波与西黄海旋转波在条子泥海域交汇,泥沙交换活跃,海岸淤积显著,发育为宽大的潮滩……

原来,黄土高原儿女的乡情在这里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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