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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地上追寻生活的本质
——论车延高诗歌中的地理感知及其审美意义

2019-11-12甘小盼

新文学评论 2019年4期
关键词:土地诗人农村

□甘小盼

在诗集《日子就是江山》中,诗人车延高描写了他印象中的乡村、城市、西北和江南,形成多个地理空间。从农村到城市,从西北到江南,既描写了广阔的戈壁,也描画了温柔的水乡。诗人对不同空间的刻画,总是以其真实具体的体验为基础,在诗人对自然地理环境的观看之下产生的情感体验。车延高的诗歌以干净、简练的笔调,描写其对地理环境的认知,首先起源于一种全面的地理感知,是“诗人与作家对自然界万事万物的感觉与认知”,在此基础上形成诗人独特的人地审美关系,这种关系成为他诗歌表达的思想基础与艺术基石。

地理感知“是由客观世界与创作主体合力产生的一种具有能动性的人类意识活动……既包含了作家和诗人所独有的生动而形象的直观体验,也综合反映出人地之间的整体关系和人类普遍的感性情怀”。作家的写作离不开他生活的地理环境,其描写的对象不论是实体性的还是虚拟性的,都是在客观存在物这一基础上进行想象的结果。诗集《日子就是江山》,呈现了作者所认知的农村空间与城市空间、西北空间与江南空间,体现了作者和自然万物之间所存在的一种感应关系。诗人描写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以“土地”为支撑,写风物民俗,写文化内涵,也描写这片土地上的耕耘收获、悲欢喜乐。“土地”凝结了诗人对自然地理的直观印象。土地是诗人对外界的看法,是耕作作息的生存之本,是西北荒漠戈壁中飞沙走石的千年寂静,也是江南流水的烟哝软语。车延高的诗歌与日常生活紧密相连,他总是选择平凡普通的物体作为抒情对象,从而全方位地抒发了对于生活的真情实感,也表现了诗人所处时代的种种变动,特别是在他的内心世界中所引起的种种变动。

一、以城乡为基础的生活空间

地理感知强调人对地理的印象,与地理反过来对对诗人的影响。诗人的足迹遍及青海、西藏,不同地区的山川河海与风土人情,都成为诗人笔下的情意。诗是情感的自然流露,不论是农村的石板路,还是城市中的大厦,无一不寄托着诗人独特的感怀与体悟。在诗集《日子就是江山》中,第一部分“泥土是有温度的”,诗人以农村为描写中心,通过农村中人与土之间的联系,刻画了一个生动的“农村空间”,展现了当代中国农村的风韵,歌颂了农村人的勤劳与朴素,歌颂了他们泥土一般平凡、卑微、劳苦却敦厚、质朴的高尚品格。

对土地的描写展现了诗人对农村的印象,通过对土地之上的风物的描述,间接地塑造了“土地”形象,这正是诗人心中的农村形象。诗人笔下的土地是沉默的,它承载着人们的生产与生活。作为“大地母亲”,用于耕种的土壤是人们生产生活的基础,它不被人重视,却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诗人的农村由“槐花”“水塘”“青石板”“瘦路”“老纺车”“麦苗”和“锄头”等构成,常见而普通,加上诗人并未对其进行具体细致的刻画,以至于这个农村的形象,显得模糊且朦胧。诗人选择最常见的意象,甚至于“牛粪”这个“盘在土地上的发鬏”(《盘在土地上的发鬏》)也堂而皇之地进入了诗的视野。农村是由“锄头”锄出来的,“一把锄头可以让肩膀掂量泥土的分量/一把锄头可以让父亲的腰弯成弓/一把锄头可以让种子扎下自己的根/一把锄头可以让稻谷长满贫瘠的土地”(《把锄柄握得生疼》),它不是田园牧歌式的悠闲与安逸,而挤压着生活的重担,沉重而真实。

对农村的认知与刻画,影响着诗人对其他空间的感知。他对空间的描绘是一种白描式的刻画,真实地反映其原态,甚少做出美化与修改。农村这片贫瘠的土地不够支撑人们的生活,迫使农村人背井离乡,去城市里谋生。诗人对城市的刻画是随着生活的艰辛展开的,或许与诗人自己的打工经历相关,城市空间中的主体,就是这群微渺又伟大的劳动者。

诗人在诗中所塑造的空间,是一个已经寄托在日常认知上的空间,只是放大了真实空间中的细节,将“城市”树立在底层人的手中。城市是农村人背井离乡谋生活的所在。“在他们眼里,城市是好大一个谷场/自己是被称为乡里来的,穿得很土气,很农村”(《乡里来的》),前往城市的农村人只能凭借骨子里的勤劳,给留在老家的老母妻儿寄去生活与希望,他们穿着最简单的衣服,在城市里做着最“低贱”的活儿,“卖菜、擦鞋、搬运,当泥瓦工,捡破烂儿”(《乡里来的》)。生活予以的重量压迫着他们,他们是城市里最底层的人。他们在工地的公棚里挤着,“床挨着床,混在一起的汗味和烟味”(《下一片工地在哪里》)。武汉的“扁担”,在街边和路口“让健壮的肌肉向路过的人展示自己的实力”(《把自己当扁担的人》),通过在城市里出卖体力,在危险的工作中赚取低廉的报酬。诗人笔下的城市,没有繁花似锦和车水马龙,只是截取了城市生活的一个截面,展示着最平凡最普通的人群的艰难生活;然而诗人的情感基点并非简单的悲悯,他同情劳苦大众的艰难生活,同时予他们的劳动以平等的尊严。他们出卖汗水,获得应有的报酬,在他们的辛勤之下,赋予城市干净的面貌与便捷的生活。诗人对人物的选择偏爱那些生活中最常见,也最容易被忽视的人,一群下棋的老头儿、晨练的嫂子、服务员、工地上的工人和深巷里捡破烂的,诗人的视角围绕着质朴的生活展开,刻画的是平凡且普通的日常生活。

在车延高的笔下,农村往往寄托着桃花源的美梦,它被桑竹环绕,有茅屋竹舍,长河落日之下炊烟袅袅。车延高笔下的农村,有白槐花飘落的花瓣和水塘边浣衣的倩影,更多的是挥舞锄头的辛劳与生活难以为继的窘迫。城市生活亦是如此,在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中,在黑暗逼仄的巷道屋棚中,生活着一群为生活所迫的人。农村空间与城市空间,正是诗人眼中的这个时代的中国民众基本的生活空间。对乡村生活的不易,诗人既未粉饰,也未夸大或抱怨,而是如实地反映生活的本来面貌,倾吐内心的真情实感,刻画生活的真实,体现了一种本真性的审美感悟。而这种本真性的审美感悟,主要来自他的地理感知。他对城市生活是熟悉的,对乡下的生活也不陌生,由于他丰富的生活经历,他对山东老家和湖北的乡村都有独到的观察与表现;同时,他在江汉大城里生活了许多年,也有机会到中国各大城市甚至世界各大城市进行调研。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城市地理的观察与感悟,获得了重要的进展。然而,他的地理感知还是与民众的生活结合起来,与时代的风雨统一起来,所以当代中国民众的城乡生活成为他关注的主要对象和表现的重要内容。

二、以河山为基础的文化空间

人对“地”的认识源远流长。地理感知是“文学家、艺术家对天地之物的感觉和把握”,所谓“天地之物”,包括自然万物和生活于其中的人。地理环境是人类对自身以外的首要认知对象,人与地的关系不仅是一种认知关系,也是一种审美关系。这种认知包含着人与地的相互影响,地理以直观、先在的形态,影响着人的认知。同时,由于人的改造,地理的形态也发生着改变。相对于人的生命的短暂易逝,地理环境以其变化缓慢往往蕴含着深厚的历史,人们对它的看法与感知通常寄寓着文化认知与感悟。以此而言,地理环境不能仅仅被认为是一个客观的物质存在,它早已在人的“观看”之下,被赋予了思想情绪,在历史的积淀下被赋予了文化内涵。诗人在《日子就是江山》中对“西北”和“江南”的描写,就是在西北和江南地理河山的基础上,所产生的诗意感知与文化认同。

“西北”和“江南”首先是一个地理区域概念,在“跟着眼睛去西北”和“楚风汉韵也是歌”中,得到了生动的体现。“西北”包括渭水流经的陕西、甘肃、宁夏等地,以及新疆地区;“江南”主要指湖北省内武汉、秭归、洪湖等地,千湖之省,莲花之乡。诗人眼中的“西北”地域广阔,地貌丰富,景观多样,既有“渭水如歌”(《都有一张脸谱》),也有“八百里秦川”(《唱过秦腔的渭河》);江南在莲荷深处,水乡之间,吟唱着江南小调,委婉旖旎。西北的渭水、草原、戈壁和雪山,江南的东湖、黄鹤楼、汨罗江和洪湖,诗人通过对这些景物的泼墨式描绘,表达了自我的认知,翻开历史的书简,重温历史的风云,建构起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空间。

西北是一片文化的土壤,堆积着历史的厚重,诗人发出“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式的感慨,在黄土塬中畅想土塬的历史,“是谁打了第一孔窑/什么样的手剪出第一章窗纸/那棵皂角树是哪个朝代栽的”(《和麦子一起苦想》)。悠久的历史在这片土地上有鲜活的故事与传说,有山川河湖记载着历史传奇,也有民调民谣传颂着西北豪情。《骊宫哭了》讲述了马嵬事变,贵妃与君王的爱情;《都有一张脸谱》里,“野野的‘花儿’”和“信天游”,唱响了四邻八乡的戏台;《唱过秦腔的渭河》看见渭水“走进响遏行云的秦腔”。历史与文化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是西北空间粗犷、辽阔地域中的历史与审美内涵。

地理因素是诗人抒情的代表物与象征,诗人的抒情通过歌颂、赞扬大自然中的地理要素;反观历史,赞扬人类社会文化的智慧。秦川、祁连山、酒泉这些曾经登上历史舞台的景点,成为今人怀古的所在,成为历史的活化石,在今天依然引起诗人的感怀,并接受世人的缅怀与吟诵。

与之相对的江南水乡,飘荡着楚风汉韵。黄鹤楼、白鹤、李白、崔颢、洪湖、荷花、盘龙城、武汉、秭归、伯牙、琴台等等,构成了江南水乡空间。水乡以武汉为中心,以湖北省多水的地域形态为基础,构建了一个自足的文化空间。在“楚风汉韵”中,诗人偏爱水和荷花的灵动和澄澈,在这烟波秋雨中,诗人将水与花吟诵成了诗篇。“我来的时候一朵荷花没开/我走的时候所有的荷花都开败了/像一个白昼轮回了生死/睁开大彻大悟的眼睛”(《一瓣荷花》)。荷花开过了时间的枯荣,在诗人的笔下,花开花败的自然现象也具有了生死轮回的禅意,荷花沾染了佛门的檀香。诗人偏爱荷与莲,雪山上的白莲是圣洁的佛光,东湖的水塘里是不染污浊的青莲。诗人曾经历贫穷与饥荒,在青藏高原待了六年。对荷与莲的写意,与他的生活环境相关,也与中国文化中“莲”这一审美意象相关。诗人“受到了中国古代的诗歌意象传统的影响”,所以是在佛教思想与传统文化中汲取的养料。江南水乡是一个湖水空间,也是一个历史文化丰富的文化空间,“白云黄鹤把传说留下歇脚的地方”是东湖,灵动水面上随江风背诵着《橘颂》的是秭归,“在英雄倒下的地方,盔甲长成村落”(《盘龙城》),这是盘龙城。车延高的“江南”诗篇,在诗歌中张开诗意的双翅,在历史的天空中肆意遨游。洪湖的荷莲和武汉的黄鹤构成文化的基台,“水”是湖乡的国土,“诗人坐在酒香里”(《人坐在酒香里》),“胡须在飘,灵动的思绪在飘/脚下的土地也在历史的脑海里飘”(《南岸嘴》),这片土地上有着诗的灵性,有着文化的厚度,这正是诗人的精神归宿。一个国家总是有着自己的山河体系,而“西北”和“江南”正是诗人所表现的重点,诗人的经历是如此,诗歌的情感也是如此。他在处于中国西北的青海服役多年,又在处于中国东南的武汉生活多年,所以他关注“西北”的地理与“江南”的地理,并且总是从文化的角度进行关照,也就顺理成章。不过,他所表现的“西北”并不是整个的西北,他所表现的“江南”也并不是整个的江南,这正是基于诗人的地理感知而发生的事实,他也必须忠实于自己的地理感知。诗人当然也可以通过想象来把握事物,然而终究也是要有依据的。如果没有地理感知的基础,也许再有多么强大的想象力,也无济于事。

三、地理感知下的审美感悟

在《日子就是江山》这本诗集中,诗人以干净、质朴的诗歌,通过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景观,构筑了乡村与城市、西北与江南这四个相对抽象的空间。诗人曾言他在农村的经历较少,所写农村相关的诗歌不如田禾的具体。在《日子就是江山》中,具体景象并非诗人描述的重点,他选取部分景观来阐述“人与地”之间的相互影响,对生活的表述与对文化的追怀,都是建立在诗人对“土地”的观摩的基础之上。诗人对“土地”的感知内化为他对地理环境的本真性认知,也是诗人对生活的感触。“土地”的变迁昭示了生活环境的改变,文化空间的塑造暗示了诗人的精神追求,诗人写的是地理,歌唱的是生活。

对诗人而言,土地并非仅仅是用作耕耘的土壤,它是地理的原貌,是山川,是河流。诗人审美的本真性,首先表现在对地理河川的直接感悟与描写,那种隐藏在诗行中的深深浅浅的情感感悟是诗人对地理环境的直接认知。在《日子就是江山》中,诗人对农村、城市、西北与江南这四重空间的描绘是对客观粗壮的景观进行实体性的描绘,是诗人对自然地理环境的直观性体验。地理环境与作家的创作有着紧密的联系,“任何作家与作品以至于任何文学现象都产生于特定的地理环境,并且是特定时间里的地理环境”,诗人对不同地理环境的所看、所思、所感,是在特定地理环境与文化环境下的艺术创造。不同的空间建构展现了诗人不同阶段的生活场所,也是他不同时段的人生体验。在不同地域的风景下,诗人心中滋长出的是他不变的诗情,是对祖国河山的直接印象与描摹,对灿烂文化执拗的惊叹与感怀,对生活本质的深切感悟。

对“土地”的本真性审美,体现为诗人对“土地”这一意象的本质性把握。“土地”寄寓了诗人的乡村记忆,既有女性的柔美,也有男性的刚毅。诗人对泥土、对土地的这种印象,与他的生长历程和生活经历有关。正是因为诗人对自然的亲切与共情,给了诗人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与描画美的诗情。诗人所写的西北、江南,是他的初步感知,是他对自然的认知。以“土地”为审美的视角,泥土瘦路是农村的土地,街道巷里是城市的土地,戈壁荒漠是西北的土地,湖水花莲是江南的土地。诗人对四个空间的描写,通过特定的土地展开,“土地”成为诗人直接的审美对象。直接的观照是诗人的审美方式,诗人对空间、景观的描摹以其本态为对象,选取所见的景,赋予其独立的审美意识。

土地是哺育万物生长的母亲。“我”是“太阳过继给土地的养子”(《成长》),土地于“我”而言,不仅是生活的基石,也是“我”的情感中心。泥土是生命的起点,“土地告诉我们什么是饥饿”(《成长》),脚下的黄土是成长的起点,它给予人们食粮与庇佑,寄托着人朴实的情感,也昭示着人的艰辛。人站在泥土上被接纳,牵过牛,接过犁,就开始了自己耕耘的一生。与乡村不同,城市中人们的命运与街道相连,如在街边擦皮鞋、巷里捡破烂、工地脚手架上的劳动等,城市将土地覆上水泥与柏油,盖起高楼大厦,划出巷道小区,这些都是土地的附庸。在农村,人们的命运与耕作相关。在城市,人们的命运依然与土地相关,它孕育着生命,是生活的希望,是记忆,是过去,是未来。“泥土”是回忆的根须,它们见证了社会的世事变化,见证了一代又一代农村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以及城镇的兴衰,并且化为人生和死的归宿,“我离不开泥土,我脊背上的河流不管走多远/都会汇入黄土,跟着我的脚板去寻访那些根须”(《成长》)。作为感知的对象,“泥土”蕴含着诗人对生活的本质理解,他们对生活致以最简单的善意,在贫瘠的土地上耕耘作息,依然满怀着乐观、积极的态度,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他们做着城市里最“低贱”的工作,依然有自己的尊严,并坚持道德操守,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得应有的报酬。“泥土”浓缩了他们的品格,也内化成为诗人的精神支柱。“他把自己看得很低,一直想做泥土/想做那些村民的仆人”(《一直想做泥土》),正是诗人自己的心声,也是他的精神信仰。

时间在地表留下刻印,每一处文化景观都寄寓着历史的脉络,在经历时间的洗淘之后,积淀为文化的代表。“每一颗沙砾都是岁月的硬盘/储存了和时间一样漫长的记忆”(《我是没有年龄的舵手》)土地在车的诗歌中,成为当地文化的象征。诗人对山河的歌颂与怀古,是对地理景观的审美感知,带来审美的快感,“审美感知的快感不同于纯生活上的快感,它更具有精神性的特征,蕴含着主体的理想与追求及全部生命体验”。在对西北风情与江南美景的描述中,对“土地”的审美感知凝结为对历史文化的感悟,既有登山怀古、畅想唐宋盛世的洒脱肆意,也有黄沙漫天、文化渐逝的可惜。抛却浮华,也不会被繁华迷失初心,在生活的泥土上瞻仰明月、品赏荷莲,是一种去繁就简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质朴的精神追求。

诗人对土地的钟情,源自对自然河山的依恋。“作家的地理感知与自身的社会经验、价值追求以及性情品格共同作用于文学创作。”通过对地理的感知,可以体现作者的情感体验和价值追求。诗人走南闯北,见过大漠孤烟与小桥流水,然而他对外界的体验与认知,以及地理环境最终在他身上产生作用,正是诗人的“土地”。车延高书写着他对生活的认识,表现为对土地的眷恋与深情。诗人对情感的剖白,免去辞藻的华丽与堆砌,表达个人的本真性体验。“泥土”见证了他的成长,如“泥土”一般敦厚、坚强的品格,成为诗人的精神支柱。诗人的许多诗歌都直接与土地有关,比如《收获》,比如《山与路的荒凉》,比如《农村的荒凉与艰难》,洗练的诗句、真切的心声使这些诗歌明显感情更加深厚,更加浓烈,更为质朴。

对“土地”审美观照,体现了一种简单淳朴的审美方式。在他的诗作中,“土地”往往由外在的客观存在物,内化为诗人的审美认知与操行品格。诗人以地理环境为基础,其情感的铺陈以地理景观为对象,通过对人地关系的审视,以最真实的感悟为诗情,将他的所见与所感直接感化为情意,乡村的土地、城市的人群、西北的荒漠草原和江南的鲜花流水,都是诗人对外界最直接的感观。诗人将对生活与文化的品位,注入了哲学与美学的血液。他引入了哲学与文化两个维度,“将对自然的观察与对自我的发现与对于人生与哲学问题的深层次探索结合起来,让自己的诗拥有比较深厚的哲学意味与文化品格”。诗人正是对这些最简单、最质朴的风景,予以最真切的观照,未有进行过多的加工,让它们保留着最淳朴的姿态,在美学与哲学的层面,诉说着它们的本真。对本质的准确把握与升华,是诗人对人地关系审美认识的核心,体现了诗人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生活态度。

在车延高的诗歌作品中,诗歌与地理环境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正是大地培养了诗人观看自然的眼睛与贴近自然的心灵。他在诗歌中写景抒情,写的是自然景,抒的是文化情。“吟诗作赋的诗人站成了岸边的泥土”(《南岸嘴》),“泥土”承载了记忆,对生活的记忆与对文化的记忆。对生活的回忆汇集了诗人对底层人民的认识,泥土坚韧的高尚品德,也内化为诗人的精神气质。诗人就是在对泥土的感怀基础之上,抒发了他的诗情与诗意。土地孕育了人类,有着丰富多样的文化内涵,一如西北与江南。人群的流失,是由于生活的逼迫,由此衍生了城市和农村两大生活空间。底层人民为生活所迫,仍然保留着土地一样的美德与情操。“土地”及其景观渐渐成为典故与象征,然而城市的发展,人们汇入城市中扩大城市的规模,在偏僻的乡村和广袤的西北,人烟渐少。花繁锦簇的水乡,也被现代化的城市圈囿在钢筋水泥中,用簇新的砖瓦覆盖历史的青苔。“土地”与人,渐行渐远。在长诗《丰姿》中,诗人讲述了自己对城市中世人远离生活的本质,在繁华中迷失自我,“我把笔尖上的汉字堆在慌乱的纸上/浇了那么多墨,长出的是没有生命的/呻吟,我只能把它和心一起揉碎/塞进唐诗宋词,垫在空白虚无的枕下,直到/辗转反侧在枕头上老去,心又在开花结果”(《丰姿》)。诗人对都市中的乱象寄以缅怀与感伤,城市生活对道德和生活的切割,远离了那个质朴的乡村。农村在某种程度上带有精神桃源的影子,以其质朴的初形态寄寓着人的初心,也保护着日渐被人遗忘的文化遗产。然而现状却是“智商高的读大学回不来了?体力壮的/进城打工不想回来了!秋天了/挤满收获的田野向谁展示丰姿”(《丰姿》)。“土地”寄寓着诗人的回忆,也承载着文化的记忆,寄寓了诗人淳朴的品质与质朴的生活。对“土地”的破坏与远离,既是对这一贫瘠却本真处所的破坏与远离,也是精神与文化的流离失所。回归“土地”正是回归本真,也是诗人记忆得以安放、文化得以保护、精神得以高扬的美好愿景。

注释:

①邹建军:《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四个术语及其内涵简说》,《文学地理学——中国文学地理学会第四届年会论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51页。

②王金黄:《地理感知、文学创作与地方文学》,《当代文坛》2018年第5期。

③车延高:《日子就是江山》,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8页。本文《日子就是江山》引文均出于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邹建军:《文学地理学关键词研究》,《当代文坛》2018年第5期。

⑤庄桂成、晏涵:《车延高诗歌花意象的审美无意识》,《写作》2019年第3期。

⑥车延高、李琦:《民间情怀与审美意象——诗人车延高访谈录》,《写作》2019年第3期。

⑦邹建军、周亚芬:《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十个关键词》,《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

⑧李路主编:《中国女性百科全书·社会生活卷》,东北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

⑨王金黄:《地理感知、文学创作与地方文学》,《当代文坛》2018年第5期。

⑩周圣弘、邹建军:《审美的力度:当代中国自然山水诗写作的得与失——以车延高华山诗为个案》,《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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