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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轶事

2019-11-12张美华

北极光 2019年4期
关键词:老妪公婆古道

⊙张美华

再也不去走夷方

桃花是春天最绚丽的一抹色彩。“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红色的桃花,颜色已经足够艳丽,再加上头日的雨珠,就显得格外动人。

人人都说桃花美,就有父母给家里的女孩取名桃花,想着能沾点桃花的美名。这不,凤山脚下有户农家就有一个女孩,名叫桃花。据桃花的母亲说,桃花出世的时候刚好是三月,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艳。临盆那天晚上,下了小雨,一夜春雨,娇红满地。略通诗文的长者就给新生儿取名桃花。有云南驿这一方风水宝地的润泽,桃花出落得美丽大方,虽比不上大家闺秀仪态万方,却也是小家碧玉,温婉可爱。那叫桃花的女子,面如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尤其是那一双眸子,端的是:临去秋波那一转,回眸一笑百媚生。见过桃花的人都说,桃花女赛桃花仙。

一家有女百家求。桃花18岁那年,家里的门槛都快被上门提亲的踩破了。古道边年纪相仿的小伙子都想着和桃花结为秦晋之好,便央求父母到桃花家去提亲。因为生在农家,桃花接受的教育主要来自于母亲和奶奶的言传身教。在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桃花唯一识得的几个字,就是家龛上供着的牌位上书写的“天地君亲师”。顺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桃花和李家的大儿子大贵成了亲。要说,桃花是幸运的,因为大贵长得很英俊,人也很踏实。按照当地的习俗,结婚后,大贵和桃花就应该和父母分家,自立门户了。可大贵说自己还有个兄弟二贵,还没成家,他作为家里的老大,长兄为父,要照顾好一大家子人。桃花赞成并支持丈夫的决定,孝敬公婆,爱护二贵,一家人相处融洽。大贵的公婆逢人便说,大贵娶了桃花,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小俩口男主外女主内,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第二年,桃花就给李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下,大贵更是把桃花宠上了天,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大贵的儿子小龙3岁时,家里又添丁了,女儿小凤出世了。小凤的小脸粉嘟嘟的,和桃花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漂亮了。看着这个小天使,大贵笑得脸都抽筋了,抱在手里就一直不舍得撒手。家里又多了一张口,大贵就更卖力地干活,想着能给自己娇美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女创造更多的财富,让他们衣食无忧。桃花在家做饭带孩子,大贵则到田间耕作。遇到风调雨顺的年景,这样甜蜜的日子是可以一直过下去的。

民国初期,在祥云传唱着这样一首歌谣:“小云南,三年两季荒,半夜挑水钩担响,火把节里插黄秧,穷走夷方饿奔厂……”说的是祥云的自然条件恶劣,雨水很少,本来就很贫瘠的土地遇到干旱时节越发长不出好庄稼了,贫穷和饥饿使得人们不得不“走夷方”。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有生意头脑的人大多都开始走夷方,或是到老银场矿山挖玉石。挖玉石是被迫的无奈选择,因为工作强度大,而且危险,唯一的好处是可以填饱肚子,免受饥饿,但大多有去无回。因为去的都是男性,所以有“只见奶奶坟,不有老爹(爷爷)坟”的奇怪现象。

祖辈都是农户,没有从泥土中刨出过金疙瘩,靠天吃饭实在是没办法。遇到干旱这样的自然灾害,大人能饿肚子,可孩子和老人受不了啊。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大贵决定去走夷方。

从小生活在云南驿这个马帮的必经之地,天天看茶马古道上南来北往的马帮,长年耕作在土地上的大贵心思也开始活泛起来。他见马帮驮着一些日用百货如洋火(火柴)、洋刀、洋铲、洋斧、洋电(手电筒)等,也把茶叶、丝绸等沿途的一些特产运来送往。心里想着何不和村里的人结伴把当地的特产——土锅、瓜条、萝卜干等放进箩筐,挑着筐步行前往临沧、保山,甚至到缅甸去,换来钱物(糖、盐)后,一家人就不用饿肚子了。

有了走夷方的想法,大贵就想着怎样说服桃花。那几日,他是挠破头皮,就是不知怎么开口。天知道,他是多么舍不得离开娇美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女,舍不得离开温暖的家。可没办法啊,但凡要是有一点办法,他都不想去走夷方的。那些赶马人走南闯北的艰辛和苦难,虽没有亲眼所见,但想来一定百般不易。“砍柴莫砍葡萄藤,嫁女莫嫁赶马人。”说的就是赶马人常年在外奔波,在家的女人很辛苦。

桃花也舍不得大贵去走夷方,可家里现在的处境不容她不答应。大贵去了,带着一大家子人的叮咛和嘱托,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随着马帮去了腾冲一带。这一去,就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消息。

一年,两年,三年,桃花每天都会到古道边的邮局去问问,有没有大贵带回来的书信,可每次都失望而归。三年后的一天,一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打碎了桃花和一家人希望。消息是邻居林平的妻子传出来的,说和大贵一起出门的林平死了,走夷方的途中遇到了匪患,同行的人全死了。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路途这么遥远,如何去帮大贵收尸?作为家里的男人,二贵自告奋勇地请求去完成这个任务。

想到大贵的惨死,想到路途的艰险,桃花和公婆都反对二贵出门。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再也不能失去第二个。公婆啼血的嘶吼让二贵挪不动脚步。以后,就是穷死、饿死,再也不去走夷方。公公边抽着水烟筒,边狠狠地说。

又过了一年,二贵已经二十二岁了。可拖累着这一大家子人,谁愿意嫁给他呀。再说了,他也不愿意抛下嫂子和两个可爱的侄子侄女。当初哥哥大贵是为了这个大家庭才外出走夷方的,如今他永远地走了,这个家的重担得自己扛起来。父母一天天老了,嫂子拉扯着两个孩子想再嫁也不容易,如果……

二贵想到了一个主意:叔配嫂。说的是哥哥去世得早,嫂子就嫁给弟弟。这样,既解决了弟弟的单身问题,孩子也可以继续留在夫家,不用随着母亲改嫁。二贵知道桃花嫂子和哥哥的感情深,可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母亲说了,母亲非常支持。自从桃花嫁过来,对待公婆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尊敬,对待小叔就像对待自己的弟弟亲切,全家人都喜欢她。如果让她改嫁,别说她自己不愿意,家里的人也舍不得。

婆婆找了个机会和桃花说了,想让她嫁给二贵的事。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桃花同意了。大贵已经不在了,生活还得继续过下去,小龙和小凤需要有个完整的家。只是,自己比二贵大,又结过婚,这样对二贵太不公平。一个良辰吉日,纠结、迷茫的桃花和勇于担当的二贵简单地举行了结婚仪式,结为秦晋之好。

后来,桃花和二贵又生了两个儿子,两口子相亲相爱。又过了几年,公婆相继去世,孩子们也长大了。日子越过越好,就像那开花的芝麻——节节增高。

送别

天际开始有了一些光芒,朱色琉璃瓦般的曙色渐渐亮了开去,薄薄的,透明的,从雕花的窗棂间像是有灵性似的钻进屋里,缝隙间隐隐透着一丝丝清凉之气,带着新雪的气息,缓缓飘散在屋内如春的暖意之中。

头日刚刚生产完的钱太太还有些虚弱,沉沉地睡去。旁边睡着一个粉白细嫩的婴儿,这是钱家的大儿子志轩。这个口衔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不知道,他还没出生,父母就为他许好了一门亲事。那是钱太太的闺中好姐妹,当时两人同一天结婚,就约好,若是生了同性,就结为兄妹,若是异性,就结为连理。两个孩子前后两个月出世,可喜刹了钱太太和她的好姐妹。

不知不觉间,幼童长成了少年,长得英俊潇洒,气宇轩昂。原本瓷娃娃一样的小表妹牡丹,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俨然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话说,这位表妹才貌双全,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是公认的男才女貌,一双璧人。

看着儿子长大成人,钱太太就张罗着准备给他迎亲。谁知道这事遭到了钱老爷的反对,原来,常年在外做生意的钱老爷思想不同于一般人,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过早地成家,他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应该出去闯闯看看。为此,他准备把孩子送到省城去上学,至于成家,学成归来再说。

在凤山脚下,志轩和牡丹挥泪告别,说不尽的情话,流不尽的泪。牡丹,等着我,等着我回来就娶你。志轩,你放心地去吧,我会想你的!浓浓的情意弥漫山间,山风轻轻地吹着,鸟儿害羞地躲到树后。

“送君送到大路旁,深情的话儿说不完”。志轩走了,带走了牡丹的一颗心。这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后的一天,云南驿古道油光闪亮的石板路上,多了一个俊逸的身影。“客官,里边请?小二,上菜!来了,您呢!”走在这条幽深的古道上,那些客栈里迎来送往的吆喝声就仿佛清晰地响在耳畔。

沿着十字小街的青石板路往南走约十米,往左一拐,仍然是一条光滑锃亮的石板路。青石板的地面还微微有些湿润,那是不久前才下了一场小雨,润润的。巷道忽然变得窄了,往东望去,曲曲弯弯,一眼望不到头。巷道里,院落的大门古朴庄重,院里的花开了又谢,却不知院里的佳人是否安好。

走近大门,他有些怯步,门上的铜环还是那般亲切,他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终于,他鼓起勇气推开门,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途中,经过蜿蜒曲折的长廊,穿过小巧精致的别院,在扶疏的花木中穿梭而过,分花拂间,花木深处,一缕淡淡的、虚无缥缈的香气就在空气中缓缓地氤氲,一丝儿一丝儿地钻进鼻里。那淡淡的清香越发显得清新了,经过雨水的浸润,花木也更加青翠。堂屋前的躺椅上,一个老妪半闭着眼睛,正在假寐。“奶奶”,放下皮箱,男子半跪在老妪面前,轻声呼唤。老妪睁开眼,昏花的老眼里依稀看到一个伟岸的男子,仔细端详,原来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孙儿——钱志轩。

奶奶,妈妈呢?牡丹呢?她们都到哪儿去了?志轩像连珠炮似的问话,像利剑一般刺着老妪的心窝。作孽呀,志轩……老妪未语泪先流。

原来,志轩走后不久,牡丹就依照母命,到了钱家,尽其做儿媳的本分。一家人开开心心,和谐美满,就等志轩归来圆房。要不是那场霍乱来得太突然,志轩此刻回来就能和牡丹共结连理……志轩啊,牡丹临走前,要求把嫁衣穿上,说这辈子不能和你做夫妻,下辈子做。奶奶老泪纵横。

旧时书一页页翻过,过去的岁月一寸寸在心头回放。

房中,摆放着牡丹的一应物品。志轩来到窗前,手执牡丹写过的素笺,“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当年的娇俏语长萦绕耳畔,那副欲语还休的羞涩模样犹在心头,字句间,似可见情人儿的身姿若隐若现。然而,以为是一生一世的一双璧人,所托竟成几页满蘸相思意的旧时书。

又是一窗冷雨,他看到了半世浮萍随水而逝,如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她。灯还是那盏灯,只是不再高烛红妆,唯有寒月残照,灯影三人。

一片月明中,好似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由远及近渐渐走向了他,咫尺之间,又远远地推开了他,狠狠地退出了他的视野。他们心意相交,却终将天各一方。

离别是执手相看泪眼,一个转身便耗尽了一生的时间。

罢罢罢,借一缕清辉,想佳人倩影,凭窗远眺,月还是那轮明月,却是年年新月照旧人。连月色都已变换,谁又能回到过去?

在昆明求学的那段时日,多少个夜晚,他想着回到温暖的家中,守着暖炉,怀拥佳人,惬意舒适。而梦醒之际,寒冷的夜,帐里一点微弱的灯光总是在提醒他,家在遥远的西边,自己是身处异乡,一时之间,孤凄情怀,不免难以忍耐。只能遥对远方,独饮家乡带来的包谷酒。如今,终于回来了,物是人非。既然在清冷的夜晚清醒过来,想要再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万籁俱寂,一人独处,这样的时刻,最容易胡思乱想了。

雨水淅淅沥沥,从屋檐上滴落下来,连成丝线一般,绵绵不绝,滴在了屋前的石阶上,一滴又一滴,像是谁的眼泪,带着秋后凄冷的凉意,悲凉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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