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局(外三篇)
2019-11-12邢庆杰
⊙邢庆杰
徐小永大学毕业后,先是考了两年公务员,没考上,又考事业单位,还是名落孙山,只好去企业打工,经常加班加点,才挣得一份微薄的薪水。
徐小永的家在一个小镇上,镇子是几百年的古镇,很有名。每逢双休,徐小永便坐车回家,与以前的同学好友喝酒玩耍。
镇子上有一家古玩店,店名很大,叫“博古斋”,店却很小,只有一间门脸,一个瘦瘦的外乡人整天守在店里。店里的生意也很冷清,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出入。徐小永经常和老五、龙一凡、“骚狐狸”等几个中学同学在博古斋对面的小酒馆里喝酒。有一天,徐小永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有些替这个博古斋担心,生意如此惨淡,这个外地佬拿什么交房租、吃饭呢?他心里想着,竟然随口说了出来。
龙一凡瞪着一双红红的牛眼说,你可不知道这一行,“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里面利头大着呢,这家伙,经常往老家汇钱,哪一年也得汇个十万八万的。
龙一凡在镇信用社工作,他的话绝对有根据。
徐小永在心里吃了一惊!这个不起眼的小买卖,每年的收入竟然多他五倍,那他这个大学是白上了。
徐小永忍不住问,他整天在店里不出去,哪来的生意?
龙一凡说,这老家伙在这里待了四五年了,附近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他的“线人”,一发现有旧东西,就带他去看,他总是花很少的钱就把东西买下了,然后一倒手就赚大钱,而“线人”呢,也会得一定的好处。
徐小永毅然辞了职。
徐小永大学学的正是考古,因为太过冷门,所以总找不到合适的单位。如果再在企业这么混下去,这一辈子也别想在城里买房了。
第一步,他买了很多文物鉴定方面的书,每天坐在家里死读。等读得差不多了,他又扛着一箱好酒,找到了他院中的三大爷。这样,他将博古斋的房子就转租了下来。那房子是他三大爷的,徐小永又不少给租金,他三大爷没有理由为一个外地人得罪他的侄子,就冷着脸将那个外乡人赶走了。外乡人搬走的那天,冲站在门口的徐小永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一眼竟让徐小永打了个冷战。
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以前外乡人的那些“线人”,都被徐小永收到了麾下。
徐小永逐渐体会到了什么叫“开张吃半年”。他花二百元收的一个明青花瓷盘子,拿到省城搞古玩生意的同学那里,竟然卖了一万多元,这一笔就赚够了他以前半年的工资。有了钱,徐小永开始回报他的同学们。以前,喝酒总是别人买单,现在,他不但请龙一凡他们喝酒,还悄悄带他们到歌厅泡妞,很是逍遥快乐。
这年秋末的一个上午,石佛寺村的一个“线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说他们村有一个菜农在屋后挖菜窖时,挖出了一个瓷坛子,让他赶快去看看。徐小永这时已经买了一辆二手的面包车,他拉着“线人”直奔石佛寺。石佛寺是个大村,离镇子也就五公里的样子,十多分钟就到了。那个菜农的家就在村子边上,靠近大街。他的后院是一片白菜地,菜农挖菜窖就是为了贮藏过冬白菜。徐小永把那件东西拿到手里,心跳顿时加快起来,凭直觉,这是一件明成化官窑烧制的青花团菊蝶纹盖罐,是件真品。他强压抑住激动,不动声色地仔细鉴别起来:胎质纯洁细润,胎体轻薄,如脂似乳,莹润光洁;釉质肥厚,光洁晶亮;用手抚摸,有玉质感。他又看了看罐底的落款,也对,是“大明成化年制”,根据他的专业知识,明成化官窑的瓷器,落款都是六个字,“大明成化年制”或“大明成化年造”,凡“成化年制”四字及“成化”两字款者大多为伪作。他又将罐底对着太阳,从罐口透视,呈牙白色。种种特征都表明,这是个旧玩艺儿。徐小永偷眼看那个菜农,五十多岁的年纪,极瘦,一脸的皱纹。菜农正在用铁锨翻一块菜地,丝毫没有注意徐小永。
徐小永将罐放在地上,用脚踢了踢,问,大爷,您说个价,这个玩艺要多少钱?
那菜农头也没抬,边一下一下地翻着地,边说,你是行家,看着给吧。
徐小永见老头并不在意,就说,一口价,二百块,不卖你就留着腌咸菜吧。
那菜农仍没抬头,却摞下了一句狠话:少了十万,不卖。
徐小永吃了一惊,看来,这老头不简单呀!
徐小永问,大爷,罐子是不错,可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呀?
那菜农这才停止了翻地,冲徐小永笑说,俺虽然不懂,可俺表弟明白,俺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了,少了十万不卖,他正给联系买主。
徐小永又吃了一惊,他虽然不知道菜农的表弟是什么来路,但现在下乡收文物的多如牛毛,好不容易碰上一件,再让别人弄走,岂不亏了。更让他担心的是,据可靠消息,那个被他赶走的外乡人并没有走远,就在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镇上落了脚,如果他得了消息,肯定会和他争。根据他的经验,这个罐子少说也值三十万,十万块钱买进,利润也非常大。
徐小永又尝试着压价,菜农态度却很强硬,少一分钱也不行。徐小永没有这么多钱,回去筹钱,又担心事情有变。没办法,他只得用车连罐子带菜农一块儿拉到了镇上。
这一年多,徐小永虽然挣了五六万块钱,但因整日喝酒泡妞,又刚买了车,手头上只有两万块。他到镇信用社找到同学龙一凡,又找了另一个同学作担保,贷了八万块钱,才把菜农打发走。第二天一早,徐小永就开车到了省城文化市场,把罐子抱进他大学同学的店里。
同学仔细地观赏了一番,就问,在哪收的?
徐小永眉飞色舞地把收购过程描述了一番。同学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怪不得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上当,这法子确实高明。
徐小永一怔,感觉到大事不好。
同学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一般情况下,同行竞争,不会轻易使用这种毒计。
徐小永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外乡人那让他打了个冷战的眼神。
同学见他发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心痛,你也算长了长见识,学了一招。留着这个玩意儿,什么时候也到乡下找个可靠的亲戚朋友,唱一出戏,没准能把钱再找回来。
徐小永知道自己被那个外乡人算计了,但他不甘心,问同学,这叫什么计?
同学笑了笑说,这在书本上是学不到的,是古玩行里的一大发明,叫“埋地雷”。
比武
三里庙有两个著名的人物头子。一个是“牛皮大王”皮老五,另一个是村霸仇光棍。
皮老五爱吹,死的能吹成活的,黑的能吹成白的,尤其是喝了酒之后,爱吹他到东北逃荒的时候,曾拜过一位名师,学了一身功夫,曾在关东道上空手打倒过七个谋财谋色的劫匪,救了一个遇难的少女,那少女死活要跟着他,他嫌累赘,没要。但村里人从来没见他练过“功夫”,更没和人打过架,所以不知真假,因他平时爱吹,也就把这事列入了他的“吹项”。
仇光棍名副其实,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人很无赖,敲寡妇门挖绝户坟,啥缺德事都干,因他天生一副好身板,打架不要命,也不在乎进局子蹲小号之类的事,自称“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因此无人敢惹,久之便称霸全村,弄得村长也很头疼。
一天,皮老五和本村的四五个人在村长家喝酒。皮老五喝多了后,又当众吹“关东道上一人降七匪”的“典故”。村长忽发奇想:让皮老五和仇光棍干一架,以吹治孬,不知是个什么结局。于是,村长就笑眯眯地看着皮老五吹,使皮老五吹兴大发,越吹越悬乎,看看差不多了,村长忽然问,老五,你说,凭你这身横练功夫,像咱村仇光棍这种地痞,你捏他还不像捏小鸡子一样?皮老五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说,那当然那当然,他只是一个无赖,真动起手来……哼哼……皮老五便一脸的不屑。
村长趁热打铁,叹了一口气说,唉!仇光棍这个王八蛋老在村里这么称王称霸,弄得我这个破村长也抬不起头来,要是你能出面收拾他一下,让他收敛收敛就好了,只是怕你不敢动他。
皮老五当即就火了,他“噌”地站起来说,啥?我怕他?姥姥,赶明儿我就收拾收拾他,看他还敢不敢在村里横行霸道?!
村长给另外几个人一使眼色,大家心领神会,一块儿端起酒杯来敬皮老五,祝他明天旗开得胜,为民除害,皮老五也不含糊,端起大杯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皮老五要收拾仇光棍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
第二天,快到晌午了,村子里还是非常平静。村长沉不住气了,就带着几个人到了皮老五家里。
皮老五正坐在冲门的桌子前喝茶。村长进门就问,昨天你说的什么话,还记得吗?
皮老五一脸惊讶:昨天?昨天咱不是一块喝酒来吗?我说什么了?
村长一听就急了,皮老五,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牛皮大王,昨天你不是吹着要收拾仇光棍吗?今天全不承认了!
皮老五恍然大悟般拍了拍后脑勺说,噢,你看我这记性,好像有这么回事,这样吧,你派个人把仇光棍给我找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一会儿,仇光棍气势汹汹地来了,进门就喊,找俺有啥事?!
村长和其他几个人吓得赶紧躲到了一边。
皮老五却慢腾腾地站起来说,仇光棍,老子今天找你来,是想为全村除害,收拾收拾你这个王八蛋,省得你整天在村里横行霸道!你是空手还是抄家伙?菜刀在厨房里,门后还有铁铣斧头,你随便用,老子就空手会会你!
仇光棍忽然换上了一副笑模样,弯下腰对皮老五说,五哥,咱哥儿俩谁跟谁来?俺再混蛋,也不敢跟你发浑呀!
皮老五飞起一脚将仇光棍踹了个趔趄,仇光棍眼一瞪,想急,但还是咽了口气,忍了。皮老五站起来,指着仇光棍的鼻子说,小子,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要再敢在村里欺男霸女,我肯定好好收拾收拾你,今天看你还识相,滚吧!
仇光棍如逢大赦般逃了。
村长等几个人真的傻了眼,本想捉弄一下皮老五,没想到不可一世的仇光棍见了他竟然像耗子见了猫,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是为村长出了口气。
傍晚时分,全村人都听到了一阵山崩地裂般的砸门声,是仇光棍在砸皮老五的大门。
村长赶过去时,皮老五的门前已经聚集了全村的人,比开会来的人还全。
仇光棍一边砸门一边喊,皮老五,你给老子滚出来,你给老子的酒不够,老子白白挨了你一脚……
原来,昨天皮老五酒后说了大话,而且弄得全村都知道了,他怕下不来台,就悄悄找到仇光棍,让他配合自己演一场“戏”,事成之后给他打20斤散白酒。仇光棍本身就是个酒鬼,因经常没钱买酒倍受煎熬,这种挨一脚就挣20斤酒的好事岂能错过,所以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但事后,皮老五心疼酒钱,只给了他15斤,他称着不够,就找上门来。
话说仇光棍见皮老五不出来,一拳将厚厚的大门砸下一块木板,并高声大骂:皮老五,你要不还老子的酒,老子要拍扁了你!把你老婆和你闺女都干了!
门“吱”地一声开了,皮老五站在了门口,脸红得像猪肝。
仇光棍推了他一把问,你到底还不还老子的酒,说好让你踹一脚就给20斤酒的……
众目睽睽之下,皮老五忽然一把将仇光棍推了个趔趄说,去你妈的!老子啥时候说过给你酒了,全是你他妈胡编出来的!
仇光棍一见皮老五不认账了,就怒吼一声扑了上来,只见皮老五轻轻一闪身,脚下一绊,把仇光棍摔了个狗啃泥!
仇光棍爬起来后眼珠子都红了,他再次扑上去时,皮老五一弯腰,将肩膀顶在他的腰上,借力将他扛了起来,然后身子打了个转,将仇光棍扔了出去,“啪”地一声脆响,仇光棍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周围忽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原来,皮老五在东北时确实练过几年,但他天生不爱惹事,只想把吹下的牛皮圆过去就算了,但今天在全村人面前,仇光棍不但揭了他的老底,而且辱骂他的妻女,他知道再不出手,今后就真的在村里抬不起头了,所以,他狠了狠心,真的把仇光棍给收拾了。
仇光棍在全村人面前丢了面子,从此再也横不起来了。
自首
对面楼上那间房子熄灯的一瞬间,乔字轻轻对自己说,是时候了。
然后乔字就按动手机上的发射键,将早已储存在里面的一个传呼号码发射了出去。
乔字关上卫生间的窗子,迅速回到了客厅。客厅里有几个人在等着他打麻将,见他回来,纷纷嚷道,上趟卫生间这么久呀!乔字笑了笑说,对不起,这几天我肚子不太好。
“轰”的一声巨响,使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即而,他们一齐拥到窗前。乔字也随着大家挤到窗户前,见对面楼上的那间房子已成了一片火海。
乔字知道,那间屋里的两个人必死无疑了,五公斤炸药,足以摧毁屋里的一切。
呀!这不是郝新和岳小珊的房子吗?怎么炸了?
赶快报警!人们顿时乱成一团。
郝新和岳小珊是一对新婚夫妻。郝新是乔字今生最大的仇人,岳小珊是乔字的前女友。
乔字对郝新的恨开始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那一天,乔字和自已的同学兼女友岳小珊到这个处级机关报到,恰好郝新也来报到,并且和乔字、岳小珊分到了一个科里。相互认识后,岳小珊对乔字说,这个郝新真帅气!
乔字顿时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正式上班后,郝新因为热情、爽朗的个性,很快得到了同事们的好感,很有人缘,这使一向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乔字明显相形见拙。最令乔字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女友岳小珊竟也与郝新打得火热,甚至只有乔字、岳小珊两人的场合,岳小珊的话里总少不了“郝新如何如何”的言辞,这使乔字对郝新的嫉恨逐渐升级。
乔字下决心一定要超过郝新,届时再扬眉吐气。这个机会很快就降临了,科里的科长退休了,副科长扶正,空出一个副科长的位子来。
乔字决定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将这个位子据为己有。他一方面托在市里工作的表哥给处长打招呼,另一方面倾其积累,给科长和处长每人送了一份厚礼。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科里悄悄传开了处里要提升乔字为副科长的消息,一些同事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叫了他几声“乔科长”。乔字嘴上说“别乱叫”,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他想,等我当了副科长,一定好好修理修理郝新这个小子。
任命决定很快下来了,当副科长的不是乔字,而是郝新。
这一次对乔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当他听到同事们一边叫着“郝科长”一边纷纷让他请客时,他心里像塞满了猪毛,扎得痛苦不堪。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岳小珊也断然提出与乔字分手了,并且很快就与郝新出双入对了。
乔字感到自己再也无法在这个科里待下去了,因为一进办公室,他总感觉到一双双嘲笑、鄙夷的眼光在盯着他,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乔字度日如年的时候,科里的小朱因为一件小事和乔字吵了起来,乔字终于找到了发泄怒火的茬口,他抓起桌子上的剪纸刀想与小朱拼命,被同事们拉住了。小朱骂道,威风什么呀,副科长让人抢了,老婆又让人抢了,一点用都没有的窝囊废!
这几句骂正中乔字的命门,乔字瘫坐在椅子上的一刹那,就下定了要报复郝新的决心,他决不甘心当一个没有血性的窝囊废!
郝新和岳小珊很快就要办喜事了,这使乔字在痛心疾首的同时,想出了一个报复郝新的计划……
乔字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将一只传呼机改装成了引爆装置,只要一打传呼,就可引爆。
第二天,他又从电信局买了一个手机充值卡,这种卡可以不用身份证办理,谁也查不出来。
郝新和岳小珊办婚宴的时候,乔字混在同事们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精心包装好的五公斤炸药放在了一大堆礼品中……
郝新和岳小珊的死震动了全城。公安机关迅速介入到案件的侦破中,但因为房间内的东西都已烧毁,没有查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后来,刑警队的人从调查中了解到了乔字和死者之间的恩怨,就传唤了他。但因为乔字案发时正在家中,有四个“麻友”作证,而且警方也没有丝毫证据证明乔字有作案嫌疑,所以只好放弃了这条线索。
乔字回到科里后,见同事们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见他进来,顿时鸦雀无声了,但乔字还是听见了最后的几句话:“我还真以为是乔字干的呢,没想到不是。”“量他也没那个胆儿!之后的几天里,科里的话题总围绕着这起爆炸案,都说这个作案人手段太高明了,连公安局对此也束手无策。乔字孤独地坐在一边,他一手导演的这个事件好像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种感觉很快把乔字从复仇的快感里拽了出来,他渐渐地感到了气闷。他想,虽然我报了仇,而且活儿干得这么漂亮,但同事们都不知道是我干的,认为我没这个本事,我的仇不是白报了吗?在同事们的眼里,我仍然是郝新在政界、情场上的双重败将……这一系列的想法顽固地占据着乔字的大脑,驱不走,赶不尽,而且形成了一股可怕的漩涡,将乔字卷了进去。乔字突然神经质地大吼了一声:郝新是我炸死的!
同事们都愣住了,既而哄堂大笑:吹什么大牛,瞧你那模样吧。
几天后,乔字终于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了。
乔字被判了死刑,临刑前,法官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乔字提出要见一见科里的同事,因他是投案自首,认罪态度又好,所以被批准了。
那天,已剃了光头的乔字站在全科人的面前,只说了一句话:郝新是我炸死的,这回你们信了吧!
抉择
天成集团的董事长牟一平认识赵大彪,缘于很意外的一个生活细节。
那一天,牟一平刚在公司门口下了车,发现一个衣衫陈旧的农村老妇颤巍巍地走在自己前面,脚步趔趄,随时像要倒下来的样子。他正想上前搀扶,从门岗室里跑出一个大汉,上前一把搀住了那老妇,惊叫道,娘呀,您怎么找这里来了?那老妇怒道,你三天不回家,也没个信儿,娘估摸着你又惹事儿了……说着话,仰起手就朝那大汉的脸上扇了两个耳光!由于用力过猛,老妇身子一晃,几乎摔倒。那大汉双手将她扶住说,娘别生气,这次俺真的没打架,是公司这几天太忙,不让回家……大汉一边软声软语地说着,一边小心地扶老妇进门岗室,那老妇却不肯,说什么也要大汉跟她回家。牟一平上前给大汉解了围,说是公司这几天有外事活动,是领导不让大家回家的。这才平了那老妇的怨气。
后来牟一平了解到,这个大汉是公司新聘的保安,叫赵大彪,练过武术,好管闲事,因打架被公安机关拘留过很多次了,但他对母亲很孝顺,公司有员工宿舍,他不住,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四十多里路回家尽孝。
牟一平就对赵大彪有了较好的印象,他认为,凡是孝顺父母的人,即使有其它缺点,人品却差不到哪里去。不久,赵大彪因给朋友“平事”将人打成轻伤,牟一平就在检察院批捕前将他捞了出来。过程很简单,他先出了一大笔钱补偿给被打的人,让他主动提出愿意私下调解,然后,他又跑了趟公安局,事情就办妥了。
后来,赵大彪的生活轨迹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他成了牟一平的私人保镖兼司机,他有了一套近二百平方的房子,把母亲也接进了城,后来又娶了公司的一名文员做了妻子。用赵大彪自己的话说,是牟总给了他一切,让他过上了体面的日子。赵大彪便对牟一平俯首贴耳,忠心耿耿。
其实,牟一平并不稀罕赵大彪毕恭毕敬的样子,作为拥资数十亿的股份制企业董事长,他早已见多了这种样子,他需要一个体格健壮又忠诚可靠的人时时跟在身边,带给他一种安全感。赵大彪也不负所望,牟一平生意上的对手和一些想从他身上弄钱的黑道人物几次想对他下手,都因为赵大彪拼死保护而化险为夷。渐渐地,赵大彪在当地也有了名气,都知道牟总身边有一名身手不凡的高手,对牟总忠心不二。
天成公司的发展非常顺利,几年后上了市,牟一平给赵大彪挂了个副总的头衔,他的工作仍然是陪在牟一平的左右。赵大彪享受了副总待遇不久,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可谓双喜临门,就这样,赵大彪从一个街头混混变为上市公司的“赵副总”,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变为一个有车有房有娇妻爱女的成功人士。
天有不测风云。几年后的一天,赵大彪刚满三周岁的女儿被人绑架了。这可不得了,女儿不但是赵大彪的掌上明珠,更重要的,是他老母亲的命根子,女儿要是有了什么闪失,那就等于要了老太太的命呀。赵大彪焦急地给牟一平汇报了,牟一平丝毫没有犹豫:报警。
警察忙碌了几天,却毫无收获。
孩子失踪的第五天上午,赵大彪急匆匆地来到牟一平的办公室,进门后就将门反锁了。牟一平在宽大的工作台后正忙碌着,头也不抬地问,事情怎么样了?
赵大彪扑嗵一声就跪在了牟一平的面前。
牟一平问,你这是干什么?
赵大彪咚咚咚给牟一平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了手枪,对准了牟一平。
牟一平笑了,这枪还是我给你买的那支六四吧,连持枪证都是我亲自给你办的呢。
赵大彪说,牟总,我知道对不起您,可我没有退路了,我女儿的命牵连着两条命,我不能把我老母亲也搭进去!
牟一平问,对方什么条件?
杀了你,有我在,别人都无法靠近你,所以,他们最后选择了我。
在你的心目中,你女儿和老母亲的命,比我的命重要,是吧?
持枪的手在颤抖。
你动手吧,你是母亲的好儿子,女儿的好父亲,你没有错。
枪口缓缓垂了下去,但随即又抬了起来……
不许动!
从沙发后、卧室里同时冒出了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同时持枪对准了赵大彪。
赵大彪愣住了,一松手,枪很响地落在了地上。
牟一平缓缓走到门口,打开办公室的门,一个小女孩喊着爸爸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赵大彪的大腿……
原来,就在昨天晚上,案子有了重大进展,根据线人举报,天成公司的竞争对手龙源公司有重大作案嫌疑,他们和一个涉黑组织有染……警方迅速出击,将绑匪堵在了巢内,把人救了出来。经过突击审讯,对方的一个小头目供出了这次的作案目的,就是想逼赵大彪干掉牟一平。他们本来想多熬赵大彪几天,让他的心理达到崩溃的边缘时再给他联系的,没想到还没行动就被抓了。牟一平知道了绑匪的目的后,忽发奇想:如果绑匪把条件通知了赵大彪,赵大彪在亲人和我之间会怎么选择呢?他当即给刑警队长打了电话,临时不要通知赵大彪及其家人,然后,他照绑匪的原计划,安排人以绑匪的名义给赵大彪打了电话……
赵大彪呆若木鸡。牟一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说过不会怪你的,不过,我仍然感到很痛心,为自己的失败。
不!赵大彪忽然醒悟,牟总,您没有失败,在我的心目中,您和我的亲人同样重要,您看一看那把枪吧。
一个警察把枪捡起来看了看说,是把麻醉枪。
赵大彪说,对方要求我把您打死后,用手机拍下照片发过去,然后才放我女儿,所以……
牟一平没等他说完,就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