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河之恋

辛 夷

我在潍坊读书有两年的光景，对校园东边的白浪河再熟悉不过了。

那时我还年轻，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每到傍晚，便约上三五个好友去河边玩耍。

白浪河的春天最美。谁不承认春天是美好的？“遇物尽欢欣，爱春非独我”，诗人白居易就是这么说的。春天更能开启人们的感情之源，心灵之泉。春天的白浪河，冰雪融化，河中涨满了春水，淙淙的流水声就是节奏鲜明的韵律。鸟儿活跃，开始丈量天空，它们丈量天的蓝度、高度和透明度。河岸上的垂柳吐出淡淡的嫩黄，一直到清明后，片片嫩黄才开始变绿，那是怎样一片绿呀，在乍暖还寒的季节里，涂满白浪河两岸。

一到三四月间，桃花、梨花、杏花全开了。乍开的花儿，像彩霞那么艳丽，像宝石那么光彩夺目，在白浪河两岸，激起一阵惊喜，一片赞叹。这些早开的鲜花是信号，号声一响，跟在后面的鲜花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白浪河成为花的海洋。

微风吹来，清静的河水缓缓流淌，河面便泛起微微的波纹。河面上是黑压压一片野鸭，羽毛在朝阳下，像浮着簇簇美丽的花环。几只渔船在撒网捕鱼，鲜艳的霞光映着渔船，也映着水面，将白浪河染成一片绚丽的玫瑰红。

一只船上的老人静静地坐着，纹丝不动，只是抒情地唱着渔歌，声音不大，只有周边人才听得见。

上岸时发现老人捕得鱼最多。我问其缘由，老人说，鱼儿也喜欢听歌，喜欢晒太阳。我一网下去，网里全是鱼，拉都拉不上来。

有一次，我们上了老人的船，帮他捕鱼。老人问：“快毕业了吧？”

我说：“快了，是二年的学业。”

老人说：“你们毕业就是国家干部了，不像我，出了一辈子大力，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听了他的话，我想起了母亲，她又何尝不是如此，那些繁重的农活，她还能吃得消吗？

老人又开始撒网了，圆形的柔波荡漾开来，溅起的白色浪花开向四面八方。老人不再说话了，夕阳照红了他的脸，火红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天色暗淡下来，我们与老人分了手。这时城中灯光已明，暗淡的水光如梦一般。

再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叫田梦的女孩。田梦矮我一级，算是学妹了。她活泼开朗，清秀淡雅，不带一丝妆饰，微笑时，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田梦对我好，我能感觉到。有一次，她约我去白浪河。那是初夏的一天，是雨后的大晴天。她说：“看，彩虹来了。”那道半圆形，色泽鲜艳的巨大彩虹，出现在雨后的天空上。我说：“真美，我小时候会经常坐在屋檐下看彩虹。”

来到河边，河水盈盈，一直荡漾在脚边，如慈母轻拍将睡未睡的婴儿。我们坐在水边的岩石上，将脚浸在水中，就有一种心灵沐浴，全身冲凉的感觉。河水穿越脚趾缝款款流过，心中的浮躁、郁闷，被淙淙河水冲走了。

远处传来笛声，在明月皎洁的晚上。笛声时而高亢，时而低回，时而悠扬，时而激昂，时而凄楚悲凉。我们走进了音符跳跃的海洋，走进了如梦如幻的世界。我侧目远望，是一个男人坐在不远处的巨石上吹着笛子。

我说：“那个长辫老师又来吹笛了。”

“那笛声总在明月下响起，让人伤心。”田梦仿佛心有伤感。

“他的女友又吹了。”

“他老婆死了多年，真是苦命人。”

月光下，笛声停了，长辫男人歪歪斜斜地走了。河水变暗了，乳白的光线照在水面上，映着微弱的星光。河边长满白色的百合花、睡莲、一地的青草。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带着水的清新气息，让人心生陶醉。

时间过得很快。

秋天到了，我毕业后分配进了省城。那一天，我和田梦又一次来到白浪河边。夕阳晚照，彩霞满天，让人感觉天地在燃烧。北国初秋的色调丰富起来，东边一抹紫，西边一片黄，中间便是淡淡的翠绿了。

田梦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大颗泪珠落下来，沾湿了胸前雪白的衬衫。我们坐到很晚，月亮升起来，东边的树林里涌出一片乳白的微光。河面上雪白的荷花摇曳不已，暖玉一般玲珑可爱。河面在不知不觉间升起了一层薄雾，像蒙上一层乳白的轻纱。月亮越升越高，白浪河四周流动着轻轻的微风。

田梦说：“快走了，真为你高兴。”

我说：“我们一起努力，会聚在一起的。”

我到省城后，回去看过田梦。每次她都快乐得像孩子。她的服饰总是那么简约、朴素，不管是连衣裙，牛仔衣，还是深蓝色羽绒服都流动着彩光。那片彩光流动在我眼前，我想，别的女孩穿上这样的衣服只会鲜艳无比，但不会有光，更不会有彩光流动。

有一次，我们是在大雪后去的白浪河。她毕业刚刚留校工作。来到河边，大雪依然没停，白雪覆满大地，天地连成一线。身后脚印如美丽冰花，缀在大地一角，成为静谧的注释。河岸上有几株红梅，在冰冷的天地里昂首怒放，花瓣鲜艳。清幽淡雅的梅香如雾一般，浮动在我们四周。

我们顺着雪白的堤岸走来，融入银装素裹的白浪河里。雪后，微风摇曳，银白的雾凇点缀着片片翠绿，翠色不修饰，不渲染，从玲珑剔透的雾凇中透出来。

田梦红扑扑的笑容让我心动。我说：“留校后，还好吗？”

她说：“还行吧。离省城远，见你的机会少了。”她说着，流泪了。

白浪河被大雪染成一条白色长龙，大雪纷纷扬扬，雪花晶莹剔透，如天鹅弹落的华羽，又好似玉人摇荡的梨花。

我把田梦身上的雪花弹落，说：“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又流泪了。

我们后来的努力没能成功，只能分手。又过了几年，我听说田梦嫁给了校长的儿子，日子过得很好。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像在梦中。北京宫殿的堂皇，济南千佛山的暮鼓晨钟，大明湖的历下秋风，都比不上清幽、秀丽的风筝之都——潍坊，更比不上悠闲清妙的白浪河。

白浪河和那位流光溢彩的女孩，一直在我心中。她让我魂牵梦绕。我对白浪河一直默默地思念，默默地祝福。我的内心藏有一片汪洋，流出来的只是两行热泪。

去年夏天，我回到阔别多年的潍坊，又一次来到秀丽的白浪河。变了，一切都变了。白浪河变成美丽的湿地公园，成了潍坊的旅游名片。在苍茫的夜幕下，轻柔的月光里，白浪河灯火通明。逶迤而来的河水流音，如从天上飘落，从地上钻出，在枝头蹦跳，在叶底滑动，在光彩中歇脚。一股股音流，随时潜入我的内心，让我激动而忧伤。

白浪河基本保留了原来的自然资源，又进行了景观性修复和改进，使其水、石、树、花、草相得益彰，展现了尊重自然，科学规划的精神。

三更灯火不曾收，玉脍金齑满市楼。

云外清歌花外笛，潍州原是小苏州。

二百多年前的江南才子郑板桥所写诗句的情景，得以再现。这是一大幸事。

我站在美丽如画的白浪河边，眼望云天，回忆当年的岁月，不禁感慨万千。深秋的太阳罩上橘红色的光晕，放射出柔和的光线，照在我身上暖烘烘的。渐渐的，红色向四下蔓延，蔓延了半个天空，一层比一层淡下去，直到变成灰白色。

白浪河顶上那片幽蓝的天空，缓缓流动的河水，在河边苇叶的声浪中，有了心灵的回应，这让我伤感起来。

爱是风帆，是阳光，是彩虹，是关怀，是牵挂，更是一种永恒的力量。我梦想驾一朵温暖的祥云，自由徜徉于天地间，去寻找记忆中的白浪河。

在我心中白浪河永远是美丽的。

白浪河上空的星星，总是那样明亮动人。在我梦中，永远有一颗星星熠熠闪烁，那就是她火焰般美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