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树是有灵性的（组诗）

张春生

苦楝树

她背着柴火，脚步蹒跚

一直居住在老家

炊烟爬上苦楝树的时候

太阳也落山啦

村子慢慢变老了

拉犁的牛马也已远去

院子里，调皮的月光像谁的童年扑倒在苦楝树下

苦楝花开了一树紫星星

花香紧抱着那个家

青果变黄果

送走细碎的黄叶

苦楝树在北风里

紧紧攥着那一嘟噜一串的金铃子摇啊，晃啊

满满的乡音

楝子树入药的部分

一丝的苦滑过舌尖

余下的小剂量的毒

也侵染了母亲的泪碱

以三分药力

医七分乡思病

父亲栽的泡桐树

泡桐树开花时

春风很得意

像我小时候学着马驹子

撒着欢地跑

有时还绕着树跑

跑着跑着父亲就老了

我和亲人们

决定把那棵最大的树刨掉

为年迈的父亲准备棺椁

大梧桐树倒下来

我分明看到

树干分岔的地方

刻着一个“生”字

笔画是从刀痕里长出来的

刻字的父亲栽树时

会想到多年之后

能找到自家的树

“生”是我的乳名

也许父亲在十多年前就想到了

另一个字

柳树

她白发苍苍

在村里独居了二十多年每天都到村头大坑边

看她栽下的那棵柳树

有时还絮叨几句家常

她从来不修剪这棵树

因为有村上的人

用生命在一个枝桠

一个枝桠地修剪着

她端详着这棵树

白发苍苍了许多年

柿子树

70年代的张庄小学堂

院里一有一棵柿子树

春风，暖阳

蜜蜂，花香

我的童年就拴在那棵树上

秋天终于蹒跚走来

我们怀着对饥饿的仇恨

摘下一个一个青涩的顽皮

后来，我们努力爬上去

把中部的青果都摘了

放在奶奶的旧棉絮里

实在够不着的

在枝头红成小灯笼

北风吹来

熟柿子落在地上

碎成殷红的血

像一个村庄的悲剧

我们挣着用手指蘸着那软糯的浆液

甜甜地吮吸

在我们摧残下

那棵柿子树长得和我们一样缓慢

桃树

阳光洒下来

桃花迎着春天绽放

一簇簇火焰纵情地燃烧

村庄徜徉在花香里

鸟雀放弃静守

用翅膀为这个世界歌唱天和地恩赐着我们

桃树深谙神谕

桃子是最好的证词

在乡下，树是有灵性的多情的人

珍藏着三世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