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回不去

⊙刘小玖

大龄女青年被催婚催生是老生常谈，这不，结婚刚两年，我就成了全家的重点关注对象，尤以我姥姥为甚，想让我赶紧“变”个娃出来。这天，姥姥让我去她家拿药，说是帮我买的，调理身体用，还非要我亲自过去，说要跟人家通电话，具体咨询一下怎么吃。

这几天非常忙，但还是觉得要抽空过去一下，倒不是为了药，就是为了看姥姥。我从出生起就是在姥姥家长大的，被姥姥从小看到上初二，姥姥家因为拆迁搬了家，我为了上学近，就回到自己家跟父母住。但是我跟姥姥的感情，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现在反而是我搬太远了，进趟城不容易。从我现在住的地方开车到姥姥家，单程50多公里，就北京的路况，不堵的时候也要一个小时多一点。

暴躁如我还是会为了在小区里找不到车位骂人。

到姥姥家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一桌子菜都没动，姥姥和舅妈还在等我吃饭。饭后，姥姥非常神秘的把我叫进她的屋，给我看她给我买的药，一堆黑不溜秋的药丸子，味道非常难闻。

姥姥小声说，这次肯定不是骗子，是她老家认识的人做的药丸。之所以这么谨慎地跟我说，是因为我姥姥之前买保健品曾受骗上当过——她是为了救我姥爷，姥爷得了结肠癌，岁数太大了，做不了手术，姥姥就买各种药给他吃，可惜姥爷还是走了。后来她还花重金给我爸买过所谓治疗脑出血的头盔，其实也是被人骗了。所以姥姥这次怕我们说她，特意告诉我，这次不是骗子，是她老家辈分比她大的姑做的，老中医，看好了好多人。姥姥说舅妈问过她买药的事儿，她说是我让买的，我已经把钱给了她。我问姥姥到底多少钱，她说一共700多，不贵。我瞥了眼24个黑药丸子，行，一颗相当于我点了份外卖。

我发现姥姥跟她说的姑并不熟，电话号码还是别人给她的，我问她咋回事，她告诉我说她们两个小时候在一起玩儿过，后来长大各自有了生活，就没什么联系了。于是我给这位“神医”打电话，按照正常流程咨询，对方大概问了问我平时月经的情况，告诉我吃药的方法，隔一天吃一次，吃之前要清淡饮食，忌荤腥，忌饮酒，也不能吃别的药，吃完以后立马上床睡觉，不能再干别的，看手机都不行。“神医”说按照她的方法吃一个疗程，如果没效果，就给我换药，一般三个疗程左右，娃差不多就有了，“最重要的是不能生气，肚里有气娃就不来”。之后，“神医”在电话那端跟一个男的商量着给我开了个药引子，说还要自己去抓药，煎好以后连同药丸一起吃。我心想，这人还不算黑，至少药引子没让我们花高价买。

打电话的时候，姥姥一直坐在我旁边，摩挲着我的裤腿儿，听我怎么跟人家说，同时教我怎么问。挂掉电话，姥姥就要拉着我去药店按照药方开药引，还把家里一个崭新的砂锅给了我。

我开车载着姥姥去同仁堂抓药，其实从打电话起直到上路，我的内心都充满了疑问，但是咱也不敢跟姥姥顶嘴啊，毕竟姥姥是一片好心。路上，经过一个铁道，铁道很小，长满了杂草。姥姥说，以前我姥爷活着的时候，姥爷经常骑车带着姥姥来这边，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边还是没变样儿。后来姥姥又聊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有趟车能直接从姥姥家坐到我们学校，路线还是我姥爷发现的，他告诉了姥姥。现在这车还在，跑的还是那趟线。

后面抓药什么的其实都不重要了，我说这么多其实跟药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觉得这日子过的太快了，怎么好多地方都没变样，好多车都没改线路，人却一天天变老了呢？

从17岁到现在，我已经面对过三次死亡，爷爷，姥爷，老公的奶奶，年龄都不算很大，身体向来也健康，可都是突然之间患病，爷爷很快就没有了，姥爷和老公的奶奶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最后回天无力，甚至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怎么人就会死呢？当然我知道这是每个人必经的结局，但是很多时候太快了，太猝不及防了。好多事情就像在昨天一样，那么清晰可辨，那么记忆犹新，甚至连当时风拂过手臂的感觉，以及太阳照在脸上的温度还能够感受到，但就是回不去了，只能继续被时间赶着往前走，一路上，不停地告别，告别亲人，告别朋友，告别师长，告别陪伴多年的宠物，直到自己告别这个世界。

晚上我跟我妈打电话念叨这事儿，我妈果真又怪我姥姥太容易轻信别人，怕我吃三无产品吃坏了，坚决不让我吃大药丸子，还要跟我姥姥重申一下这件事的严重性。我怕我妈说我姥姥，有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我跟我妈说，姥姥岁数大了，也是一片好心，药我可以不吃，但是别让她心里难受，别让她自责，要让她觉得她为我做了件事，有成就感。我妈最终被我说服。

我开车载姥姥的时候，想起了我小的时候，那天天气很好，一头黑发的姥姥骑着自行车带我去拍人生的第一个“艺术照”。照相馆不大，有不少家长都带孩子来拍，姥姥陪我选服装，看我做造型、拍照，摄影师对我说：“快到你妈妈那儿去吧”，我说：“这不是我妈妈，是我姥姥”，大家都惊叹我姥姥如此年轻。

姥姥现在已经不那么年轻了，虽然脸上没什么皱纹，但还是长出了一些白发，之前有点风湿，关节不太好，偶尔会腰腿痛，走路很快，但下楼的时候需要扶着墙壁侧身下。我很怕失去她。

我想让时光慢点走，我想回到小时候，那时候的姥姥无比强大，大到木工活儿，小到针线活儿，信手拈来。可是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只能往前走，走到我们都老了，都离开这个世界，然后再在另一个地方重聚。

如果时光回不去，那就让时光变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