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可以为脱贫攻坚贡献什么?
——对长篇小说《战国红》的一种解读
2019-11-12范玉刚
范玉刚
脱贫攻坚、精准脱贫,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路上一个也不能少,是我们党对全国人民的庄严承诺,是中国共产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宗旨的践行。习近平总书记一再强调要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动员全党全国全社会力量,坚持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注重扶贫同扶志、扶智相结合,做到脱真贫、真脱贫。在党的号召下,全国有上百万干部投身到这一世纪性的伟大实践中,甚至有多名扶贫干部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以汗水和鲜血践行了“永远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的党的承诺,实现了贫困村的“旧貌换新颜”,使千百万脱贫群众走上了小康之路。作为一场举全社会之力的伟大实践,始终与人民心连心、与火热生活紧密关联的文学,自然不能做时代的旁观者,如何书写这一伟大实践的精彩?被时代壮举所激动的文艺家纷纷以艺术的形式投身其中,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的扶贫干部形象,展示出宏阔的时代画卷和新时代人民的精神追求,以文艺精品实现艺术与时代的结合,以艺术的卓越性追求使“主题创作”为时代定格,以文艺的人民性的彰显回应脱贫攻坚的时代之问。在此,我们通过对《战国红》的解读,探究其为新时代文学创作提供哪些文学经验,它为“主题创作”树立了什么样的标杆,为扶贫事业贡献了什么,从根本上回答“主题创作”如何成为文学。
一、“主题创作”要以“人民性”的彰显为着力点
在当代文学画卷中,“主题创作”是一个很重要的板块,它带有很鲜明的中国文学特点,但也同样收获了属于时代的文艺精品。对于艺术家而言,写出优秀的文艺作品是艺术家的立身之本。一定意义上,“人民性”的价值导向是衡量一个作品优秀与否的尺度之一。“人民性”的价值导向之于文学创作不是抽象的,它显现于文学的精品追求。
文学能为当下的扶贫事业贡献什么?滕贞甫的《战国红》(《中国作家》2019年第5期;春风文艺出版社,2019)给予了我们多方面启示,特别是作品所彰显的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使其成为书写扶贫伟大实践的精品力作。
“人民性”之于优秀作品不仅是一种价值导向,还是作品的逻辑骨架和情感的共鸣点。“人民性”的高扬使文学不耽于做生活的旁观者,而是火热生活的记录者、书写者,是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不辱使命的塑造者,是时代记忆的保留者,更是对未来的展望者。近年来,不少“主题创作”的文学作品如《十八洞村》《中国有个藤头村》《高腔》《迎风山上的告别》《经山海》等,都从各自的视角参与到波澜壮阔的扶贫实践中,见证了中国共产党人的承诺,筑起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坚实根基和人心基础。以文学来展现上百万扶贫干部的群像,需要通过一个个具体的鲜活的人物形象的成长,需要以人物自身的行动和精神的历练来表现,需要诸多的陈放、海奇、李东、彭非这样的扶贫干部的“身入”“情入”和“心入”,在沉下心来真正与人民在水乳交融中共绘壮丽的脱贫画卷。正如鹅冠山上那数万株即将盛开的杏花、陈放呕心沥血的生命栖息地里“战国红”的横空出世,亦如对300年来柳城村“喇嘛咒”的破解,“柳城双璧”的靓丽成长。在文学世界里,这是一片有希望的土地,它不仅有着扶贫脱贫的产业——糖蒜社、四色谷社、大扁杏种植合作社、红色旅游景区的开发、民宿、农家乐、文创产品、纪念品售卖、引资办厂,以“天一广场”为代表的村容村貌的改造;更有着村民精神的成长,一个经济落后村精神风貌的改写,这就是“四大立棍”的重新“做人”,这是新时代的新气象,是新时代“强起来”的精神写照。
以什么样的文学经验书写扶贫,是对文学参与扶贫能力的一种考验,是对作品践行以“人民性”创作导向的检验。一棵树,一眼古井,五只白鹅,把我们带进了辽西这浓郁地方文化韵味的贫困村。作为一个有着丰富能指的文本,作品围绕“喇嘛咒的破解”以几条线索来结构全篇,既有驻村干部的奉献与牺牲,特别是57岁的扶贫干部陈放形象的塑造,可谓独具匠心;也有着少女的爱情,如杏儿与海奇的精神之恋、激情奔放的李青与精明干练思维缜密的刘秀的爱情;更有表征着精神成长的杏儿的诗人之路及其《杏儿心语》的出版等。线索的杂多支撑了意蕴丰富的画卷以及精神的图谱,而成就了文学之为文学的意味。也许是描写对象的朴实无华,作品的叙事和风格也是素朴的,甚至是简单的。有时候简单反倒是一种豪华落尽的真醇,一种文学大手笔的从容。扶贫是党的承诺,是新时代党群关系、干群关系的重构,能否回到曾经的水乳交融、鱼水情深,这是一种情感的转变、态度的改变,它不复杂,是这么多年社会的复杂使某些干部脱离了人民、破坏了党群关系,损害了党的形象。对象的质朴、文学形式的素朴,成全了《战国红》的独特性,给了我们诸多反思和启示。
文学是对生活的描写,扶贫是一种生活方式、生活状态的改善,《战国红》写出了扶贫实践中的日常生活,以及生活的波澜与起伏,这是小说文学性及其质量的保障。交叉闪回的复调叙事结构,使《战国红》在平淡中又有着地方性的某种传奇意味,如扶贫干部海奇的失踪和突然现身,“喇嘛眼泛红”的征兆与牧鹅少女“观井”的经典画面,还有着新时代网络话语的运用及其代际的命运改写。小说中扶贫干部陈放发出“糖蒜社解决不了柳城脱贫问题,但它能使这个村的妇女组织起来,让她们找到自身价值,从而跳出喇嘛咒中关于柳城女人走不远的怪圈”的呼声。可见“糖蒜社”的成立与杏儿写诗一样,是一种精神火炬的点燃,这是文学对扶贫的意义和价值,是对人的精神的塑造和人生激情的点燃,是一种理想的感召和精神的动员,因此扶贫要扶志——需要从中生长出自身的力量,这才是乡村振兴的根本,这才是乡村文明的振兴,这才是“柳城双璧”的时代价值,这也是文学对扶贫的贡献,是文学以艺术的形式参与并传播了时代精神。
二、文学要以现实主义精神紧紧抓住时代
文艺要想与时代同频共振就必须紧紧抓住时代。何谓紧紧抓住时代?歌德基于当时德国民族文化的经典化进程,提出德国文学的自觉,要求艺术家必须坚持自己的独立自主性,要有对时代的深刻思考和艺术卓越性的追求。他认为艺术家的思想受制于他所处的时代,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时代允许的范围内,如何把握时代至为关键。既然作家无法摆脱时代,要想取得成就就必须与时代融为一体。无论是一个作家,还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艺发展,要想抓住时代,就不能任凭文艺随波逐流,而是在深刻理解时代中保持思想和艺术的定力,追求文艺的独立自主,敢于直视时代的问题,发出时代的声音。
文章合为时而著。在资讯发达的全媒体时代,文学以现实主义精神书写时代对一个作家的艺术化能力是极大的考验。作家很容易落入媒体资讯的“窠臼”中,很容易屈从于传媒的“引导”,甚至滑入生活的世俗表象。文学如何在细节的描摹中抽象出“思想与哲思”,如何在价值的传达中丰富对生活的体验及其“艺术性”?无疑,《战国红》为我们提供了如何书写扶贫伟业的文学经验,同时,也丰富了新时代的人物形象画廊。正是出于对扶贫干部的由衷敬意和心底焕发出的爱,感召于扶贫干部付出的生命代价,滕贞甫倾听了时代的召唤,他以其创作表明文学和作家不能对这种伟大实践无动于衷,更不能漠然处之。惟此,《战国红》以浓彩重抹书写了新时代的扶贫壮举,它不是喊口号和贴标语,而是写出了日常——扶贫生活的艰难、组织动员的艰辛、精神引导之乏力,以及各种思想与人性本能的相互碰撞,不回避矛盾,敢于暴露人性的“小”,还张扬了文学的独特意味,以此使其在众多的“主题创作”中独树一帜,收获了读者和评论家的口碑。
文学“主题创作”之为文学,只有在文学上立得住,才是一部好的扶贫小说。《战国红》立意之妙在于“结”——双重结构的复调叙事——一是“喇嘛咒”的嵌入,“河水断,井水枯,壮丁鬼打墙,女眷行不远”,如何被箍,如何破解,成为小说建构文本世界的钥匙,这是小说叙述的表层结构;一是更深层次的文本的潜在结构玛瑙精品“战国红”的审美意象,它是精品的象征,高尚情操和扶贫丹心的表征,是贫困村“小康梦”的象征。双重结构相互支撑和叠加,丰富了文本的能指和审美意味,也深化了作品的所指内涵。这个“结”是颇有意味和传奇性的,在结构中有着地方传统文化底蕴的展示,如“村落就像玉石翡翠老坑,值得善待”;也有着革命红色文化的传承,如鹅冠山上抗日遗址的开发,“记忆不打捞,就会被尘封;红色不彰显,恶紫便夺珠”;更有着当代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指引,从而成就了柳城的真脱贫。如陈放书记所言,柳城是一块福地,脱贫了的柳城有生态、有物产、有精神信仰,柳城一定会站起来,对柳城来说就是一部正在创作的史诗。而对中国来讲,扶贫实践就是一部新时代的中华民族新史诗,新时代的文学就要书写中国实践的精彩和新时代人民的精神追求。
《战国红》不回避生活的矛盾和艰辛,而以文学的力量激发出脱贫的意志,这是文学对扶贫的贡献。其最成功之处是对“喇嘛咒”的审美提炼。一定意义上,“喇嘛咒”是一种恶劣条件下的贫困之疾、生态破坏之病,更是贫穷村民的精神之困,“破咒”需要多方施策,更需要文学力量的化解。这才有了陈放的植树造林对生态的恢复,以医生态之病;有了各种“合作社”的经济基础及其组织化,以治愈贫苦之疾;更有作为精神力量的《杏儿心语》的出版,及新人杏儿、李青等人的成长,这是以精神之力往外拔穷根。玛瑙石“战国红”是一种审美意象,它不仅是一种宝石之精品,更是喻示了扶贫干部的高尚情操,同时还积淀着革命年代的军民情深,以及新时代脱贫的意志。所谓现实主义精神考量的是作家如何紧紧抓住时代。“文艺创作如果只是单纯记述现状、原始展示丑恶,而没有对光明的歌颂、对理想的抒发、对道德的引导,就不能鼓舞人民前进。应该用现实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情怀观照现实生活,用光明驱散黑暗,用美善战胜丑恶,让人们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梦想就在前方。”抓住时代何尝不是对时代发展方向的引导。“小康梦”的实现寄托了柳城人太多的期盼,小说结尾契合于陈放的牺牲的“战国红平安扣”谜底的揭开,革命时期的军民鱼水情与扶贫实践的叠合,以及陈放的骨灰盒上覆盖着老县长的那条灰色的毛围脖,以多重叠加的意象喻示了干群关系的重新建构,在文学中使主流价值观得到弘扬。
文学实践中,“主题创作”很容易沦为概念和政策图解,也就是成为康德曾经批判的那种全然不能唤起鉴赏者审美观念的“机械的艺术。而《战国红》以其艺术性的卓越追求脱出了概念化叙述,在细节的生动和日常的诗意中写出了真实,尤其是塑造了典型的扶贫干部——陈放——一位57岁处于临近退休点的人物形象,他独特的精神心理状态令人印象深刻。一定意义上,陈放也是“新人”,是时代之“新”、价值之“新”。他是扶贫英雄或众多扶贫英雄的代表,一个能够淋漓尽致地展现扶贫实践精彩的英雄形象。作家滕贞甫在“创作谈”中说,“在描绘柳城两批驻村扶贫干部时,我没有图解英雄,也没有刻意拔高,他们首先是普普通通的人,然后才是有情怀的干部,像邻家大哥一样亲切自然。”有着丰富创作实践的“老藤”始终认为,小说不管写什么,首先应该是文学,然后才是其他,如果脱离了文学的轨道,写得再详实、再逼真也会受到质疑。只有达到艺术的真实才能真正抓住时代,从而超越“机械的艺术”,迈向美的艺术。
三、“主题创作”要以精品为时代定格
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文艺工作,寄望于文艺为国家和民族铸魂,以文艺的黄钟大吕传播社会的主流声音,以明德引领社会风尚,使文艺担负起时代的使命。一方面,要求艺术家要有深刻认识现实生活的能力,能够把握时代前进的要求和历史发展的趋势,从而对时代精神有真正的理解感悟;一方面,要求艺术家有深厚的艺术功力,能够按照艺术规律创造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这样的文艺才能有蓬勃的生命力,才能产生巨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对“主题创作”来讲,就是要为时代定格,写出扶贫事业的精彩。
对于扶贫事业来讲,文学的价值是独特的,它所焕发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正如恩格斯针对德国风俗画家卡尔·许布纳尔的画作《西里西亚织工》(1844)所指出的,“从宣传社会主义这个角度来看,这幅画所起的作用要比一百本小册子大得多。”扶贫先扶志,文学所焕发的就是“扶志”的功能。不仅理论家要倾听时代的声音,扎根现实生活的文艺家同样要倾听时代的声音,进而以艺术的形式表现时代精神。文艺精品就在于它以特有的艺术方式,反映时代生活和表现时代精神,使其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标志,并在反映时代的发展要求中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在时代变革和进步中起到应有的作用。扶贫和脱真贫是世纪性的中国壮举,今日之文艺有责任记录和书写中国伟大实践的精彩,书写这种精彩是文学对扶贫事业的贡献。习近平总书记一再期望艺术家立足中国现实,植根中国大地,把当代中国的发展进步和当代中国人的精彩生活表现好展示好,把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力量阐释好。艺术家只有眼睛向下,对多彩的现实生活有丰富的积累、深切的体验,领悟生活的本质、吃透生活的底蕴,才能创造出深刻的情节和动人的形象,其作品才能激荡人心。无疑,《战国红》是响应习近平总书记号召的一次尝试。
文艺发展史表明,任何一部伟大作品,无不体现着人民的情怀,彰显着人民性。而要创作出人民的文艺,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就是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如同当代文学史上经典之作的《创业史》,其成功的奥秘正是作家柳青“深入生活、扎根人民”,14年的生活体验成就了当代文学史上的不朽丰碑。一定意义上讲,有过扶贫经历、深扎经历的滕贞甫创作的《战国红》使人们对新时代文艺高峰有着更多的期待,它通过“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彰显了新时代的精神特质与理想追求,赓续了当代文学的精神谱系和人民性的价值导向,为新时代文艺高峰的出现作出了思想上和艺术上的储备。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重要论述与新时代中国文艺理论学术体系建构研究”(18ZD006)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