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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境界”说的生成机制研究

2019-11-12寇鹏程

文艺理论研究 2019年2期

耿 志 寇鹏程

近百年来,围绕《人间词话》尤其是其核心理论“境界”说的研究,一直聚讼纷纭,莫衷一是,已构成一段著名的学术公案。其原因主要有几个方面:一是中国传统文论点到即止的片断式写作方式;二是这一理论本身巨大的张力;三是社会转型期复杂的文化生态所带来的多维的研究视角。因此,产生如此长久而激烈的争论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由于长期片面地将《人间词话》作为一个静态的理论存在来认知,对王氏词学思想的发展过程缺乏必要的梳理,对“境界”说的“生成机制”存在深刻的误解,众多研究者的“阐释”方式与王国维的“建构”方式之间产生了明显的错位。长期以来的“境界”说研究虽然红火但进展缓慢,其主要原因即在于此。

一、“境界”说的主要研究方法

在“境界”说的研究史上,除笺释、疏证类的基础性研究、阶级分析式的定性研究、佛学视角的语源研究以及与《人间词》的对话研究之外,最具影响力的研究方法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是以中国文论为主要视角的纵向研究。所谓“纵向研究”是指将“境界”说置于词学史乃至文论史的历史长河中,探讨其与传统文论思想的关系的研究方式。这种研究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便成为研究的主流方法,但整体而言,这一时期的研究主要局限于个别概念上。建国至“文革”期间,研究视野有了一定程度的开拓,如徐翰逢先生的《〈人间词话〉随论》、王元化先生的《王国维的境界说与龚自珍的出入说》等,都曾对“境界”说与传统文论的关系展开过历史性的梳理,但这一时期的研究往往难以摆脱政治话语的钳制。20世纪80年代虽仍未完全抹除这种话语色彩,但研究的学理性意味明显增强了。叶嘉莹先生在《〈人间词话〉境界说与中国传统诗说之关系》一文中以“感受”论为基点,对“兴趣”说、“神韵”说与“境界”说三者的区别与联系作了深刻的辨析。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以西学阐释“境界”说的研究方法的盛行,纵向研究逐渐丧失了话语主动权。但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学者在“境界”说与传统文论的关系问题上做了进一步的拓展,如耿明奇、孙维城、潘知常、王水照、陶礼天等先生。

第二种是以西方哲学为主要视角的横向研究。所谓“横向研究”是指将“境界”说与西方哲学、美学思想作横向的对应分析,深入挖掘二者之间的理论源流关系的研究方式。这种横向研究也开始于上世纪30年代,朱光潜先生在《诗的隐与显》中曾以费肖尔父子等人的“移情”说来审视“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但其目的并不在于阐释“境界”说,而是伸张己论。建国至“文化大革命”前后,这种横向比较的研究方法仍未成熟,“境界”说与西方理论的关系虽获得了不少关注,但作具体理论阐发的并不多见,并且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从上世纪80、90年代开始,“境界”与西方哲学的关系问题逐渐从阶级政治标准的束缚中获得松绑,迎来了全面而深入的学理性讨论。这一时期的研究虽在不同程度上将西方哲学思想视为“境界”说的理论根基,但并没有完全切断“境界”说与中国文论的关系,如佛雏先生的《王国维诗学研究》和夏中义先生《世纪初的苦魂》。但从世纪之交以来,以王攸欣先生、肖鹰先生、罗钢先生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则几乎已把这一关系彻底切断。王氏认为“境界说的全部观念直接来自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并直接把“境界”称作“理念复制品”(91)。肖氏则认为“‘境界’说的核心内涵是‘自然与理想结合’命题”,认定其根源于“席勒的人本主义诗学”(93)。罗氏更是毫无保留地提出“境界”说是“德国美学的中国变体”(38),“与中国文论无关”,三位先生的观点虽有所出入,但都不约而同地将“境界”说与西方哲学的关系推向了极致。

第三种是以西方哲学和传统文论为双重视角的综合式研究。所谓“综合式研究”是指将“境界”说的诸多概念分别与中国文论、西方哲学思想相对应,综合运用两种理论资源阐释“境界”说的研究方式。这种综合式研究在“境界”说的研究史上虽不常见,但影响很大。1962年周振甫先生的《〈人间词话〉初探》基本上贯彻了这种中西互参的方法,一方面将“境界”说与浙西派、常州派的词论主张相对比,另一方面又探讨了叔本华哲学与“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的理论关系。20世纪80年代叶嘉莹先生的《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是这种综合式研究的代表性成果,与周氏限于个别概念的研究不同,叶氏将中西互参的方法全方面地运用到“境界”说的研究中,对其内涵、性质、子概念以及其他相关问题作了深入的剖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三种研究方法的逻辑困境

无论是纵向研究、横向研究,还是综合式研究,各有其立论依据,三者从不同角度、在不同程度上揭示了“境界”说的理论内涵,并曾在不同时期内分别居于主导地位,其间此消彼长的力量对比推动着“境界”说研究的发展。它们的立足点都是“境界”说与中、西方理论之间的关系,然而,这一立足点却存在着自身范围内无法克服的深刻问题:

“境界”说中哪些概念取自于中国文论,哪些概念取自于西方哲学?这些概念多大程度上取于中国文论,多大程度上取于西方哲学?具体使用了哪些中、西方理论?其使用的方式是什么?判断的标准是什么?如何把握中、西方思想在“境界”说阐释过程中的尺度?

这些问题,是阐释“境界”说内涵的前提和依据;同时,“境界”说的内涵又是研究这些问题的前提和依据。在这种互为前提和依据的逻辑圈子中,要想阐明“境界”说的内涵,研究者只能预先设定某种理论与“境界”说有某种关系,进而陷入预定理论的自我证明的逻辑陷阱中。

上述三种研究方式无不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尤以当前最具影响力的横向研究最能体现这一逻辑困境。此类研究习惯以西方某种思想学说作为理论预设,将其整体或部分概念与“境界”说相对应,以获得对后者的阐释。而关于二者之间究竟有无必然关系,以及这种关系的具体形态,即其理论预设的依据,则缺乏确凿的证据,主要依靠个人判断。从学理上来讲,在这一预设未得到充分证明的情况下,由西方理论向《人间词话》文本的演绎式阐释显然是非常冒险的,它将轻而易举地导致“境界”说的过度阐释,乃至沦为某一哲学的注脚。近年来的研究状况也证明了这一点。

纵向研究、横向研究和综合式研究,作为“境界”说的三种主要“阐释”方式,与王国维的“建构”方式之间存在着明显的错位,其逻辑困境即根源于此。它们的长期运用,折射出研究者在“境界”说的“生成机制”问题上存在着深刻的认识误区。

所谓生成机制,“生成”包括“发生”和“形成”两大过程,机制“指有机体的构造、功能和相互关系”或“一个工作系统的组织或部分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和方式”(夏征农 陈至立 1000),生成机制主要包括生成要素、结构系统、生成原理三层内涵。“境界”说的生成机制,是指“境界”说赖以生成的各要素相互作用,生发出诸多词学概念,并由这些词学概念之间的相互关系形成“境界”说有机体系的过程和原理。

三、“境界”说的生成机制

作为“境界”说的文本载体,《人间词话》的成书过程清晰地记录了其复杂而独特的生成过程。但“境界”说的生成,并非是从《人间词话》开始的,在此之前还存在着一个“潜文本”形态,此即散见于王国维藏书中的各种词学批、注、案、跋等。这是《人间词话》诞生之前王国维词学思想的混沌形态,其中已经使用了“境界”的概念,蕴含着“境界”说的部分理论思想,保留着王国维词学思想萌芽期的原貌。而现藏于国家图书馆的《人间词话》手稿,是词话的最初版本,共计125则,分列于20页,为王国维亲笔手书,简称为“手稿本”。1908年末至1909年初,王国维自删其稿,在《国粹学报》上发表《人间词话》64则,这是公开发表的最初版本,简称“学报本”。1915年王国维将其再次删改并刊发于《盛京时报》,只保留31则,这是其生前修定的最终形态,简称为“时报本”。从“潜文本”到“手稿本”“学报本”,再到“时报本”,“境界”说的生成机制逐渐清晰地呈现出来:

“境界”说是以西方哲学、传统文论以及王国维自身的生命体验为“养分”,以其诗词创作经验和阅读体验为“母体”,以诸多词学概念及其相互关系为“血肉”和“筋脉”的词学有机体系。

(一)西方哲学、传统文论以及王国维的生命体验作为“境界”说的“养分”

西方哲学思想和中国传统文论,为“境界”说的生成提供了丰富的理论养分。据彭玉平教授统计,在“手稿本”125则词话中,有56则“是在对各种理论批评的斟酌、调整中形成的”,所“征引文献涉及到的理论家、批评家有50多位”(《人间词话疏证》 53)。

但无论西方哲学,还是中国文论,都只是通过王国维的生命体验参与到“境界”说的建构中的,是作为“境界”说的思想资源而存在的,而并非其理论根源,这主要取决于王国维对于中、西方理论特殊的接受方式。

王国维对西方哲学的接受是具有选择性的,而选择的主要依据是与其精神气质和生命体验的契合度。王国维曾自称“体素羸弱,性复忧郁,人生之问题,日往复于吾前,自是始决从事于哲学”(“自序一”408)。研究哲学出于其心理需求,而精神气质上的忧郁更使其与叔本华哲学一拍即合。缪钺先生说:“王静安之才性与叔本华盖多相近之点,在未读叔本华书之前,其所思所感,或已有冥符者,惟未能如叔氏所言之精邃详密,及读叔氏书,必喜其先获我心。”(“王静安与叔本华”5741)叶嘉莹先生也曾指出:“他的特色实在乃是就其自己之天性所近,从西方哲学中取得他所喜欢的一些概念,由之获致灵感而向自己内心发掘,假借这些观念来完成或表达他自己的思想或见解。”(153)叔本华哲学在某些方面与王国维的生命体验是暗合的,王国维对叔本华的思想也是以此为据选择性地接受。当然,王国维与康德、席勒等人虽不见得性情相近,但其生命体验与后者的某些思想同样有暗合之处,如审美无功利论、“游戏”说等。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哪些思想完全来源于西方哲学而不是王国维自己的生命体验。

王国维对传统文论的吸收也是在其生命体验中得以实现的,而实现的基础是传统文论与文论家个体生命体验之间天然的密切关系。中国传统文论家很难离开自身的生命体验像欧洲思想家一样主要依靠逻辑思辨来创造和接受文论。王国维正是以此为基础,在其生命体验中获得对传统文论的自觉体认。就《人间词话》而言,最能说明这一问题的是“以我观物”“以物观物”这对范畴。宋邵雍有云:“以物观物,性也;以我观物,情也。”(《皇极经世书》 416)在王国维之前,明清人已多次将其运用到文论中。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对概念在“手稿本”中原是不存在的,在“学报本”中才被引入。这一细节说明,在这则词话的初创时期,王国维并非有意以这对概念进行理论演绎,其人生经验中已有此种体认,并形成了相关的词学思想。因此后来援引这一对现成的概念来修改手稿,不仅没有牵强与隔膜之感,更增强了其理论的张力和逻辑性。《人间词话》对传统文论的吸收方式,由此可以见出大概。

王国维选择了契合于其精神气质和生命体验的中、西方思想,通过二者的理论相通性和精神内涵的相似性将其融化于自身的生命体验之中。如以其具有消极色彩的人生观,汇通着叔本华的“悲剧”论与中国古代“不平之鸣”“愁苦之言易巧”等理论——王氏称“生活之性质,又不外乎苦痛,故欲与生活与苦痛,三者一而已矣”,“由叔本华之说,悲剧之中又有三种之别”,尤其是第三种悲剧,若“躬丁其酷,而无不平之可鸣,此可谓天下之至惨也”(“《红楼梦》评论”66),“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故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人间词话》手稿;《〈人间词〉》 69)。早年丧母、中年丧妇等人生经历及悲观而敏感的性情特点是王国维钟情于叔本华悲剧论的基础,也是体认“不平则鸣”理论的基础。又如,以其无功利的思想汇通康德的优美、崇高理论和传统思想中的阴阳、刚柔之说——“静安先生一生鄙薄功利”(叶嘉莹 14),这种性情特点正是其解读康德《判断力批判》之无功利审美观的基础,他“对于二种美之立论,虽然多取自康德之说,然其心目中对于优美和壮美之体认,则未始不也曾受过中国传统文学批评中阴柔与阳刚之说的影响”(叶嘉莹 150)。再如,以其“天才之直观的敏锐感受力”汇通叔本华“天才”论与传统“赤子之心”说——其所谓“天才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叔本华与尼采”85)、“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人间词〉》 88)脱胎自袁枚“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随园诗话”卷三 8),然而其生命体认中也难免于叔本华等人“天才”论的影响,“在他本人的性格中,静安先生原就具有着一种属于天才之直观的敏锐感受力”(叶嘉莹 135)。再如,王国维偏好在文学中关注人生哲理,或许是“受了叔本华之意志哲学,康德美学中之趣味判断说,以及曾对康德之说加以发扬光大的德国诗人席勒之文学起源于游戏之说的综合影响”,“也未尝不是受了中国传统的以比兴说诗的影响”(叶嘉莹 150—51),而这些影响发生的基础乃在于其“欲为哲学家则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为诗人,则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的性情特点(“自序二”410)。叶嘉莹先生总结王国维几点主要观念的成因时称:“其一源自静安先生自己天生之性格,其二是由于西方思想的影响,其三则是承自中国旧有之传统。”(146)

王国维的理论选择与接受,多深切于其自身性情与人生体验,因此不具有原理论的系统,尤其是在抛弃哲学转入文学研究后,这些理论经过其体认与汇通,已很难截然分出彼此。中、西方理论思想在其生命体验中以一种液态的形式融为一体,作为养分滋养着其词学思想。而这种滋养作用,是通过王国维的诗词创作和阅读活动得以实现的。

(二)诗词创作经验和阅读体验作为“境界”说的“母体”

王国维一生拥有丰富的诗词创作经验和阅读体验,现存词作约有116首,佛雏《王国维诗学著述系年》考得其诗作196首。相对于创作而言,其诗词阅读活动更为丰富,《静庵藏书目》中著录其所藏诗文别集有40余种,诗文全集、选集著作10余种,词选近20种,单行本词集也有10余种。其词学著述除《人间词话》外,主要有《人间词》《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词录》等,无不昭示着王国维丰富的诗词创作、阅读体验。据考证,《人间词》完稿于1907年10月;《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作于1908年6月;《词录》作于1908年6月至7月间。《人间词话》的创作虽不知始于何时,但可以确定的是其脱稿于1908年10月左右,晚于上述词学著作两月有余。而这两个多月,即1908年7月到9、10月,被滕咸惠、彭玉平、姜荣刚等认定是《人间词话》的写作和修订时间。这种时间上的承继甚至交叉关系说明《人间词话》并非是独立于王国维的其他词学著作之外的。

然而,时间上的关系只提供了可能,王国维的诗词创作经验和阅读体验是孕育“境界”说的“母体”,更确凿的证据体现在其理论精神的发展脉络和词学概念的形成过程中。为便于行文,现将“创作经验”和“阅读体验”分述如次:

第一,创作经验与“境界”说的生成。

《人间词乙稿序》可视为王国维创作经验的一次总结,其中明确提出以“意境”作为创作追求和理论核心:

静安之词,大抵意深于欧,而境次于秦。至其合作,[……]皆意境两忘,物我一体。[……]此固君所得于天者独深,抑岂非致力于意境之效也。(82)

这种思想在《人间词甲稿》中就已经隐然存在,但是可能尚未形成自觉的意识,《乙稿序》将其提炼出来,表述为“意”与“境”两个概念,并与“观物”“观我”相对应,已初步显示出理论建构的自觉意识。在此基础上,《人间词话》作了进一步的提炼和修正:以“境界”代替“意境”来表述和构建这种“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的创作追求;以“情”“景”修正了“意”“境”两概念对于这种创作追求的内部剖析,规避了“意”与“境”的割裂;以“以我观物”“以物观物”修正了“观物”“观我”对审美观照方式的划分,以“有我之境”“无我之境”修正了“以意胜”“以境胜”这种机械的、似是而非的“境界”分类。从“意境”到“境界”,从《人间词》的创作经验到《人间词话》的理论建构,王国维词学思想的渐进过程清晰可见。

“境界”说理论所秉持的特殊文体观念,也继承自王国维的诗词创作经验。《人间词》百余篇作品,长调、中调仅得数阕,其余皆为小令,这与其《人间词话》中所表露的尊小令、贬长调的思想互为表里。王国维近二百首诗作并未结集出版,而其百余首词作却多次编选、结集并出版。对比二者,其诗歌以题图酬赠为能事,而词作对此唯恐避之不及,与《人间词话》中反对美刺、投赠、怀古、咏史之论不谋而合。如今,可以以《人间词话》中的文体观念来解释王国维的创作情况,而正如这一现象所指示的那样,当时的事实是,这些文体观念在王国维的创作活动中已经孕育甚至形成了。

《人间词》的创作经验,还孕育了“境界”说关于“隔”“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等理论概念。如《点绛唇》将姜夔“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改为“数峰著雨,相对青无语”(《〈人间词〉》 7),王国维的改写意图很明显,“著雨”“青无语”相较“清苦”“商略”,最大的不同在于形象性和画面感更强。这种追求形象可感的创作经验在《人间词话》中则被提炼为“不隔”的概念,姜夔的这一名句也被作为反面材料引入《人间词话》,得评语为“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26)。而在《人间词话》中被誉为“境界”的典范之作的“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古道西风瘦马”等,也被王国维纷纷化用在《人间词》中。这种融化前人词句的创作经验,与相关阅读体验相印证,使王国维深刻地认识到“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人间词话》手稿;《〈人间词〉》 69),如果能巧妙地从前人词句中脱胎而出,则可产生“出蓝之妙”(“人间词话”84)。

由此可见,《人间词话》所确立的“境界”说理论,与王国维诗词创作经验之间的关系。正如寒碧先生所言:

静安词话,辅其词作,视为表里,方能悟入。《词话》声有定价,词作几无赏音。取舍失要,由倡导不宏,惟合璧乃还通观。(寒碧 5)

第二,阅读体验与“境界”说的生成。

与创作经验相辅相成,“境界”说同时也是在王国维的诗词阅读体验中孕育而成的。

《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词录》等作为王国维诗词阅读活动的主要成果,对《人间词话》的成书产生了直接而深刻的影响。彭玉平先生曾指出:

《人间词话》的准确撰述时间虽然难以遽定,但其中多有对《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诸跋文和《词录》考述文字的补充调整,如其对五代词人的评述大多见诸《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跋语,而其对若干词集如《尊前集》等的考订,《人间词话》的文字则明显迻录了《词录》中的文字而加以条贯,更具理论气度,此稍加比勘,即可看出。(“一个文本的战争”73)

对比这些相似的文字,王国维词学思想的发展脉络以及词学概念的形成过程昭然若揭。

从1905年末至1908年末,王国维对历代词人词作的认识经历了一个由模糊到明晰、由浅显到深入的过程。1905年11月《周氏词辨》批语曰:

予于词,五代喜李后主、冯正中,而不喜《花间》,于北宋喜同叔、永叔、子瞻、少游而不喜美成,于南宋只爱稼轩一人,而最恶梦窗、玉田、介存。(榎一雄 302)

1906年3月的《人间词甲稿序》曰:

于五代喜李后主、冯正中,于北宋喜永叔、子瞻、少游、美成,于南宋除稼轩、白石外,所嗜盖鲜矣。尤痛诋梦窗、玉田,谓梦窗砌字,玉田累句。(《人间词话》 80)

而1907年10月的《人间词乙稿序》则云:

苟持此以观古今人之词,则其得失可得而言焉。温、韦之精绝,[……]白石之词,气体雅健耳,至于意境,则去北宋人远甚。及梦窗、玉田出,并不求诸气体,而为文字之是务,于是词之道熄矣。(《人间词话》 81)

1908年,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历代词人的评价及其所宣扬的词史观,与上述材料基本吻合,而阐释得更加深刻。这说明“境界”说提出之前和之后,王国维的词学思想的主要精神内涵并未发生实质上的变化,与其最初的、最本真的阅读体验是一脉贯通的。

然而不同的是,《周氏词辨》中仅仅交代个人好恶而已,《甲稿序》简单阐释了不喜欢吴文英、张炎的原因,并申明“观物之微、托兴之深”的观念,但缺乏理论深度,还停留在感性认知的层面。在此基础上,《乙稿序》初步勾勒了一套“意境”论,并持此以历评词人得失。而《人间词话》则批判地继承了《乙稿序》中的思想,以“境界”代替“意境”作为论词标准,并在词人词作的阅读评价中引申出许多相关概念。由此可见,“境界”说并非是由中、西理论演绎而成,它是从王国维长期的阅读体验中逐步提炼而成的。这一过程在以下材料中体现得更为细致:

王国维于毛熙震《毛祕书词》案曰:“余尤爱其《后庭花》,不独意胜,即以调论,亦雋上清越之致,视文希蔑如也。”(“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364)又于孙光宪《孙中丞词》案曰:“昔黄玉林赏其‘一庭花雨湿春愁’为古今佳句,余以为不若‘片帆烟际闪孤光’尤有境界也。”(397)

据落款,这两条案语皆作于1908年农历6月,晚于《人间词乙稿序》8个月,与《人间词话》手稿的写作同时而稍早。然而两条案语有很大不同,前者延续了《乙稿序》中“意”“境”二分的论词方法,而后者则已经使用了“境界”论词。这种“意境”和“境界”参用的现象或许是无意识的,但它显示出这一时期王国维在诗词阅读和评论时的心理状态,其词学经验的积累已经到达了某个临界点,在概念的使用上正处于过渡和调整期。也就是说《乙稿序》以“意”“境”为核心的论词主张,最迟在1908年6月已发生了变化。这就可以解释下面这两种现象:一,“手稿”写完30条还未曾对“意”“境”做过必要的理论阐发。二,“手稿本”前30则在词人词作的评论中也存在着“意境”与“境界”参用的现象。

然而概念的斟酌与调整只是外在的,它显示出在《人间词话》写作初期,王国维的词学理论尚未完全明晰,仍在思考和提炼中。“手稿本”前30则显示,这种思考和提炼是在对历代词人、词作的阅读评论活动中进行的。这30则词话或者是从评论中见出某一论点,或者在其中思考前人的论点,或者从中概括词史的发展。正是在以这30则词话为代表的思考与调整的基础上,王国维才终于确立了“境界”作为其词学思想的核心。阅读体验孕育“境界”说的复杂过程,于此可见一斑。而长期以来,研究者将王国维对词人词作的评论,视为其以“境界”为标准的批评实践。这一认知,表面是被“学报本”的编排顺序所误导,更深层次则是对王国维的诗词阅读体验与“境界”说之间的关系的误解。

但是,创作经验与阅读体验并非是独立的两种事物,事实上二者是相辅相成的统一体,诗词创作经验的累积无疑会为王国维的阅读活动提供更灵动的视角和更鲜活的体验,而阅读体验的累积也会为其创作活动提供更开阔的美学视野和更丰富的艺术经验,二者之间的良性互动构成了王国维词学思想的完整“母体”,在中、西方理论与王国维独特生命体验的滋养下,逐渐孕育了“境界”说。

(三)诸多概念及其相互关系作为“境界”说的“血肉”和“筋脉”

《人间词话》手稿的完成,标志着“境界”说理论的初步成型。但是“手稿本”对王国维词学思想的提炼与整合仍是“不成熟”的,“境界”说的理论架构仍然淹没在凌乱的词人评论中。为了梳理出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王国维两次对手稿进行删改重排并公开发表,遂有“学报本”和“时报本”,这标志着“境界”说理论的正式诞生。

“手稿本”凌乱的条目安排,体现出王国维由创作经验和阅读体验中提炼词学思想时的复杂思维过程。他的初衷或许是按时代顺序评词,但又因为思维的偶发性、随意性而遭到破坏,因此部分条目之间呈现出很强的思维跳跃性。“手稿本”中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细节,部分条目上有一些圈形的标记和序号。被圈定的60则词话,均出现在“学报本”上。而第30则与第44则上原本有圈,但一则被删除,另一则被改作三角形,二者均未进入“学报本”。被编序号的词话,虽与学报本序号不符,但所显示出来的排列顺序已经基本将“境界”说的理论阐发部分从众多词人词作的评论中清晰地凸显出来。这些信息直接指向一个事实,即“手稿本”上的圈形标记与序号是王国维在发表“学报本”之前所做的尝试性的编选,记录了其词学理论的梳理过程。

通过精心梳理,王国维建构了一套以诸多词学概念为“血肉”,以其相互关系为“筋脉”的“境界”说理论体系:

“真”作为“境界”说的核心概念,是整个理论体系的“主脑”:“隔”与“不隔”指的是“景”是否“真”;“游”与“不游”指的是“情”是否“真”;“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讲的是如何实现“情”“景”的“真”;“以我观物”“以物观物”与“写境”“造境”分别是从审美观照方式和艺术创作方式的角度论“情”“景”的“真”结合,即“境界”的创生方式;“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则是由不同的“情”“景”结合方式所创生的不同“境界”类型;“大境”与“小境”是由不同类型的“情”“景”所创生的不同“境界”类型;“自然”“赤子之心”“忠实之意”是从正面阐释“真”的丰富内涵;“游词”“代字”“用事”等则是从反面阐释“真”的丰富内涵。在这个逻辑体系中,“真”作为主脑,通过“情”和“景”统摄全局,此即所谓“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

与上述逻辑体系并行的是,“境界”说还存在着一套完整的结构体系,包括“入于世者尤深”“行于世者尤广”“主观之诗人”“客观之诗人”“诗人之境界”“常人之境界”等创作主体论;“以我观物”“以物观物”“以自然之眼观物”等审美方式论;“写境”“造境”“写景则如在目前”“写情则沁人心脾”“以自然之舌言情”等创作活动论;“一切景语皆情语”“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等文学鉴赏论;以及“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文学史观等。在这个结构体系中,“真”依然是理论“主脑”,上述概念皆是这一基本精神在文学活动各个层面上的具体表现或者延伸。

“境界”说的逻辑体系和结构体系互为经纬,构成了一张精密的关系网,如同一根根“筋脉”埋伏于“血肉”,将王国维的诸多词学概念直接或间接贯通于“真”这一理论“主脑”上,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理论有机体。

那么,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如此复杂而精密的理论架构,是怎样建立起来的,是在哪一个环节建立起来的?事实上,它是在“境界”说独特的生成机制中自然生成的。“境界”说理论的众多子概念同根同源,在概念形成之前即具有精神内涵上的天然联系,在孕育成型之后,王国维所要做的只是梳理、呈现这些概念之间的内部联系。

综上所述,“境界”说是以传统文论、西方哲学和王国维的生命体验为“养分”,以其诗词创作经验和阅读体验为“母体”,以各概念及其内部关系为“血肉”和“筋脉”的理论有机体系。

四、生成机制的方法论意义

无论是横向研究、纵向研究还是综合式研究,多年以来主要是将“境界”说作为一种静态的理论存在来认知的,对于其动态的生成机制,尚缺少深入的考察,由此导致“境界”说的“阐释”方式与其“建构”方式之间,产生了深刻的错位。“境界”说的生成机制,对于透视这一错位现象,指导“境界”说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一)“养分”与“母体”:“境界”说研究的立足点问题

作为“境界”说的思想“养分”,中、西方理论融化于王国维的生命体验之中,与其诗词创作经验和阅读体验相互印证、相互生发,自然流露出来,逐渐形成混沌的词学思想和观念。王国维在提炼和表述这些思想和观念的过程中,时而借用西方的现成概念,时而采用中国传统的既有概念,其目的并不在于彰显其理论来源,只是为了便于表述这一印证和生发活动之所得。但在发表“时报本”的时候,中、西方理论中的现成术语被大幅度删改,究其原因,不过在于随着思想的逐渐清晰和成熟,王国维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学报本”中这些现成的概念与其词学思想之间的出入与隔膜。因此:

第一,“境界”说的研究不能执着于《人间词话》中的“概念”本身,尤其是“学报本”所使用的中、西方理论概念,并不足以作为研究王国维词学思想的根本依据。它们只是王国维在忙于提炼其词学观念而无暇专门顾及表述准确性的阶段,所采取的权宜之计。并且,西方哲学和传统文论只是“境界”说的思想“养分”,它们不仅经过了王国维生命体验的熔铸,更经过了王国维词学经验的体认和消化,与其在原有语境中的具体内涵并不相同,二者的相通之处乃在精神意蕴层面。中西方概念在“境界”说的阐释中只宜做慎重的比对研究,而不可做过多的穿凿附会。若勉强以中、西概念为据,对“境界”说进行理论解剖,则与按图索骥者何异?

第二,“境界”说的研究应该透过“概念”本身,从王国维词学思想的发生过程中把握其所代表的理论内涵。“境界”说所秉持的词学因子,小到创作技法,大到艺术精神,无论是否借用了中、西方既有的概念术语来表述,都可以从王国维本人的词学活动中发现其具体的意义指向。作为这些活动的主要成果,《人间词话》“手稿本”“学报本”“时报本”、《人间词》《人间词甲稿序》《人间词乙稿序》《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词录》以及王国维藏书中大量的词学批、注、案、跋等材料,应该成为“境界”说研究的根本依据。

也就是说,“境界”说的研究应以其“母体”为基本立足点,即王国维的诗词创作经验和阅读体验。

(二)“血肉”与“筋脉”:“境界”说研究的体系性问题

在结构体系和逻辑体系交织而成的理论有机体中,“境界”说的研究,会产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应,研究者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处理“血肉”和“筋脉”、“概念”与“体系”之间的关系。脱离了结构体系和逻辑体系的整体视域,“境界”说的阐释,将会面临盲人摸象的窘境。

试以“有我之境”“无我之境”为例,王国维有两则词话专门阐发这一对概念: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人间词话》 3—4)

学者或从“有我”“无我”入手,将这一对概念与叔本华的审美静观理论联系起来;或从“动”“静”出发,将其与“优美”“宏壮”对应起来;或从“着”“色彩”等字面出发,将其与“移情”说联系起来。其所得结论,往往使“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沦为西方文艺理论的注脚,反而与王国维的其他词学概念之间风马牛不相及,于王氏词学论著中更是无据可依。其原因主要在于,阐释者执着于“概念”本身,而忽略了“境界”说的体系问题。

就逻辑体系而言:“有我之境”“无我之境”是两种不同的“境界”类型,“以我观物”“以物观物”是两种不同的审美方式,而“动”“静”是两种不同的主体感受。“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的差异,源自于审美方式的不同,主体感受的差异并非其原因,而是其表象。因此,这一对概念的阐释应该从“以我观物”“以物观物”入手,而不应从其表象展开。“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所表现出来的某些属性差异,虽和“动”“静”“优美”“宏壮”不无相通之处,但并不可等同,它们是“真”这一基本精神,体现在不同情景结合方式下所形成的不同境界类型。

就结构体系而言:“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虽然只是“境界”的不同类型,但这一对概念的阐释不能仅仅局限于文学接受论的层面,它们的差别,源自于王国维关于“以我观物”“以物观物”的审美活动论,及其关于情景结合方式的文学创作论。

“境界”说中的其他概念,也多存在着类似的逻辑关系和结构关系。如“隔”“不隔”与“代字”“粉饰”“吏事”等概念之间,“忠实之意”“赤子之心”与“以自然之舌言情”“游词”等概念之间,“诗人之眼”与“主观之诗人”之间,“雅郑”论与“淫词”“鄙词”“游词”之间,此不赘述。但这些关系的判断,需要以王国维的词学文本为依据,切不可贸然附会。

综上所述,“境界”说各概念的研究,需要在其逻辑体系和结构体系的双重观照下,在其生成机制的动态过程中,围绕其基本理论精神展开。倘若一味执著于概念本身,据此以中、西方理论来解剖“境界”说,则无异于凿七窍于混沌,七窍成而混沌死。恰如寒碧先生所言:

古意新知,西法中体,相沿或相用,相同或相悖,有关或无关,推论或结论,其穿凿也易,其确凿也难。[……]静安词学,深造独创;语见渊源,义无所让。佛典义理,不必其资,康氏、叔氏,偶一驱遣,宏纲细目,确然炳如,不必钩深玄解也。(“《〈人间词〉〈人间词话〉手稿》影印本序”4)

注释[Notes]

① 耿明奇:“王国维与王夫之文艺观比较”,《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3(1991):54—58;孙维城:“《艺概》对《人间词话》的直接启迪——王国维美学思想的传统文化精神”,《文艺研究》3(1996):39—47;孙维城:“对王国维‘隔’与‘不隔’的美学认识”,《文艺研究》6(1993):51—56;潘知常:“王国维‘意境’说与中国古典美学”,《中州学刊》1(1988):58—62;王水照:“况周颐与王国维:不同的审美范式”,《文学遗产》2(2008):4—16;陶礼天:“王国维‘境界’说的传统曲论资源——兼论《人间词话》的方法论问题”,《长江学术》2(2010):64—69。

② 参见童庆炳:“当前文学理论发展新趋势——以罗钢十年来的《人间词话》学案研究为例”,《探索与争鸣》9(2011):59—63。

③ 所谓“潜文本”形态,一是指这些批、注、序、跋虽散落于不同书目中,但其中已含有《人间词话》手稿中的部分条目,是手稿写作的“潜在”依据;二是指这些批、注、序、跋中已使用“境界”的概念,并蕴含了“境界”说的部分理论思想,是《人间词话》手稿之前王国维词学思想的“潜在”形态。

④ 参见彭玉平:《人间词话疏证》(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43。

⑤ 皆为农历纪年。

⑥ 分别参见滕咸惠:《〈人间词话〉新注(修订本)》(济南:齐鲁书社,1986年):1;彭玉平:“《人间词话》手稿四论”,《安徽大学学报》4(2010):51;姜荣刚:“从内证看《人间词话》手稿的写作时间”,《文史新探》2(2013):62。

⑦ 《人间词乙稿序》云:“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见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81—82。

⑧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被《人间词·满庭芳》化作“白鸟悠悠自去,汀州外,无限蒹葭”;“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被《人间词·荷叶杯》反用为“休作一生拚,明朝此际客舟寒”;“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被《人间词·蝶恋花》化作“人语西风,瘦马嘶残月”,参见王国维:《〈人间词〉〈人间词话〉手稿》(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据国图善本影印,2005年):10—28。

⑨ 第9则云:“词最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第22则云“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这种“意境”“境界”参用的现象为考订《人间词话》的创作时间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据此,“手稿本”的写作的起始时间应该在农历1908年6月前后,即“光绪戊申季夏”左右,止于本年10月。

⑩ 参见彭玉平:“《人间词话》手稿的标序与圈识”,《词学(第25辑)》(2011):15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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