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帽子
2019-11-12匡民
匡民
一摸头,我大吃了一惊:帽子没有了,我天天戴着的将近五年的这顶帽子不见了。
我的头上怎么能没有帽子呢?戴着帽子我顶着毒日头收留清凉,戴着帽子我穿越落叶凋零的残秋,戴着帽子我走过花香染发的春季。时下正是寒风瑟瑟的冬季,怎么能不戴帽子呢?再说,戴着帽子已成了我标志性形象,定格了三十年啦。
我的那顶帽子是比较有名的始祖鸟牌子,豆绿色,是一位已经移民澳洲的女性朋友送的。五年的时光淘洗已让那层绿意本色几乎褪尽,可每每戴上它,我会即刻想起三个人来,一个叫戴高乐,一个叫卡斯特罗,还有一个叫切·格瓦拉。这顶帽子帽沿很长,帽腹很深,适合丝瓜状长脸人戴。一顶帽子,能让一个小人物有了大人物的感觉,这种感觉太微妙了。
曾有同学或老友很坏地故意问我,你戴的什么(颜色)帽子?我明知道他的险恶用心,但依然大度地一挥手回答他,我戴的是绿帽子。大家哈哈一笑,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然后收叠起笑容,一副戴高乐的傲慢神态。咱是谁?怎能戴“绿帽子”呢?正是由于自信,才敢坦然而言戴的就是绿帽子。
一顶帽子的寿命有多长?一顶天天戴在头上遮风挡雨的帽子的寿命又有多长?三年?五年?远远不止。我的那顶当年的绿帽子在我的汗渍、头油以及眼泪的浸泡下,已经老气横秋,老得惨白,是那种壮烈的白,一如烈士暮年。这更让我不舍。
我这大半辈子到底戴了多少顶帽子?很多,真的无法统计,但我现在头上正戴着的无疑是我的珍爱,它携带着红颜知己的友情气息,携带着我五十岁后连绵不断的五年时光倒影。
丢了这顶帽子,我开始惶恐、焦虑而至恍惚中,这将会影响我的出行,直至日常生活。戴着帽子出现在公众目光中的我才是真实的我,而到了夜里脱帽脱衣的我却是虚假的我,或者是退化了的我。这是我的一种人生态度,很冥顽。对赤身裸体的自己尤其是贪欢纵欲的自己很不满意,甚至憎恶之。我爱戴着帽子的自己。我爱皮鞋铮亮衣服整洁且一本正经戴着帽子的自己的那么一副形象。
帽子丢了,就要去寻找。
这是第二个晚上,我骑着小踏板“电驴子”再次爬行在盐河路上,逆向,不时有对面的白眼或斥责飞过,不时有碰撞的危险发生,为了帽子,我已不管不顾了。
那天晚上,记得是喝多了酒后去了人民公园边上一个画家朋友工作室喝茶后回家的,到家楼下后一摸头才发现没了帽子,当时我便毫不犹豫地即刻调转车头,我得按原路返回,按图索骥,我要找回我刚刚丢失了的帽子。也许是风大了,酒又喝大了,吹掉了帽子全然无知,应该丢在这条三五千米的特定的路段地面上。我把车速放得很慢,信心十足地开始寻找我那顶不翼而飞的帽子。此时已是深夜,路上的行人车辆并不多,路上的景物在路灯的照耀下一目了然。可是很失望,一直跑到公园边上画家朋友的工作室楼下,面对人家紧紧关闭的大门,悻悻而归。
我想,那顶破帽子难道还会有人捡到拿走了?不会的,不单单它破了旧了,大小尺寸也不符合他人,还有那上面那股属于我的浓烈的脑油气味更不适合他人,关键是这寒冷的深夜里,这路上过往的人很少,不会有人捡去;可能刚才心急浮躁,太马虎了,从头上飞落的帽子现在就在那条路上的某一个地方安静地躺着,等着他的老主人回来将其捡起,再戴到它熟悉的头上,一起回家,一起安妥。于是,我又顺着那条特定的路段再一次寻找。这一回,是顺向,我干脆下了车子推着它行走,我就不信邪了,这回你帽子小子还能从我老子的眼皮子底下错过。我的酒完全醒了,我的眼睛猫眼一样雪亮,照亮了这条路,包括这条路灯阴影下的角角落落。可是,再次回到生活小区自家的楼下,一摸头,头上依然空空如也,心里空落落的。
一夜辗转,睡眠质量差极了,根本进入不了深睡眠,一闭上眼,满天飞着的全是帽子,那都是我曾经戴过的帽子,有黑的,有白的,有红的,有蓝的,有一顶绿的,特别的大,最终罩住了我的双眼,我在凌晨时酣然入睡......
一睁开眼,看一眼手机屏,已是下午一点。这顶帽子,闹得我乱了时光乾坤。好在今天我休息。驻足窗前,外边风雨大作,我根本出不了门。可是这大白天的,就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可不戴帽子我如何出得了家门?雨终于停了,我便想马上出门,去寻找那顶又一次经历了风雨洗礼的帽子。我在衣帽橱前踌躇,拿起一顶又一顶帽子在头上试戴,它们有从前戴过的,有一次都没有戴过的全新的,可一次又一次从镜子前回身,再把它们扔回到橱子里。没有了那顶我熟悉的帽子,没有了我熟悉的多年设计好了的自己都能接受的形象感觉,我连走出家门的信心都丧失了。没有适当的帽子,我是不能出门的,至少在大白天里。不要以为我是个秃子,恰好相反,我有一头浓密的头发,且留得老长,戴帽子,只是成了一种习惯而已,而戴自己认为适合的某顶帽子,可能是认知上的偏颇甚至偏激,但自己戴的帽子自己作主,别人无权干涉。对不?
天渐渐地黑了,雨后的空气多么清新。我撩了一把完全暴露在夜色中的一头浓密的长发,长叹一声,悄然出门了。此时,我还是沿着昨天晚上的那条路重复着我的寻找。车轮飞转,心中一个执拗的牵挂也在飞快地转动:我的帽子呀,你到底在哪里?显然,今晚比昨晚路上的行人要多得多,这增加了我寻找帽子的难度。我想,帽子早被某个好心人捡起挂在了路边的树桠上;我又想,这场大雨摧枯拉朽,那顶可怜的帽子被雨水浮起,应该随波逐流漂向排水道口。于是,路边树上和路边排水道口成了我重点搜寻的目标,过往行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我一眼、两眼,再疑惑地离去。终于,我有了惊喜地发现,在这个路段的尽头一棵小香樟树上,挂着一团状如帽子的黑影,我飞奔过去,一把扯了下来,可手感不对,味道也不对,那是一只黑色的生活垃圾袋,挂到树上,不是人力所为,应该是雨前的大风所为。我很失望,但没有一把扔了那只黑袋子,而是用手团起来将它放进了路边的一只垃圾桶里。如果我的帽子也被别人当成了垃圾投入了垃圾桶,那实在是帽子的悲哀,也是帽主人的大悲哀。我扒拉了一下垃圾桶探头看了一下,味道怪怪的,赶紧离去。
我悲哀地伫立在盐河桥上,倚着栏杆点燃了一支香烟。这个夜晚冰冷的风吹在我的脸上,撩动着我的一头长发。我看到一个老先生挽着她的老伴,艰难却愉快地从我的眼前挪过,两头雪白的头发相互辉映,相互致意,他们已经一起老去,他们正相携着走在这段老去的时光里。而青春太妖娆,妖娆得近乎任性,冬日里的女孩们裹着牛仔裤、长筒靴尽情展现颀长优美的腿,上身穿着五彩缤纷的羽绒服,可一个个都不戴取暖的帽子,长发在风中飘扬,万千风情,让这个冬天的夜晚即刻摇曳多姿起来。
电光石火间,我也即刻释然:帽子丢了也就丢了,别跟丢了魂似的,要相信你可以再找到一顶更适合你的帽子,纯粹是感觉罢了;你还可以作出颠覆性的改变,比如不戴帽子,你的一头长而乱的头发打理一下,不就是一顶最好的帽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