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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杂谈(末编)

2019-11-12

连云港文学 2019年1期

陈 武

古 砖

我对于古砖的最早的印象,是在东海上房村的舅奶家,住在东房的舅老太太(我母亲的祖母)有一个咸菜坛子,坛子下边就垫一块古砖,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笨而拙,没有图案却光滑如镜。小时候没有东西玩,我会把咸菜坛子搬下来,把古砖挪到一边,看看下边有什么东西——希望是有老鼠洞的,往老鼠洞里灌水,是我们爱玩的游戏;或者能捉住一只“土鳖琐”或一只蝎子,也会让我们惊喜异常。蝎子会螫人的。但我们不怕,用瓦片把蝎子按住它的前半截身子,看他撅着屁股上的毒针到处拭探,便把另一个瓦片送给它螫几下,也很好玩儿。

可惜,古砖下什么都没有,有些失望。

说起古砖,自然会想到鲁迅先生那两篇著名的文章《论雷峰塔的倒掉》和《再论雷峰塔的倒掉》。“雷峰夕照”是西湖著名的景点之一,其塔身的主体结构就是砖,所以又叫“西关砖塔”。历代以来,雷峰塔屡遭不幸,特别在明代的嘉靖年间,入侵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围困杭州时,纵火焚烧了雷峰塔,把木结构建筑全部烧毁,只剩下砖砌的塔身,从此,苍凉、残破的古塔风貌就成为人们日常的印象了。又不知什么时候起,民间流传古塔的塔砖能辟邪,具有“宜男”和“利蚕”的特异功能,于是古砖遭到多次盗挖,终于在1924年9月25日那天轰然坍塌。雷峰塔坍塌时,适逢俞平伯及其家人住在西子湖畔的俞楼,俞平伯的家人亲眼看见雷峰塔全圯的过程。俞平伯闻之后,还看到未曾消散的烟尘,便和家人乘船去观看,现场已是混乱不堪,许多人在疯抢古砖和塔上的文物(经卷),俞平伯也捡得一块断砖。雷峰塔的塔砖虽不像民间传说那样灵通,但也块块是宝,藏在砖中的多部经卷,更是宝中之宝,如秘藏的《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就是借雷峰塔的倒塌而面世的。雷峰塔倒塌之后,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和议论,远在北京的鲁迅都按捺不住写了文章,近在咫尺的俞平伯也写了几篇,其中《记西湖雷峰塔发见的塔砖与藏经》一文,发表在1925年1月10日出版的《小说月报》第十六卷第1号,后来又收入散文集《杂拌儿》一书中。1924年10月4日,俞平伯在致顾颉刚的信中,讲述了9月25日雷峰塔坍塌后的所见,云:“发见古物不外两种:(A)塔砖。无甚佳者,大小不等,上有黄泥,砖并不作红色。砖大概有三种:(1)有孔无字的。孔不贯通,系以庋经者。(2)无孔有字的。字大半系砖匠姓名。弟所得一,边有‘上官’字,兹将拓本呈览。但弟曾见一砖,上有‘吴士吴妃’四字,却甚别致,不省其故。(3)无孔无字的。此疑是后人修塔用品,不敢必为当年物矣。(B)塔经。此俱系《陀罗尼经》小卷,粗如拇指,长约二寸弱。全整者颇少,弟得见而力不能得。”俞平伯对塔砖及所藏经卷的描述,让读者能大概知其一二,还是比较细致的。此后,俞平伯为纪念岳父,又作长诗《西关砖塔塔砖歌》,这是借古砖对故人、亲人的怀念。或许是在对雷峰塔古砖的研究中对于古砖发生了兴趣吧,1925年5月24日晚上,俞平伯去八道湾拜访老师周作人,畅聊过后,顺便借去了周作人的一块永和砖,在家观赏把玩了一段日子,直到6月19日下午才奉还,奉还之日又借去了凤凰砖和大吉砖继续观赏。而到了6月21日,他又很有兴致地为朋友所藏的美人画砖拓片作跋文一篇,发表在7月13日的《雨丝》周刊第35期上,俞平伯在跋文中说:“砖上有这样美丽的画是很少看见的。原物既不在本国,故拓本更觉可贵了。”又考证说:“这些都是墓砖,与俑之功能相似。……此殉葬之遗意也。意故愚陋,而物品制作却精……这实在比目经流行的纸扎童男童女高明得多。”俞平伯在这段时间内,对古砖可谓有了不小的兴趣的。

我对古砖原本没有兴趣。现在也没有。但我有一块古砖,是南京城墙博物馆的朋友送我的,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段时间,儿子在南京读书,我经常去看儿子,也经常和南京的文友相聚,在朋友们的陪伴下,游荡于南京的各个景点。玄武湖及其周边,便是常去的地方。有一次,我和作家L走在玄武湖边的古城墙下,还说到毕飞宇的短篇小说《谁在深夜里说话》,议论这篇作品为什么会以古城墙的废墟为背景,是不是有特殊的寓意等等。古城墙在台城的那一段,是可以爬上去走走的,大约有好几公里长。我们走在城墙上,一边散步,一边小谈,能看到鸡鸣寺的钟楼和宏伟的大殿,能看到玄武湖的碧波和柳色。我们扶着古城墙的墙垛,看近处的湖水和不远处的青山,指指点点,遥想古人,忽然又都长时间的默不作声。L突然轻轻背诵了一首古诗:“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瞬间,我们就被诗中的情绪所感染了。历史的演绎,朝代的更换,确如梦幻一般,再看看城砖上的那些铭文,那些纪年,那些地名、人名、官职,不禁感叹光阴流水,世事如烟。说来有趣,当我们走进城墙博物馆参观时,同时想到了我们那位共同的朋友,于是便去拜访了她。她是研究城墙和古砖的专家,由她给我们一通讲解,我们对古城墙和城砖的历史都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了。临别时,她送了我一块城砖,上边有详细的砖文,洪武某年某月某州某县某官,写得清清楚楚,意思是某官监制的砖。写上这个,就等于签了名,立了契约,相当于现在的岗位责任制,对所提供的城砖要负责的。

2018年7月,利用在深圳参加书展的间隙,和作家徐东先生及作家远人先生相聚了几次,相聊甚欢。21日那天,徐东邀请我们去他的收藏家朋友孙瑞强的工作室坐坐。孙瑞强的工作室,名号很高大上,曰“天宝斋艺术馆”。也确实够“馆”的规模,收藏的多种古代杂件、古籍、奇石无数,其中大部分是有价值的珍品、异品,但最吸引我注意的,是那七八百块的古砖,码在艺术馆进门内侧,成了一面迎宾墙。古砖上都有文字或图案,图案有祥云,有鱼状的,有龙状的,还有八卦的图形,其中有一块,密封在玻璃柜子里的,最珍贵,古砖边款有“永和九年七月韩平作”的字样,不知道和俞平伯从他老师周作人处借走的永和砖有何区别。我们都知道永和九年三月上巳这一天在中国书法史上发生了什么,一大群文人在兰亭搞了个曲水流觞的游戏,饮酒赋诗,这才有天下皆闻的《兰亭序》,能藏有“永和九年”的古砖,其联想的趣味大抵不低于收藏的意义吧。孙先生古砖的宝物很多,另有一块砖质的地契,价值不可估量。我们都知道,地契一般都是纸质的,一式两份或三份。但纸质的地契容易破损,也怕水火虫蛀,不宜长久保存。有钱的大户人家,为了安全起见,才用一块古砖,用朱砂把地契的内容写到砖上,埋藏起来,就可永久保存了。孙先生告诉我,他收藏的古砖太多,没有时间整理加注,只能这么收着。听话听音,他的口气中,还是带有一丝遗憾的。

古砖也是可以制砚的。有些古砖历经上千年,已经化石化了,但在制砚的时候,也要加以技术处理的,比如用糯米或者油、腊一起加温、煮沸,反复数次,使这些东西里的物质填满细微的砖缝,使古砖更加结实耐磨。古砖制的砚,其型有多种,有的以原砖制作,砖的古拙和边纹得以保留,高古淳朴,有沧桑感;有的取其一段,雕以不同的造型,再雕些吉祥文字,文饰图案,显得灵气十足,极有玩赏价值。用古砖制砚,从唐代就开始了,一直到清末民初,历代都有发展。特别是清人朱栋,不但玩砖砚,还著有《砚小史》,他在文中说:“阿房宫砖砚为蜜蜡色,肌理莹滑如玉,厚三寸,方可盈尺,颇发墨。”据史料记载,秦汉时代烧制的砖,那是非常考究的,比如曹操建造铜雀台时,相传制砖的泥料,经过多道工序澄滤后,还要加拌胡桃油、黄丹和铅、锡等添加剂烧制。这样的砖,质地非常坚固,不易破裂和风化,再用它来制砚,不仅细腻光洁,不渗水,发墨好,还特别实用。所以,古代文人,嗜好砖砚者很多,有的干脆以古砖砚来命名自己的书斋,清代学者阮元、张廷济,每人都藏有汉晋古砖八块,分别把自己的书斋命名为“八砖吟馆”和“八砖精舍”。所以,《西清砚谱》卷二中,将汉砖砚列为砚林精品之一,记载的砖砚共有四方,即:汉砖多福砚、汉砖石渠砚、汉砖虎伏砚、魏兴和砖砚。可见汉砖砚在清人心目中的地位了。近代书画大师吴昌硕也是汉砖砚发烧友,收藏汉砖砚甚多,有诗曰:“缶庐长物唯砖砚,古隶分明宜子孙。卖字年来生计足,商量改作水仙盆。”鲁迅先生不仅爱抄汉碑,对汉砖砚也是情有独钟,当年在上海和弟弟、弟媳妇吵架,负气离家出走时,什么都不要,怀抱一块砖砚而出,成为一时佳话。在孙瑞强的“天宝斋艺术馆”里,孙先生也给我展示一方砖砚,砖砚的两侧和背面均有图案文字,既有古朴美,又有装饰美。至于有人把古砖挖个糟,养水仙和菖蒲,那又是另一种境界了。

关于古砖的话题,还能延伸很远,比如根据古砖上的文字和图案,可以考证出那个时代历史文献中没有记载的地方史料和风俗民情等等,这些,就不是本文要叙述的了。

插图本

这里所说的“插图本”,不是指现在花里胡哨的“图文书”。大多数“图文书”也还不坏。我不喜欢的,是那种文字内容和图饰毫不相干的搭配。而有的呢,虽然“相干”,却又可有可无,实在勉强,完全可以不要。要举的例子很多。不喜欢的“图文书”暂且不谈,只说我喜欢的,比如鲁迅在1932年的自选文集《鲁迅自选集》,主要选他已经收在《呐喊》《野草》《彷徨》《故事新编》《朝花夕拾》等书里的篇章。2004年,文化艺术出版社在重新出版这本书时,特别在封面上注明“插图本”的字样,所配的插图,不仅有上述被选图书的初版本书影,还有鲁迅创作、编辑、翻译、点校、出版的其他图书的初版书影,比如《坟》《苦闷的象征》《一个人的受难》《出了象牙之塔》《唐宋传奇集》《毁灭》《铁流》《而已集》《小约翰》《壁下译丛》《坏孩子》等,加上十数张初版书里的插图,构成了鲁迅当年集编、创、译、出版于一身的大致的脉络,具有相当可观的资料价值,是内容的有效补充。

我对“插图本”的概念,还是停留在20世纪50年代初版的、20世纪80年代再版的那批“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上,当时,有两家出版社出版了这套丛书,即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或是两家出版社有所联合也未可知)。这批名著,到目前为止,其中的大多数已经多次再版了。据我观察,不管几次再版,书中插图都有所保留,如《呼啸山庄》《荒凉山庄》《德伯家的苔丝》《匹克威克外传》《幻灭》《老古玩店》等插图都是原刻版画,特别精美,历次再版,无论是精装还是平装,插图都是该书的一大特色。

追溯插图本的源流,在我国,还要从很久以前说起,我们看中国的古典小说,无论从唐人传奇,还是明清小说,版刻插图都是不可或缺的内容。“在美术史上,版画通常划分为两个时期,早期以印刷和出版为目的,被称之为‘复制版画’;当版画艺术发展到脱离出版而成为一个独立的画种后,则被称之为‘创作版画’”(薛冰《插图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12月)。这段话里的“复制版画”,多是用来作图书的插图的。来新夏在《中国古代图书事业史》中说到“明代带有图画的书籍”时,认为这些带有精美的绘画的书,是“成为吸引读者购买书籍的重要手段”。来先生虽然没有展开论述,已经说得十分明了了。

郑振铎对书籍插图的论述较为详细,早在1927年,他就在《小说月报》十八卷第一号上发表了《插图之话》,提出了“插图是一种艺术”的论断,接下来,又阐述了插图的作用和发生作用的原理,认为“插图的作者的工作就是在补足别的媒介物,如文字之类之表白。这因为艺术的情绪是可以联合的激动的……从这个相互联络的情绪制御着各种艺术间,而插图便发生了。所以插图的成功在于一种观念从一个媒介到另一个媒介的本能的传运”。

后来,郑振铎写了两大巨册的中国文学史,专门在书中插图,名为《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在该书例言中,他谈到了插图的作用,认为“一方面固在于把许多著名作家的面目,或把许多我们所爱的书本的最原来的样式,或把各书里所写的感人肺腑的人物或其行事显现在我们的面前;这当然是大足以增高读者的兴趣的。但他方面却更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使我们需要那些插图的,那便是,在那些可靠的来源的插图里,意外的可以使我们得见各时代的真实的社会的生活的情态”。郑振铎这段话的意思,明确说明,插图作为书的一部分,可用来补充并丰富了书的内容。而他那本《插图本中国文学史》所配的上百幅插图,也是他从大量的图书中精选而来的。

我购书的原则之一,也和插图有关。一本可买可不买的书,如果有精美的插图,那是必定要买的。因为这些书的插图,本身就是艺术品,比如汪曾祺早年的小说集《羊舍的夜晚》里的插图,就是大画家黄永玉所刻的版画,不读作品(当然是读过几遍了),只看看画,也是一种享受。

我现在也涉足图书出版,遇到需要配图的书籍时,就抓瞎、犯愁,一来身边没有好的插图画家。有的画家虽然水平很高,但由于对图书的装帧、开本和读者习惯等不太了解,画出来的插图大都费力不讨好;二来好的插图画家要价太贵,以现有的定价和印数来看,根本无法承受。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但无论如何,插图本的优势还是显而易见的,好的插图本,还是深受读者喜爱的。

砂 盆

砂盆是什么盆?不是紫砂盆,无论工艺和材质都和紫砂器具风马牛不相及。我没有探索过砂盆的制作过程和工艺流程,私自以为,是沙子和陶土制成坯胎,再高温烧制而成的。就是说,砂盆属于陶器的一种,为了耐用和耐损,才在陶土里掺了沙子。砂盆由于“格”比较低,又不够精致,属于日常用品,收藏界无人问津,也很少有人用在书房作摆设或观赏物,我也只在园林里的曲桥一隅或花墙、围栏下,看到其踪影,都是用来培植藕荷或睡莲的。

我家也有一个砂盆。由于其个头很大,我们习惯上称作“大砂盆”。

没错,这个盆足够大,直径有七八十厘米;也足够重,十五公斤左右;足够漂亮,敦实、粗犷又霸气,内壁涂有深绿色的釉,鲜亮、光滑而精致;足够古老,据我祖母说,是她婆婆那一辈就有的,那就是我高祖父那一辈就有这个大砂盆了!

我最早记忆的物品,就是这个大砂盆,它长时间放在我家的石台上,春夏时,里面会积些雨水和尘土,秋冬时会落进树叶。平时根本派不上用场。只有到了过年前,祖母和母亲才会把它洗干净,在盆里揉面,蒸馒头、蒸米糕。记得有一年,邻居家要打草牌(一种面食),砂盆被邻居借去了。快到年底时,我听到祖母和母亲的对话。对话是祖母先提出来的,主要是纠结要不要把砂盆要回来。我母亲的意见是,要回来不太好,会影响邻居家做生意。祖母同意母亲的意见,同时又担心,过年了,要和面蒸糕,没有大砂盆,用别的盆和面,一次和的面既少,盆又不够稳当。记得那天晚上,祖母和母亲一边烤火,一边为这么简单的事商量半天。还好,第二天,邻居家就把大砂盆送回来了,是用“土牛车”推着来的,还在大砂盆里放着几块草牌。

后来父母随我们来城里居住,我常惦记着家里的几件物品,一是父亲那些五花八门的木工家具,二是我那一大木箱子书,三就是那只大砂盆了。在岁月不断的流逝中,我每年都会回老家几次,陆续会带回我觉得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但是,大砂盆,一直没有带来,一来因其笨重不方便携带,二来带来也无适合的安放之处。直到我搬进秀逸苏杭的新居,在二楼书房南窗外,有两间露台,又动了那只大砂盆的念头,便和老婆开车,专程回去一趟,把它运了回来,放在我书房外的南窗下了。

最初我想在砂盆里养荷花,已经联系了搞园艺的朋友,他有上好的品种。想象中,养一大砂盆藕荷,春天藕芽新出,绿叶青翠,一派盎然;夏天荷花初放,红白吐蕊,香飘四溢;秋天莲蓬低垂,果实满满;冬日残枝临水,枯叶零落,一派悲凉。如此,四季都有好风景看,岂不美哉。后来杂事蹉跎,过了最佳种植时间,便临时改了主意,在砂盆里放半盆水,养了十几条红色小金鱼。小金鱼也并非名贵品种,小如麦娘(一种喜欢在水面上嬉戏的小鱼,身子细小,只能看到两只眼),经过一个夏天的喂养,才初现鱼的模样,又是一秋一冬,到了来年春天,小金鱼的个头已经长大到一寸长了,常常分成两伙,在大砂盆里尽情地畅游、追逐、戏闹,大砂盆对于它们来说,水域算得上阔大了。由于我不常在家,投食喂养的责任都由家人承担。但它们对我还是情有独钟,虽然不常见面,每次居然都能认出我来——只要听到我的脚步声,它们会突然汇集一处,把嘴伸出水面,发出“噗噗”的声响,仿佛是在跟我说话。如果我蹲下来,跟它们交流几句(并不需要投食),便又半沉半浮着,玩去了。

渐渐的,我由对大砂盆的关注,变成对小金鱼的关注了。但偶尔来做客的朋友们第一眼还是被大砂盆所吸引,他们纷纷赞赏这只造型笨拙的盆。有一个朋友,甚至还到处寻访,试图找到和这只大砂盆一样的盆,理由倒是也说得过去,在玻璃缸里养鱼,老是担心玻璃会坏,有了这种结实又接地气的大砂盆,就不会有此担心了,还可以在砂盆里做些小摆设。可惜他一直没有寻访到。

2018年7月,喜欢玩石的深圳作家徐东先生,给我寄来几块好看的石头,其中有两块造型别致,一块像老旧的古瓶,一块像历经风霜的宝塔。这两块石头都是天然形成,没经过人工的雕琢,特别有情趣,我便把它放在了大砂盆里,在水的浸润下,在微波中,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大砂盆一下就活了起来。小金鱼们对于突然生长的“小岛”,感到纳闷,远远地躲着,试探着靠近,不多会儿,它们就绕着小岛躲猫猫玩了。有了这两块石头的点缀,大砂盆丰富了起来,复杂了起来。

这就是我家祖传的大砂盆,经过简单的改造、利用,成了我书房的一景——很多时候,我会站在书房的窗下望呆,看大砂盆的敦实和厚重,看小金鱼的嬉戏和欢闹,看水中央“岛屿”的精致和考究,突然会想到岁月、永恒、生命一类的思考。

像石(拓片)

雨天无事,在书房整理旧物,发现一卷汉画像石的拓片。其中一张特别有意思,是“蹋鞠图”,尺幅不大,高约三十厘米,宽约二十三厘米,大约是汉画像石的局部。画面上共有三人,从造型看,应该是三位女子,细腰肥臀,都穿长袖舞衣,三角而立,共同起舞,舞态轻逸,舞姿优雅,两个“鞠”在她们的中间穿梭、跳跃。

不需要仔细地回忆,这幅“蹋鞠图”是很多年前在徐州云龙山下一旧货市场淘得的,当时开会无聊,和当地朋友相约爬云龙山,在放鹤亭里坐了一会儿,望望山下的云龙湖,谈谈苏东坡,便下山闲逛,在一处古建筑群的旧货市场,看到有很多卖汉画像石拓片的。便流连一番,几经比较,淘了几张小幅的,其中就有两幅和“蹴鞠”有关。据说,现代足球的起源就可追溯到中国古代的“蹴鞠”,甚至有好事者考证出山东淄博是现代足球的发源地。我对此说法向来不以为然,在此不作多论。不过“蹴鞠”的玩法,倒是和现代足球有点类似,也是讲规则的。东汉文学家李尤有一篇《鞠城铭》,曰:“圆鞠方墙,仿象阴阳。法月衡对,二六相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犹然,况乎执机!”这里的“鞠城”是指球场,“不以亲疏,不有阿私”,说明是有裁判的。看来那个时候已经有正规的比赛了。不过所用的鞠,是实心的,是用皮子包裹着的圆形球,里面的填充物会不会像现代的充气足球有弹性呢?话题扯远了,还是来说说我这几幅汉画像石的拓片吧。像石和汉砖一样,大都出土于墓地,是艺人刻在墓室、棺椁、墓祠、墓阙上的以石为基础、以刀代笔的艺术品,由于原物较笨重,收藏不易,拓片便成为藏家所爱。在民间,收藏像石拓片的不在少数,徐州的朋友告诉我,仅他们那里就有很多人收藏像石拓片,拥有几百幅上千幅的大有人在,这实在是叫人钦佩的。

我见过的汉画像石都是在博物馆里。山东博物馆里就有专门的馆藏,有一年我和朋友专门去参观过,在一件件像石前踌躇,慢慢地体会、观察,细细地欣赏、品味,确实被古代人高超的构图和雕刻技艺所折服,感觉他们不是生活在遥远的汉代,他们的思想和当代艺术家一样的先锋,一样的激进,一样的现代,甚至还要现代,没有一点陌生感和隔膜感,有一件山东莒南县蓝墩村出土的东汉孙氏阙,其正面雕刻有七组图案,有杂耍表演图、农耕图、骑马追逐图、游戏图、切磋交流图等等,这些图案,造型夸张而活泼,艺术水准极高,首组的杂耍表演图,共有四人,两名观众,宽袍大褂,盘腿而坐,两个表演者,一个匍匐在地,似乎嘴含器具在玩杂耍,一个倒立,双手当足,做行走状。如果把正面的这些图案连缀起来,很可能是一篇完整的民间风俗故事。而侧面的图案又别有情趣,共有三组,第一组是一只行走中的四腿怪兽;中间的图案简单而有内涵,长方形中,有一个对角交叉的粗线,中间的交叉点上是一个圆,四角各有一个半圆,这幅图案应该代表某种深奥的意思,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无从知晓;最后边是一幅人面龙身的图案,人面清瘦,龙身肥壮、颀长,正做游动状。另一侧刻有一行字,曰:“元和二年正月六日孙仲阳仲升父物故行丧如礼刻作石阙贾值万五千”的字样,可知墓穴的主人和纪年以及石阙的价值。山东博物馆的汉画馆里还有很多的像石精品,反映的内容也多种多样,农事、文事、游戏、战争等等都有,如孔子见老子图、斗鸡图、泗水捞鼎图、骊姬故事图等等,无论是人物还是动物(如战马)都十分传神。

众所周知,汉代雕刻、造像艺术是古代这一艺术形式的最高峰,鲁迅当年住在北京的绍兴会馆抄古碑,接触了很多汉画像石的拓片,很钦佩古人的艺术才能,认为汉画像石的气魄深沉宏大,能给中国的现代美术提供借鉴。翦伯赞先生也说过,在中国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朝代比汉代更好地在石板上刻出当时的现实生活和流行故事来。确实如此,当年的现实生活和流行故事在汉画像石上体现很多,仅山东博物馆里就有数十幅,这还不包括散布在全国各地的摩崖造像。比如离我家仅一箭之遥的海州孔望山上,就有汉代的摩崖造像,我每每带外地朋友去观看,都会被如此壮观的造像长卷所震撼,实在是古代石刻艺术的瑰宝,外地朋友更是赞叹不已。这幅长卷上共有人物一百多人,内容丰富,层次感强,一笔一画、一人一物等交代得特别清楚,有饮宴图、迭罗汉图、结伽跌坐图、涅槃图、舍身施虎图等等,人物形象生动,极富生活气息。我也藏有这幅长卷的局部拓片,是那幅施无畏印,图案适宜,线条有韧劲,可当作小品观赏。有一次在朋友处,还看到那幅最大的门亭长的拓片,拓片上的门亭长很有威仪,连面部表情和眼睛神态都表现出来了,我怦然心动,也想托他搞一张,但朋友说,这是多年前的拓片了,现在管理太严,不允许拓了。我听了,只能遗憾。孔望山这组摩崖画像的生成年代,据权威专家鉴定,比敦煌莫高窟的壁画还要早200多年,是我国迄今发现最早的石刻造像。关于这组造像的拓片,早先在旧货市场和朋友处,我都看过一些,由于觉得这些东西就在身边,可随时得到,也就不太在意,没想到现在都成了宝物。我知道,如果纯属欣赏,可以去山上或博物馆看看。但拓片的优势也很明显,由于石刻上的图像文字,因年代久远,有的会漫漶不清,如经过捶拓印到上等的宣纸上,就能体现出原物所看不清的线条和画面来,便于欣赏和研究,更是一件珍贵的艺术收藏品了,如果能请这方面的专家或书法名家题款题跋,其价值更是弥足珍贵了,这大概就是汉画像石拓片受到欢迎的原因之一吧。

这里可以补记一笔,2018年11月8日因事去成都,恰巧住在有名的宽窄巷附近,第二天清晨,起了个大早,去宽窄巷散步观光,看到一面文化墙上,有几幅石刻雕像,便驻足观看,原来,这组石像是当年清兵杀入成都时,驻扎在宽窄巷的清兵的练武出操图,有拉弓射箭的,有练跑马骑术的,有出操的,有练武回归的,有岗哨交接班的,还有清兵议事的,他们驻防宽窄巷一带,天天操练,杀人无数,造像说明上,并没有记载这一笔。而这些石雕造像,不太像旧物古迹,是今人模仿汉画像石后塑的。这是一种模糊的历史观,不免让人担心起来。

朋友送我一盒胡开文的五彩墨。墨的模样很考究,装帧也很精,锦面镶玻璃的盒子,五块墨五种色,排在盒子里,熠熠生辉。这款墨很精致。胡开文的墨都很精。五块不同色彩的墨上,绘有镀金的龙形图案,飞翔的龙,龙首、龙爪十分清晰、生动,像活的一样。我只有这一盒墨,跟随着我搬了几次家。搬家时扔了不少小物件,只有它一真没舍得丢弃。

墨是文房四宝之一,虽然笔有时排第一,纸有时排第一,墨似乎一直排在第二,“笔墨纸砚”或“纸墨笔砚”。第二没有什么不好,躲在第一的后边,不为人注意,又比后两位靠前——纸的普及已经不用多说了;笔更是被多种书写工具所取代;砚呢,成了工艺品、收藏品和书房的摆件;只有这墨,虽然有简化的墨水,但老工艺制作的墨,依然深受文人雅士的青睐,既能观赏,又能使用,还可收藏增值。这都是墨工的功劳。墨工历代都有,在清代的四大墨家里,胡开文排名也靠后(按年代),另三家是曹素功、汪近圣和汪节庵。随着时间的流逝,胡开文也是后来居上了,直到现在,胡氏的墨还是独树一帜。我对墨没有研究,说不出所以然来。但在冷摊上看过一款墨,真是好,长相酷似一枚银圆,只是比银圆略大,墨的正面是一幅山水画,背面有两个篆字,还有铭印,内容记不得了。我随口打了个价,价格惊人,没敢再谈。在故宫博物院里,见过一款红色的御墨,椭圆形,配有一个精美的盒子,是清初的产物,多年下来了,墨上还有光泽样的东西闪烁。

关于墨,我也有一件遗憾的事,我读初中时,一要好的同学送我一块墨,宽有一寸五,长有三寸,四边带有云形的图案,墨上有两行书法体的金字诗句。我们读小学时,写字课用的墨,个头很小,像一枚冰糖果子。这么大一块墨,又如此精致,我还头一回见到。我把这块墨当宝贝一样放在我的抽屉里珍藏着,用报纸裹起来,一放就是多年,只偶尔会拿出来看看,欣赏欣赏。有一年春天,村上的邻居家的儿子起了“蛙鼓”,就是腮腺炎,半边脸肿得跟馒头似的,她和我母亲相处不错,便上我家借“老墨”——不知听信了什么人的话,说老墨加捣碎的明矾,抹在腮上,病症就退了。我母亲也没征询我的同意,找出了我珍藏的墨,舍不得都给她,就用铁锤敲了一个角,让她拿走了。我回家知道这个事,已经无可挽回。看着少了一个角并且还有一道裂纹的墨,难受了好多天。母亲不知道我并不打算使用这块墨,一来是同学的情谊,二来也是太珍贵。墨被损坏了,每看一次,心里就难受一次,似乎某些美好的记忆也打了折扣。为了忘记这种难受,干脆连那残缺的墨,也不要了。至今想来,当时那种难受的滋味还历历在目。又想到轻易放弃的那块残墨,觉得也是不应该的了。

读汪曾祺的散文《七十书怀》,知道画画时可以用一种墨叫“宿墨”,“我的写字画画本是遣兴自娱而已,偶尔送一两件给熟朋友。……我的写字画画,不暇研墨,只用墨汁。写完画完,也不洗砚盘色碟,连笔也不涮。下次再写、再画,加一点墨汁。‘宿墨’是记实”。汪曾祺写这篇文章时是在1990年,老先生记述了他于这年的1月15日在一幅“水仙金鱼图”上的题诗:“宜入新春未是春,残笺宿墨隔年人。”这是首题画诗。重述了这诗句之后,又说:“这幅画的调子是灰的,一望而知用的是宿墨。用宿墨,只是懒,并非追求一种风格。”起初我以为这里的“宿墨”是过宿的墨。望文生义,也确实有这么个意思。其实,和真正的宿墨还是略有不同的。真正的宿墨也是要制作的。制作的方法比较简单,即,先把墨汁煮一下,煮至黏糊状,即使是盆底的沉胶糊了,也不要紧。煮好后,把墨晾干。使用时,把干墨泡开,这就是宿墨了,如此反复几次会更好用。用的时候,先蘸水,后蘸墨,墨和水的层次便会清晰地显现出来。大致里说,汪老先生认为的隔宿的墨即是宿墨,也没有错,只不过是省略了一道煮。我有一个画家朋友,也喜欢用汪曾祺那样的宿墨。有一次,是周一,我到他的画室看其作画。他正在画批量的扇面,每幅都是淡墨山水,面前的画案上,除了色碟,还有好几个砚台和墨盘,墨盘里的墨干在盘底上,都裂了口子了。他看我盯着几个砚台和墨盘看,便笑说,这是昨天学画的学生用剩下的墨,正好够我用的。末了又加一句,这墨好用,画淡墨山水,墨汁太浓,走不动笔,拉不开势,就滞涩了,就拘谨了;要是太淡呢,笔一上纸就洇墨。别看这些盘盘碟碟的,样子不上眼,都是好墨啊。他说的好墨,就是过了宿的墨。

近日翻闲书,读到常熟大名士翁同龢的“归籍清单”,在众多宝物中,也有墨数种。翁氏是晚清大书法家、学问家,算是一辈古人了,用墨自然是讲究的。清单记录有“红墨(十四定碎小二)”、“墨(大小十二块)又(九定)”、“抄闱墨(一夹)”、“黄红墨(三定)”、“墨(二定)”“紫玉光墨(四定)”、“纸包墨(八匣)”、“圆墨(一定)”等等。从“清单”中可以看出,有些墨现在已经没有了,比如“黄红墨”、“紫玉光墨”等,当时就已经稀见,发展到现在,更是没有人使用了,成了十足的藏品。我印过常熟书法家葛丽萍的书法体《苏园六记》,她起初用普通黑墨抄写在白笺上,后来又用白墨,抄在黑笺上,更显得古色古香了。她使用的白墨,也罕有人使用了。

册 页

喜欢文玩的人,都知道册页的妙处,

我看到的一本有价值的册页,是在朋友殷先生处,他家祖上是当年海州的大户,和杨家、葛家、沈家、谢家都有姻亲。这些人家有不少子弟考中进士、举人、秀才,在外做官或做生意,殷先生的上辈和他们常有书信往返,或相互诗文酬唱。册页装裱的内容,就是这些人的书札和诗词手迹,有几幅还是晚清名宦沈云沛的手迹,当属珍贵。这本册页,装帧简单朴素,只有12开,内容却挺有看头,不仅可以欣赏书法艺术,还能透过家书、诗词和友朋书札的内容,了解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和日常情态。这种一百多年前的书法册页,我们自然是得不到了,只能看看过个眼瘾。

册页的源流,据说可以追溯到唐代,是受卷轴式书籍影响而来的。在唐以前,书籍都是卷轴式,不方便捡索和阅读。有人灵光一现,把卷轴式书籍改成折叠式,前面再衬上较厚的纸作封面。后来又有人把这种办法引用到长幅画卷中,只是要下狠手,把长画切开,再装成册,这就是早期的“册叶”。后来,画家也聪明起来了,专门画这种小画了。不过,现存的明代以前的册页,除少量的敦煌实物外,创作的书画册页还没有被发现,明以前的小幅书画原作的册页,也是明清人集装成册的。而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册页,也是明代才开始有,即预先装裱制作成册,再在上面创作书画。由此还可得出推断,仅从方便保存上看,册页也比大幅画作有优势。

有人拿册页和手卷相比谁优谁劣,这又回到从前了。要我说,仅从功能上讲,册页与手卷属于同类,都是供文人雅士案头赏玩之用的。但册页略胜手卷一筹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册页画幅小,通常不足盈尺,制作中花费的心力却不比大制作小,也就是说,画家在文化修养和艺术功力上要更高一筹,特别在构图时,更是匠心独运,把精华部分呈现出来,在小小的画幅中,营造出宽阔空灵的气象来;二是能够体现画家的手法丰富和想象空间,每一开都有每一开的变化和特色,使画面充满着丰盈的美感,既要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又要互相连贯,相互照应。

我书房里收藏的十来种书画册页,都是地方上当代书画名家的,且都是我的朋友,比如许厚文、张耀山、王兵诸先生和葛丽萍女士等,他们的书画各有特色。许厚文先生是书法家,也是金石家,出版过《厚文金石存》《连云港碑刻大观》等著作,他为我写的这本册页,有扇面,有印章,有大小篆书,有行书,有草书,丰富多彩。王兵为很多人画过册页,他最拿手的,应该是红楼梦人物,特别是《金陵十二钗》,我亲眼见过他绘过四五册。他为我画的这本册页,共有十二面,有人物,有山水,这种山水人物的小品,很见功力,大多是小画大作,一笔一画很见气象。葛丽萍是秀雅而高贵的江南才女,写一手漂亮的小楷。她为我书写的册页,开本是泥金三开,多达二十面,还不算跋语,且特色鲜明,抄录的,全部是她自己的诗词作品,曰《葛丽萍诗词选》。葛丽萍的诗词,和她的人一样秀雅,书法也透出一股清气。她还有一本册页,十分高古,是用白墨抄在仿旧的笺纸上的,黑色带斑点的笺纸上,写着白色的小楷,像是拓片般古拙,很可玩赏。抄录的内容,是央视播出过的反映苏州园林的风光片《苏园六记》的解说词。这本册页《苏园六记》,日前已由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成书。也是这位葛丽萍,她的一册小型册页《书法雅言选抄》,在荣宝斋在线拍卖中,被高价拍走。张耀山送我的册页是印刷本《陇南赋》,《陇南赋》的作者是甘肃白银人李学春。这是一篇长赋,张耀山的章草也很有特色,而时不时出现的用朱笔书写的边款跋语,也是这本册页的另一大特色。我喜欢这些名家的册页,他们各具个性,各有各的典雅,也各有各的形式感和审美性,远比独幅作品丰姿引人。比如王兵的绘画册页,他把绘画中的十八般才艺完全施展于一本小小的册页中,每一开都在寻求变化,从题材内容、构图造型、设色技巧和笔墨走势等方面,寻求不同的变化,既照顾了观赏的连续性,又体现了艺术的丰富性。

册页这种书房小玩,历来受到文雅之士的喜欢和追捧。书房里除了读书写作,绘画填词,还可下下棋品品茗,也可闻闻香弹弹琴,都是难得的雅好,能再藏有几种心仪的册页,或友朋的,或名家的,有事没事拿出来看看,也是一种享乐。还有一种人,境界可能更高些,要寻求和构建某种只属于自己的小园子,来存放自己的精神和灵魂,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精神家园”。特别是现在生活富足了,精神就有了需求,心灵也有了尚美,填词作诗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常常寄托于绘画美感和诗文感怀。册页这种集古人智慧与审美的小玩意儿及其独特的形制,正好具备了这种属性,能将绘画、书法、金石、诗词、题跋和信札等融为一体,受追捧也就成为必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