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卖菜,我打更,我写作

2019-11-11李铭

当代工人 2019年18期
关键词:兴城副刊卖菜

李铭

1996年的时候,我携妻带子在朝阳北街的一条老街上卖菜为生。那时候卖菜的条件很艰苦,政府还没有对菜市场进行规划,菜贩子都是在露天卖菜。尤其到了冬天,卖菜的环境很差。怕菜冻坏了,妻子帮助我把菜筐全部用棉被包裹起来。

我每天早上三四点钟就要起床。租住的房子大门口窄,每天收摊以后,我需要把推车推倒,侧着车身拽到院子里,早上出摊的时候我再拽出来。好在熟悉了这个流程,也不感觉有多费劲了。

那年冬天,我在蔬菜批发市场看到一个外地卖蘑菇的车。本来是想批发一筐蘑菇回来卖的。就在我打开筐看蘑菇的时候,发现蘑菇筐里垫着崭新的报纸。我当时眼睛一亮,那些报纸是《兴城日报》,没有过期多久。几年前,我在兴城这座城市打工,当时在《兴城日报》的副刊上发表过文学作品。后来回到老家朝阳,结婚生子,流落街头卖菜,就把文学的种子深深埋在了心里。

看到这张报纸的时候,我特别激动。于是,我把剩下的四筐蘑菇全部买下了。推着4筐蘑菇,看着蘑菇筐里的报纸,我觉得那天的太阳特别耀眼。等我把蘑菇卖掉,小心翼翼地把报纸展开,开始阅读副刊里的文章,更加激动,我看到副刊的编辑是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编辑我认识,3年前,我在兴城打工,去过报社送稿。有时候去得时间早,副刊编辑还没有上班。我发现一个办公室开门了,那里有一个阿姨。她非常热情地叫我在办公室等。有时候看我着急,就把我的稿件转给编辑老师。没有想到几年以后,这位阿姨做了副刊编辑老师。

这次与4筐蘑菇结缘,重新唤醒了我的创作之梦。中午卖过一阵子菜,会有一段闲暇时间。于是,我就在北风呼啸的街头,坐在马路边我的菜摊旁,头上顶着大棉衣开始拿起笔来写文章。散文、小说、诗歌,只要是能够表达我内心的文字都写。晚上,我把写好的小小说读给妻子听,她觉得挺好,我就认真地抄写在稿纸上,第二天从邮局寄走。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兴城日报》的来信,编辑老师收到了我的投稿,鼓励我继续写作。这位编辑阿姨叫张春彦,她重燃了我的热爱之火。在信封里,还有发表我小说的报纸。看着自己在菜筐上写出的小说,变成了油墨芳香的文字,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在社会最底层打拼,生活得相当不容易。有一天晚上,我推着车在朝阳北大街卖剩下的菜,不小心跟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剐蹭了一下,他大声骂着臭卖菜的,照着我的脸就打了一拳。

要我谈当时的感受吗?那绝对是我人生的屈辱一幕。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非常愤怒,那一刻特别想抡起棍子打他。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年幼的儿子,在家等我的妻子,他们需要我的坚强面对。我不顾一切地拼命,非但不能叫我赢得尊严,还会丢下妻儿没人照顾……

还有,我是一个会写作的人,谁都可以瞧不起我,但,我不能鄙视自己。

我理智地选择了忍受。我的脸被打破了,回到家,一直情绪不好。细心的妻子发现了我脸上的伤,安慰我,鼓励我,那一瞬間,我再也无法忍受委屈,泪水哗哗地流下来。

20年前,在北方那样一个寒冷的冬夜,我与文学抱团取暖。那时候,能够为我获取自信和尊严的,只有我对文学艺术的热爱之心。我卑微地活着,顽强地追求着,我相信靠我的努力,会得到艺术女神的垂青。

我在朝阳北街边卖菜边写作,后来不断在一些报纸和电台发表作品。渐渐地,我在那条老街上就有名了。卖鸡蛋的大姐,每天早上从我家门前路过,就会大着嗓门喊:“小李子,别再胡编乱造了,赶紧出摊。”

我乐颠颠地跑出来,把黄瓜、豆角、土豆摆在我的菜摊前叫卖。闲暇之余,我一直笔耕不辍。

有一天,隔壁新搬来一家邻居。男主人看我在筐上写,以为我在算账。看半天,我一直都在写啊写,就好奇地问我写什么。我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一直在写小说。

他很惊讶,再来我菜摊买菜,就高看我一眼。有一次,他跟我说,你要是投稿的话,我的表弟就在《辽宁青年》杂志社。你要是需要投稿,就写上我的名字,编辑会看你的稿件的。

我对《辽宁青年》一点儿都不陌生,平时总买来看。上面有个栏目叫“文学梦园”,每期发表一篇小小说,还配发照片。邻居的话让我很惊喜,我暗暗记下了他表弟的名字,编辑迟早。

后来,我根据家乡的风俗写了一篇小小说叫《打花脸》,装进信封投寄给了《辽宁青年》,信中还有写给邻居表弟迟早的一封信。

1997年底,我结束4年的卖菜生涯,1998年正月,到盘锦的建筑工地打工,做更夫。村里在盘锦打工的人不少,他们回村,妻子就赶紧把最近收到的一些信给我捎来。每次老家的工友都会给我拿来好多信,基本都是我的样报样刊,当然也有退稿信。那时候的编辑老师都特别好,有的稿件不能用,会提出意见退给我。

那次,我从一堆的信件里发现了《辽宁青年》的信封。激动地打开,里面是简短的一封信。信是迟早老师写给我的:“你写的信和小说已经看了,小说很好,邻居亲戚的关系并不重要。但是有个问题,因为版面有限,你必须把字数控制在800字之内。修改以后再发给我。”

这封信我看了无数遍。冬天好冷,夜好难熬,但迟早老师的信是寒夜里的一股暖流,叫我看到了人生的光明!

我认真地读一遍我写的那篇小说,可是怎么也压缩不掉字数。我就把小说重新抄写在稿纸上,写了一封信,说明小说字数只能压缩在1000字了。我到邮局把小说和信件再次寄给了《辽宁青年》。

一个月后,家乡的工友捎来了迟早老师的回信。信中迟早老师说,小说字数还是不行,版面原因,字数不压缩,那就得挤下别人的诗歌。小说必须控制在800字之内,另外请附上你的近期照片一张寄给我们。

晚上打更实在太冷,需要不断生火取暖。在燃烧的篝火前,我给几个工友读我的小说,读编辑写给我的信。我们都很幸福,我边念边修改,到底把小说的字数压缩到了800字之内。第二天,我坐车去兴隆台,在油田客运站附近一家照相馆照了一张照片。是室内照,看着背景好滑稽。

我郑重地把照片和修改后的小说投进邮箱,怕信封卡着,使劲地拍邮箱几下。1999年第一期的《辽宁青年》发表了我的小说《打花脸》,上面还有我的照片。我在工地上欢呼,跟我一起高兴的只有三个打更的:老白头、孙耀春、二十家子的小高。

我们买了羊蹄子,散白酒,小高还去冰窟窿里逮了几条野生鲫鱼,炖了鱼汤。我们几个喝酒划拳,穷欢乐一场。那晚的酒,喝得我回味无穷。

小高喝多了,拉着我到边上,跟我说起了心事。他说,兄弟,通过观察,你这个人不简单,有才。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问小高怎么回事。小高跟我说,他媳妇和公公关系一直不好,他拙嘴笨腮地不知道怎么劝,想叫我帮他写封信。给别人的媳妇写信,我也没有干过,可是小高恳求的目光我也不能拒绝。于是,就在那个夜晚,我俩一句一句地措辞,给远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女人写信。

半年后,我见过小高一次。小高跟我说,媳妇跟公公的关系改善了不少。看来我的信是起作用了。

2002年,我再次流浪,从建筑工地到了辽宁文学院学习。学习期间,我在文学院收发室打工。我用收发室的电话联系迟早老师。第一次没打通,后来再打一次,里面的人喊:“迟早,接电话。”

于是,迟早老师接听了我的电话。

我瞬间愣住了:迟早老师是一个女的!

我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我说:“你不是男的吗?”迟早老师告诉我:“我一直都是女的,从来没是过男的。”

那在朝阳北街,我那个邻居,他说迟早是他表弟……怎么回事,哪个环节出现了这天大的玩笑……

迟早老师说,是不是你邻居的表弟没关系,欢迎你继续投稿给我们。

至今,我没有见过迟早老师。

但,这段记忆却已经永恒。

猜你喜欢

兴城副刊卖菜
兴城古城:明朝最后的关外孤城
小猪卖菜
省志所载报纸文艺副刊勘误及其考订
【最创新】后发先至,科技兴城
周兴城:做个扎风筝的人
我的理想就是卖菜
比主编还牛的副刊编辑们
几个卖菜人的故事
“锤不破”和“锤得破”
副刊编辑:发挥文化传播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