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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政府斗不过毒枭?

2019-11-11赵灵敏

南方人物周刊 2019年32期
关键词:墨西哥政府贩毒集团毒枭

赵灵敏

2019年10月17日,激烈枪战导致锡那罗亚州库利亚坎市街头陷入一片混乱

当地时间10月17日,墨西哥西北部城市库利亚坎的一座房屋发生了枪战,超过30名警察和国民警卫队人员试图抓捕藏在屋里的毒枭奥维迪奥·古斯曼,但遭到他的大批同伙的反包围,另一批同伙则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发动大规模袭击,烧杀抢掠,民众在枪林弹雨中争相逃命;他们还策动一座监狱里的犯人暴动,两名看守成为人质,将近六十名囚犯越狱。

尽管后来有超过200名士兵赶来救援,但仍然难掩败局。整个行动导致5名武装人员、1名国民警卫队士兵和1名平民在枪战中死亡;7名安全部队人員受伤,8人遭劫持。

由于首尾难顾,加上损失惨重,墨西哥政府随后宣布抓捕行动失败,刚刚抓获的年轻毒枭被释放,而放人的决定是由总统奥夫拉多尔做出的,他的理由是前任政府打击毒品犯罪的措施把国家变成“坟场”,“我们不想再死人,不想爆发战争”,“不能以更多人的生命为代价抓捕一名罪犯。”他强调,应把主要精力用于消除毒品犯罪的根源,如贫困和失业。

纵然理由冠冕堂皇,但墨西哥政府斗不过毒枭,受到诟病和批评。有评论就认为,毒枭此次不仅迫使政府放了奥维迪奥,而且向库利亚坎乃至整个墨西哥展示谁说了算。

全球十大恶人之首

库利亚坎是墨西哥锡那罗亚州首府,也是墨西哥最大贩毒集团之一锡那罗亚集团的据点,有大约80万人口。这里的真正统治者不是墨西哥政府派来的州长和其他官员,而是锡那罗亚集团,它的首领是现在美国监狱里服刑的毒枭华金·古斯曼·洛埃拉(Joaquín Guzmán Loera),因为身高只有1.68米,因此绰号“矮子”,奥维迪奥·古斯曼是他和前妻生的儿子。在华金·古斯曼2017年被引渡到美国后,奥维迪奥在锡那罗亚集团里的地位开始不断上升。

尽管华金·古斯曼声名在外,但由于当地人遵守沉默法则,外界对他的出生日期和早年生活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家境贫寒,年幼时靠在街头贩卖水果为生。1980年代,年轻的古斯曼投身于墨西哥黑帮“教父”加拉多,一路晋级,成为内部高层。1989年加拉多被捕后,势力逐步瓦解,古斯曼乘势而起,在获得了加拉多的大部分产业后,势力逐渐庞大,最终成立了墨西哥最大的贩毒集团:锡那罗亚集团。

古斯曼不但把旧的业务越做越大,还开创了全新的运毒方式:在美墨边境修建了一条集通风、电力和轨道于一体的秘密地下通道,把毒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墨西哥偷运到美国。

而他的一位合伙人在1996年受审时承认,古兹曼有一条生产辣椒粉罐头的流水线——里面当然不生产辣椒。古斯曼将可卡因装在辣椒罐里,并将之命名为“教母”(Comadre)牌辣椒,这些货物通过铁路运入美国。而换回来的钱,全都打捆装入行李箱,通过飞机运回了墨西哥市,机场人员在收受贿赂后,会保证无人插手。

当然,墨西哥还有其他贩毒集团,彼此之间一直在火并抢地盘。占领港口城市蒂华纳的是前任黑帮老大加拉多的几个侄子,他们一直希望从古斯曼手中收复叔叔当年的势力。不过双方一直没有正面交火,直到加拉多的一个侄子引诱了古斯曼合伙人帕尔马的妻子,在成功骗取了帕尔玛的700万美金后,将他妻子的头颅砍下并送回其家中,他的两个小孩也被溺死。

面对这样的惨剧,锡那罗亚集团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加拉多的侄子们也多次加以回击,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1993年:古斯曼到机场搭乘飞机时遭遇伏击,随行的有7人丧生,其中包括一位德高望重的红衣主教,古斯曼本人虽顺利逃生,但红衣主教遇害,教廷和国际社会都开始对墨西哥政府施压。

1993年6月,古斯曼在危地马拉被捕,随后被押解回墨西哥,以贿赂和贩毒等罪名被判处20年监禁,关押在一所高度设防的监狱里。由于他几乎买通了所有的狱卒,所以坐监等于度假,除了不能走出监狱,什么都可以干:可以在牢房中看电视、点餐;可以使用手机;同伙可以来探监;妻子和情人们也随时可以来过夜。

就这样,古斯曼在狱中一直享受到了2001年。这时,美国提出了引渡的要求,这把古斯曼吓得够呛,于是在引渡前夕,他成功出逃。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古斯曼结识了一个监狱社工,在越狱前,他告知值班狱卒,说这个人要帮他把一些黄金偷运出去,结果真正藏在车里的却是古斯曼本人。但古斯曼真正的越狱经过已无人能知晓,因为当晚所有的监控录像在案发后都已被抹去。

此后,墨西哥官方多次追捕古斯曼,都无功而返。在2007年的一次搜查行动中,墨西哥警方在其住处搜出超过2亿美元(约合14亿人民币)的现金。这个消息轰动了世界。逃亡中的古斯曼因此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2008年和2009年,他连续入选《福布斯》“全球亿万富豪”榜和“全球最有权力名人”榜,以及《时代》“全球最有影响力100人”榜。2011年本·拉登被击毙后,在《福布斯》全球十大恶人榜中“晋升”至首位。

2014年2月,古斯曼再次被墨西哥警方抓获。一年半之后,他再次成功越狱,这次的方法是地道。锡那罗亚集团为了把首领救出来,费时一年,花费5000万美元(约合3.5亿元人民币),雇佣采矿工程师使用专业设备处理掉3250吨泥土,挖出了一条由牢房通向外部的10米深的暗道。

眼见着墨西哥已经关不住古斯曼,美国只好亲自出手了。2016年1月,古斯曼再次落网,并在一年后被引渡到美国受审。2019年7月,他在美国被判处终身监禁且不得假释,外加30年刑期,并被勒令支付126亿美元罚金。

墨西哥人没那么反感他

墨西哥是美国的南部邻居,中南美洲任何一个国家要从陆路进入美国,都必须通过墨西哥。墨西哥有6个州和美国接壤,边界线长达2000公里,这就造就了墨西哥“离美国太近,离上帝太远”的地缘现实。1970年代以来,哥伦比亚的毒品开始取道墨西哥进入美国,在这一阶段,墨西哥毒枭主要收取哥伦比亚毒品的“过境费”。1990年代之后,在美国的强力打击之下,以毒枭埃斯科巴的死为标志,哥伦比亚毒枭集团没落,有4000万“消费者”的美国毒品消费市场失去了最大的供货商,促使墨西哥应声崛起,成为了新一代的世界毒枭,古斯曼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目前,美国市场90%以上的可卡因、冰毒以及大麻的来源地都是墨西哥,以全部品类来看则有七成以上毒品来自墨西哥。每年美墨之间的毒品交易额保守估计约为190-290亿美元,占墨西哥全国GDP的1%-2%。而古斯曼家族的锡那罗亚贩毒集团就是其中的之一。

按照《纽约时报》的说法,墨西哥贩毒集团从哥伦比亚或者秘鲁买下1000克可卡因只需两千美元(约合1.4万人民币),运到墨国内可以卖到一万美元以上,一旦卖到美国,批发价可达三万美元(约合2.1万人民币),拆成克来零售,同样的1000克就能卖到十万美元(约合70万人民币)——比黄金还昂贵。在这样的暴利面前,贩毒集团敢于践踏一切法律,犯下任何罪行。

除了北美市场,同样增长迅速的欧洲吸毒人口正在成为大西洋对岸墨西哥毒贩心中的新市场。美联社称,比起美国的吸毒者,欧洲的瘾君子们通常出手更大方,“不在乎以两倍的价格购买可卡因。”非政府组织“犯罪洞察力”2015年初出具的一份报告显示,古斯曼旗下的锡那罗亚集团是墨西哥贩毒组织中开拓欧洲市场的先锋。而西班牙基于语言和文化優势则成为了墨西哥毒枭走私毒品到欧洲的第一站。“除此以外,西班牙海关的执法力度一般来说也比英国和法国要更宽松。”报告同时指出,从2012年开始,墨西哥贩毒黑帮集团开始和意大利的黑帮展开合作,企图将意大利南部诸港口发展成除西班牙以外的第二大欧洲毒品转运中枢。

奥维迪奥·古斯曼

为了对付政府的扫毒人员,也为了和其他同行争地盘,贩毒集团一般都有自己的准军事人员。美国国防部的评估显示,与政府对峙的贩毒集团已经控制了超过10万的兵力。相比之下,墨西哥政府军也不过13万人左右,其中还包括很大一部分文职人员。而且因为资金充足,毒贩集团的武器配备不亚于正规军。这就产生了贩毒的另一个严重的副产品:暴力和杀戮,不仅政府人员和对立的毒贩会成为目标,普通民众也经常被无辜波及。

2016年墨西哥因毒品战争共死亡23000多人,这个数字让墨西哥超过伊拉克和阿富汗,仅次于因内战死亡5万人的叙利亚。在墨西哥,“昨天无人被杀”可以上报纸头版头条。这也改变了墨西哥人的日常生活方式。夜晚无人敢出门也不敢参加公共活动。由于担心碰上贩毒组织,驾驶员拒绝走州道和国道。这样的治安状况给墨西哥经济造成了严重损失,其中旅游业受到的冲击最大。

美墨边境的华雷斯市因为居高不下的谋杀率而被评为“西半球最危险的城市”。在视频网站上,能轻易搜到华雷斯市黑帮之间展开大屠杀、砍头、拷打甚至汽车炸弹袭击的视频。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与华雷斯仅有一界之隔的美国厄尔巴索市,每年的命案都是个位数。

尽管贩毒让墨西哥乌烟瘴气,但很多人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对毒枭深恶痛绝。这首先是因为,毒品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墨西哥的“支柱产业”,很多人以此为生。大约有500座墨西哥城市都参与到毒品走私贸易中,直接从业人员超过45万,此外还有320万人的职业与毒品贸易间接相关。

而且贩毒集团十分擅长展开舆论宣传,除了传统的宣传渠道诸如户外广告和墙壁涂鸦等,毒枭们甚至还学会了在Facebook、Instagram等社交网络上博取年轻一代网民的支持。香车、名表、奢侈华服、天价好酒、重型武器……这些在网络上刷屏的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往往能引诱一些物质条件欠佳的年轻人加入贩毒集团。

通过这些宣传,古斯曼穷凶极恶的形象被大大消解,在普通墨西哥民众的眼里,他更像是一个主导流行文化的公众人物。在首都墨西哥城的市场里,古斯曼的衬衫成了热销爆款,印着他头像的T恤、帽子随处可见,甚至还有一款以他越狱为主题的手机游戏。

而在施以小恩小惠收买民众上,古斯曼也是驾轻就熟。2008年,大暴雨毁坏了当地的大部分农作物,古斯曼给当地农民派发了100万比索(约合60万人民币)的安慰金,还在圣诞节买了100辆每辆价值7500美元(约合5万人民币)的全履带机动车送给当地人。

对于美国法庭做出的高额罚金判决,古斯曼家族的回应也堪称经典:家族律师梅扎召开新闻发布会称,古斯曼在电话里表示,由于毒品的种植、生产都在墨西哥,所获得的利润也应该归墨西哥,因此要将所有资产交还给墨西哥政府,并分发给墨西哥原住民。

在此次抓捕行动前几天,古斯曼家族还出台了一系列公关动作:声称准备在家乡建一所大学,指定著名画家为设计师,并邀请总统奥夫拉多尔出席奠基仪式;建一所菜市场,里面的商品以低于成本50%的价格出售;建造一座制药厂,为当地的民众提供平价药物,并最终争取为全中美洲的民众提供药物。抓捕行动之后,古斯曼家族的代表出面,郑重向库利亚坎市的民众道歉,并承诺不管造成多少伤亡损失,古斯曼家族都会进行经济赔偿。

墨西哥大毒枭华金·古斯曼

另外,毒枭贩毒到美国,害的是美国人,赚的是美国人的钱,这也让一些痛恨美国的墨西哥人感到一丝“安慰”。世界卫生组织数据显示,2014年末墨西哥国内长期吸毒人口约为470万,吸毒人口比例为3%。相比之下,美国吸毒人口约为3500万,吸毒人口比例接近10%。可见,与邻居美国相比,墨西哥国内的毒品滥用情况并不算太糟。

这就使得很多墨西哥国内民众,尤其是那些依赖于毒品经济谋生的民众,选择在毒品战争中站在毒枭大佬这一边。

政府治理能力是问题的根本

毒枭再厉害,毕竟是民间武装,按理是干不过政府的,但墨西哥偏偏出现了这种怪现状,其中的根本原因是墨西哥政府治理能力不佳,无法替人民解决问题,人民不信任政府,反而更青睐更有“执行力”的毒枭。

墨西哥人均GDP接近1万美元(约合7万人民币),看起来是不低的,但贫富分化严重,贫民窟和豪宅并立,因此形成了一个人数众多且处在贫困状态的社会底层阶级,对这些人而言,政府没有为他们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而在一些地方,贩毒集团取代了政府,为当地提供就业机会,通过投资教育和医疗等方式回报当地百姓,实际治理了一些社区,发挥了准政府的功能。因此,很多人在内心深处并没有那么讨厌毒枭,而是将之当成衣食父母,乐于为其把风报信。民心的游离,是墨西哥扫毒的最大难题。

而毒品集团的巨额贿赂,则放倒了一大片公职人员,2010年,墨西哥公共安全部门权威人士曾推测,每年各个毒品集团仅用于收买普通警察的开支合计起来就不少于10亿美元(约合70亿人民币)。由于毒贩赚的是美国人的钱,因此墨西哥有人认为,毒品的巨额利润,无论怎样转悠最终还是要进入消费流通领域,这对墨西哥经济是有好处的。

深受毒品之害的美国,表面看起来扫毒不遗余力,但其实也有自己的盘算。墨西哥毒枭虽然从美国吸毒者那里赚到了钱,但这笔钱的很大一部分又在购买枪支军火时流回到美国,这个黑色循环对美国军火商是有利的。而通过扫毒来对哥伦比亚、墨西哥等拉美国家的内政施加压力,增加美国的存在感,是美国政府的另一种盘算。拉美国家当然也心知肚明,明里暗里进行抵制。

种种因素之下,墨西哥和拉美的扫毒战争,注定是一场诡异而漫长的持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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