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主义社会场域下的中泰媒体合作——以泰国《星暹日报》为例

文/罗 奕 罗 恒

作为海外华人社会的三大支柱之一，华文报纸在东南亚华人社会中历史悠久。有学者指出，华文报纸的创办和发展与华人社群的思想意识密切关联。一方面，华文报纸具有左右社群个体及华人社会未来发展的能力，肩负着华人社群知识层次提升及文化素养培育的功能，因而将其看成是对公共领域形成和转型有影响的公共空间；另一方面，在华文报纸担任实质性或荣誉性职务的华人，能增加其领袖威望、确立其领导地位，并能让作为文化资本的华文报纸对华商的经济资本起到增效作用。近年来，由于发行量和影响力有限，很多华文报纸的读者减少，报纸难以盈利，普遍生存不易。但是从跨国主义的相关理论重新认识新时期的东南亚华文媒体可以发现，当前中国综合国力快速增长，中华文化在东南亚地区再度受到重视，因此，当前东南亚的华文媒体不仅依然是华人社会交际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成为东南亚华人与祖（籍）国进行互动的跨国场域。

跨国主义——东南亚华文媒体研究的新视角

近年来，得益于文化人类学及地理学对全球跨国移民现象开展的跨学科研究，跨国主义理论在这些领域日益成熟和丰盛。所谓“跨国主义”，特指移民群体在形成与维系过程中，产生的联结原籍地与定居地之间社会关系的多重进程。该理论尤其关注在全球化浪潮的背景下，随着信息通讯和交通运输技术的高速发展，跨国移民在原籍地与定居地的多重卷入。学者席勒指出：“跨国主义是由移民打造并维护的，用于联结他们的母国和移居国社会的共时的、多股绞合的社会关系的过程……并因此而建立一种跨越地理、文化和政治领域的社会场域。”东南亚一直是跨国主义研究的重点区域。东南亚各国在与外来模式互动中产生的灵活融合互动模式是该地区最鲜明的传统和特征。中国与东南亚自古以来就有广泛而深入的商业与文化交往，东南亚是海外华人最多的区域，有学者统计，有70%的海外华人居住在东南亚（又被称为南洋）地区。随着跨国主义的深入研究，学者刘宏提出了“跨国华人”的概念，将其特征归结为形成过程中的“非地域性”、群体构成的多元性与复杂性、活动的多维空间与灵活性、文化认同的掺杂性。有学者指出，东南亚华人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既在此处又在彼处”的心态。因此，学者将华人一直与中国大陆保持的联系视为跨国主义的表征，并用此理论分析当代移民建立跨越地理、文化和政治边界的社会场。跨国主义研究围绕三大核心概念进行探索，即跨国实践、跨国社会空间和跨国认同。这一理论的意义在于它修正了早期东南亚研究的“二元社会”观点——东南亚华人与当地人虽处在同一政治实体，但在这一社会结构中，族裔群体和种族群体划分严格，华人在当地要么选择被同化，要么继续保持边缘化，难以被主流社会所接受。

在东南亚国家中，泰国华人在泰国人口中所占比例较高，分布较为集中。20世纪60年代，学者施雅坚在对泰国华人社会进行深入研究后，提出了著名的“同化理论”，他指出，多数华人移民的后裔与泰国的主流社会融为一体，第四代华人几乎消失。但近年来，在全球化浪潮的背景下，跨国主义研究指出施雅坚的同化理论是在冷战的背景下提出的，换言之，当时泰国华人与中国的联系是由于政治原因中断的。时过境迁，当下，我们需要用新的研究视角来分析和解释泰国华人在泰国社会内部的社会互动、身份认同，以及泰国华人在中泰双方日益频繁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和作用。华文媒体是海外华人社会的三大支柱之一，随着时代的变迁，在跨国主义的影响下，华文媒体在泰国华人社会内部和中泰双方交流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在发生着相应的变化。笔者以中国南方报业集团和泰国《星暹日报》从2013年开始的资本合作为例，探讨该华文媒体的跨国运营及其所构建的跨国空间。

《星暹日报》的世代变迁和运营现状

目前，在泰国注册登记且公开发行的华文日报共有6家。自20世纪50年代陆续创办以来，这些华文报纸大多由泰国华人侨团领袖经营，是泰国华商和华人社团间联系的重要公共平台。近年来，随着中泰交流日益频繁，尤其是“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泰国华文报纸加强了对中国的关注，大量报道中泰交往的相关新闻，并与中国媒体展开了不同程度的合作。与此同时，为了适应新媒体环境，泰国华文报纸纷纷试水新媒体运营。

《星暹日报》的世代变迁。《星暹日报》是泰国华文报纸中办报历史最悠久的华文日报。1950年1月1日，知名侨领胡文虎、胡文豹兄弟与泰国潮州华商张兰臣等共同创办该报，不久后，《星暹日报》的股份被胡氏家族全部买回，成为胡文虎星系报业集团的一员。在胡氏家族经营报业期间，该报着眼于宣扬祖国文化及为侨胞谋福利，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成为当地大报。从办报人的办报实践和其商业实业相辅相成的关系来看，胡文虎的星系报业新闻网络和永安堂虎标药品的商业网络重叠，报业作为文化资本，对胡氏药业的经济资本有增效作用。20世纪70年代，《星暹日报》由胡文豹的女婿李益森接办，成为其家族产业。自2010年起，泰国工商总会主席郑芷荪领导的康蒂集团接办《星暹日报》，并对其进行改革，实行现代化企业管理制度，加强与大陆媒体中新社、上海《新民晚报》的合作，率先采用简体字排版，使之成为泰国唯一的简体中文日报。2013年，《星暹日报》与南方报业集团进行资本合作，双方共同运营该报。2018年8月，《星暹日报》在原有董事会的基础上进行改组，郑芷荪升任顾问主席，泰国工商总会副主席、泰国新华泰有限公司董事长蔡上新出任董事长。

《星暹日报》全媒体融合平台现况。2013年，《星暹日报》与南方报业传媒集团深度合作，提出“有华闻，有泰度”，以报纸为龙头，结合杂志、户外广告、新媒体（包括中文网站、微博、微信）为一体的泰国第一华文主流媒体的办报愿景。2019年1月，蔡上新董事长上任后提出要在传统媒体的基础上，构建网络全媒体融合平台，以媒体矩阵的优势，全方位为中泰两国的友好合作和经济文化交流做好服务。其微信公众号“星暹传媒”依托《星暹日报》和南方报业传媒集团的优质内容，每日发布中泰最热新闻资讯及实用信息。该公众号每天基本固定晚8点推送一次，少则1～2篇，多则5～7篇，内容丰富。读者还可以通过公众号链接浏览《星暹日报》的官方网站。2019年7月31日，泰国星暹日报微信公众号进行了一次粉丝迁移，更换了原来的个人账号主体，将泰国《星暹日报》的全部业务和功能转移至新的账号星暹传媒，其主体为云南新暹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公众号管理进一步专业化和集中化。

多重资本——媒体合作下《星暹日报》的跨国运营实践

著名社会学家布尔迪厄认为，象征性资本是一种信用和力量，它能够使已经获得足够威望的人进一步将其影响加诸社会，同时象征性资本还可以转换成为社会和经济资本。在东南亚的华文报刊史研究中，学者们认为华文报刊能够提升当地华人的知识层次和文化素养，可以影响华人社群的思想意识，属于象征性文化资本，而东南亚华人侨领创办华文报刊可以凭借华文报刊的影响获得社会威望或称之为文化权力，而且这一文化权力还能在社会权力关系中转化为社会权力、非正式的政治权力乃至正式的政治权力。此外，报纸的文化资本同样有机会转化为经济资本。《星暹日报》创办至今已有近70年的历史，一直在泰国华人社会中扮演着多重资本的角色。对于中方来说，南方报业集团的跨国资本合作是投资领域多元化的体现，也是寻求扩大我国媒体国际影响力的有效尝试。

泰国新生代华商：文化资本与经济资本相结合经营。“新生代华商”是指祖籍为中国，而自身在海外出生或移民海外，并在所在国接手家族企业或者创办企业获得成功的企业家。在东南亚国家，新生代华商具有国际视野，与中国经贸联系紧密。

郑芷荪和蔡上新都是泰国的新生代华商，其接办华文日报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强烈的文化认同，郑芷荪多次在采访中强调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接办华文报是为了完成父亲（其父郑继烈是泰国华社知名侨领）的遗愿；另一方面，新生代华商希望让华文报业成为其多元化实业的组成部分，并成为他们跨国实践的文化资本。郑芷荪家族的康帝集团是泰国知名的房地产企业，近年来，郑氏家族积极投资大陆的相关项目，接办《星暹日报》后，郑芷荪提出“实业与报业相结合”的发展新路线。蔡上新自20世纪90年代移民泰国后，积累了足够的经济资本，其新华泰集团产业涉及多个领域，并一直保持在中国大陆的跨国经营。

此外，郑芷荪和蔡上新都是泰国工商总会的成员。成立于1974年的泰国工商总会是泰国华人社会中重要的工商组织之一。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泰国工商总会为促进中泰经贸合作做出了积极贡献。重新改组的《星暹日报》作为中泰两国联系的象征性资本，对泰国工商总会发展其在大陆的商业实业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中国传媒集团：经济资本“走进去”，增强文化资本。崛起中的中国需要不断与世界沟通，而沟通能力在认知上的本质就是信息对称以及由此带来的信息优势，这就要求通过不同媒体进行多角度报道。过去几十年，我国媒体一直在努力“走出去”，通过在海外广泛建立分支机构、海外整体频道落地以及海外报刊发行等，这种方式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出于各种现实因素的限制，成效不够明显，媒体如何由“走出去”变成“走进去”成为我国对外传播最主要的努力方向。在东南亚地区，华人人口众多，华人在经济领域的所占比重大，与此同时，东南亚华人与中国一直保持着不同程度的情感、经济和文化联系，当地创办历史悠久的媒体在华人社会中具有重要意义和较大的影响力。目前，由于新媒体的冲击和年轻一代华文识字率的下降，华文媒体生存不易。然而，这也为我国媒体与东南亚国家华文媒体合作提供了契机。2011年底，《星暹日报》与南方报业集团有了初步合作，《南方日报·今日广东》和《中医养生》版面通过《星暹日报》落地泰国。2013年，南方报业传媒集团通过资本合作，入股《星暹日报》，并派专业管理团队参与《星暹日报》的运营，实现跨国办报。目前双方继续保持合作，进行《星暹日报》全媒体融合平台的搭建和运营的探索，南方报业集团和《星暹日报》的合作为国内媒体走出国门提供了新思路，也为扩大中国媒体的影响力和塑造良好的中国形象提供了重要平台和社会场域。

构建“第三文化空间”——《星暹日报》的报道分析

在泰国社会中，华泰两种文化接触并形成一个“第三文化空间”、一个边缘的区域、一个共享的社区，让彼此能分享、交流、合作以及齐心协力。在这一空间里，泰国华人维系着华人文化、泰国文化、本地文化、国家文化、全球文化以及跨国文化，并根据情境调用不同的身份认同。维系着多种文化的泰国华人能较好地融入泰国社会，在政治上认同自身为泰国人；同时，在信息社会中，随着大量交际网络的形成，泰国华人能够方便及时地获取祖（籍）国信息，因而保持着华人性，从而与泰国人保持差异，在国际上积极与祖（籍）国保持密切的联系。以下以《星暹日报》微信公众号和官方网站的相关报道作为内容分析的材料，讨论其如何构建“第三文化空间”。

立足泰国社会，体现泰国公民的政治认同感。2013年与南方报业集团合作后，《星暹日报》进行了改版，把报道重点由国际新闻报道转换为泰国国内新闻，体现了该报在本土化过程中立足泰国社会，以服务当地华人华侨为本的意识。泰国华文媒体首先要满足国家层次的政治性社会化以及泰国公民权和国家观念的构建，以展现泰国地方地理、历史和风俗的影响及由此产生的泰国公民认同感。2019年前五个月，其阅读量排名前十的新闻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报道泰国华人社团，体现泰国华人的华人性。从创刊起，华文报纸就把维护华人族群的权利作为己任，在东南亚各国，华文报纸最突出的作用就是表达华人社团的心声。华文媒体的一项重大功能是成为海外华人社团协调华人社区内部关系、华人族群与所在地国主流社会及其他族群关系的公共空间和舆论平台，集中体现在反对族群歧视、推动相互交往以及促进参政议政。《星暹日报》起着泰华社会的桥梁作用，促进社会的团结和国家的发展。在其官方网站中，侨社新闻专版是更新最为及时的板块，其报道量甚至超过了政治新闻。

侨社新闻是泰国传统华文报纸的固定内容，具有独特性。泰国华文报纸的发展离不开华人社团的支持，侨社新闻作为华人重点关注的新闻报道之一，自然成了华文报纸的报道重点。《星暹日报》官方网站的侨社新闻主要报道华人社团的日常事务，尤其重视涉及中泰两国在经济、文化、教育方面的交流活动，如内地经贸代表团到访泰国华人会馆、汉语志愿者到泰国展开汉语教学工作等，以及华人社团向泰国各界捐款、做慈善的新闻，展现了华人社团对泰国经济、文化、社会的影响力。这些新闻报道内容一起构建了中泰跨国共同体的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使得泰国华人在跨国生活中仍然能感受到祖（籍）国和自己的情感联系。报纸对内积极主动促进了华人经济发展，传扬中华文化，凝聚华人力量；对外积极与祖（籍）国沟通，为促进两国关系和谐稳定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密切关注中国，积极营造跨国交流的空间。华文媒体在协调华人族群的国际性联系网络、拓展跨国贸易、增强民族自豪感、强化与中国的关系等方面也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中泰关系的发展时刻牵动着泰国华人的目光，泰国华人华侨的工作和生活往往与中泰贸易文化交往密切相关，因此该报微信公众号发布的中泰关系新闻报道不仅将中泰联系起来，而且也符合读者的需求。在对该报微信公众号2019年1月至5月的文章阅读量统计中可以看出，与中泰两国共同相关的文章阅读量明显高于其他类文章。2019年1月初，泰国发生了热带风暴，给中国游客造成诸多不便，《星暹日报》对此进行了跟进报道，系列报道的六篇文章阅读量破万。

传统的华文媒体也在积极利用新媒体，在报纸网络化和移动端建设上积极耕耘，重新吸引受众，增强受众黏性，扩大自身影响力。泰国是旅游国家，旅游产业是泰国经济的主要经济来源。中国正在成为赴泰旅游的第一大国，为此，《星暹日报》于2018年12月推出中文类旅游生活资讯杂志《熊猫客》，旨在为赴泰旅行和在泰生活、工作和留学的华人华侨提供有关泰国旅游业、服务业、建筑业、医疗美容业、服装化妆品等各大行业的旅游生活中文资讯，让读者更加深入和客观地了解泰国，感受泰国文化。杂志采用“纸媒+新媒体”相结合的运营模式，纸质杂志免费向公众发放，发行总量为15万册/期，发行渠道覆盖泰国国内品牌咖啡厅、院校、医院、星级酒店及周边餐厅等场所，同时也在中国的一二线城市投放。新媒体方面有微信公众号“熊猫客 泰国旅游”及小程序，推送有关泰国美食、旅行等最新资讯。《熊猫客》得到了泰国国家旅游局的肯定与支持。

结语

跨国主义理论指出，在当前的信息社会里，一个人可以同时身处两个不同的地方，表现出一种联系“来源地”和“目的地”的双重性感觉，这种双重性不仅体现在经济层面，也体现在跨文化、跨民族的沟通上。泰国华文媒体在报道和进一步构建华人族群的国际性联系网络，拓展跨国贸易，增强民族自豪感，强化泰国华人华侨与中国的关系等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通过《星暹日报》这一跨国空间，泰国华人华侨可以进一步保持华人性，还可以和祖（籍）国保持密切联系，获得情感和经济支持。对于中国媒体来说，与泰国当地媒体的合作可以走入“他者”，深入了解泰国华人社会的现状和诉求，进而与泰国主流社会进行沟通和交流，从而有助于新时期我国国家形象的传播和国际话语权的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