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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为质花下客

2019-11-06花下客

桃之夭夭A 2019年8期
关键词:谢家云影

花下客

陆云影是在花轿里醒来的,周遭爆竹声震天响,入眼的红色也刺眼得紧。

此刻的陆云影被绳子捆了个结实,动弹不得,也许是昏迷之前被人用迷药捂住口鼻的缘故,她觉得全身无力,甚至没办法叫唤人。

陆云影结合周围所见、所听的一切,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遭人绑架,误打误撞被掳走做了某户人家的新娘。

这段时间,南县的司令大张旗鼓地要为自己的小女儿招亲,不少大户人家知道这一消息都赶紧将自家儿子的婚事办了,他们怕沾惹上司令的亲事,万一日后得罪司令的女儿,一个不好,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那些找不到姑娘成婚的人家就使了些下作法子,直接在街上将落单的姑娘绑回来成亲。

而在这之前,陆云影正准备离开南县。

一切尚且顺利,只是好巧不巧,陆云影被半途冲出来的两个陌生男人用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口鼻,自此就失去了意识。

陆云影也因此做了冤大头,成了被掳走的姑娘里的一员。

陆云影就这么晕乎乎地被人搀扶着拜了堂,成了亲。

直到进了洞房,陆云影心中自是怒极恨极,呆坐半晌,耳边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近,掀开她的盖头,她也不管不顾,当即对着掀开她盖头的那只玉手咬了下去。

一声惨叫响起,手的主人的声音却是极为熟悉,陆云影顿住,猛地抬头,就看见谢怀渊那张白得过分的脸。

“陆大夫,我疼。”谢怀渊可怜兮兮地坐在她的身边,眼眶里还有泪水在打转。

“谢怀渊,你是不是男人,我都走了,还把我绑回来同你成亲?!”陆云影破口大骂。

谢怀渊长着一张病美人的脸,弱不禁风的模样倒像陆云影在欺负他:“我怕司令瞧上我的美色,让我当他的女婿,我寻思了那么久,最中意的只有陆大夫,所以……”他一双充满水汽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瞧着陆云影,声音低了又低,“把陆大夫给绑了来同我共结连理。”

“给我松綁。”陆云影冷冷地看着他,近乎命令地开口。

谢怀渊往陆云影的身侧坐近了一些,笑容晃眼得紧:“你不打我就行。”

“不打你。”

“你也不能逃跑。”

“我不逃。”

陆云影眯眼不怀好意地笑,谢怀渊见她笑了,自然松了口气,便低头给她松绑。

不想,陆云影刚得自由,当下就扑了过来,将谢怀渊给扑到床上,整个人骑在他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怒吼:“狗男人,看我不掐死你这混账!”

谢怀渊毕竟是个病秧子,陆云影也不是真想掐死他,手上力道也不大。

不想,谢怀渊弱得被陆云影这么轻轻一掐就晕了过去,醒来了见着她的第一眼,就哭着开口:“陆云影,你谋杀亲夫!我不活了!”

谢怀渊大晚上折腾着说要去跳河,还边哭边闹腾,抽泣的时候,好几次差点背过气去。

陆云影觉得再这么闹下去,谢怀渊这身子骨受不住,于是开口言和:“谢怀渊,你别哭了。”

这事儿精终于止住哭腔,小心翼翼地开口:“媳妇,你在关心我?”

“谁是你媳妇?!我怕你哭背过气,成为世上第一个哭死的。”陆云影给了谢怀渊一个白眼,在他又要开口哭时,捂住了他的嘴。

“我现在同你把话说清楚了,这次拜堂不作数,我不会承认的,你也别给我闹腾,看在你是我病人的分上,等司令的招亲风头过去了,你得让我走人。”陆云影说的话不容置疑。

谢怀渊哪怕心下万分不愿,如今表面上也只能故作委屈地答应。

陆云影见谢怀渊点头,终于将手放了开来。

“媳妇,今日洞房花烛夜……”谢怀渊嘴巴没把门的,早把陆云影刚才说的话当作耳旁风。

陆云影不理他,径自越过他,开始在地上铺被褥,咬牙切齿道:“我睡地上,你给我在床上乖乖地待着。”

谢怀渊大抵知晓陆云影的脾性,只能不情不愿地上了床,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了,只露出一双剪水眼瞳,安静地瞧着她:“你再多留个一年半载,没有你帮我看病,我会死的。”

“那你就去死!别在这碍我的眼。”陆云影说话毫不客气。

谢怀渊只能悻悻地闭嘴,转身乖乖地睡下了。

这段孽缘的开始,大概要追溯到一年之前陆云影路过南县那会。

谢家不省心的病秧子二少爷谢怀渊拖着个病体非要去戏院听戏,结果戏没听上,人反倒晕在了轿子里。

陆云影顺手救下谢怀渊,对他把脉时,发现他的身子骨虚弱得紧,活脱脱一副短命相。作为大夫,她自然也没办法见死不救,遂留下来专门负责调理他的身体。

谢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加上有那么一个头脑精明、专会捞钱的谢家家主谢怀瑾,谢家算得上如日中天。

如此便是整整一年,若说后悔,陆云影的确是有点后悔的,她救下的不仅仅是个病秧子,还是个作天作地的公子哥。兴许他是被人宠大的,如今父母死了,上头还有他的亲哥哥谢怀瑾宠他。

他要往东,没人敢让他向西;他要月亮,也绝不给他摘星星;他今日要吃临县锦月楼的糕点,明日又要人去摘莲花池中间开得最好的那朵新荷。

像谢怀渊这样的人,自然不肯乖乖喝药,他不是偷偷将药倒在窗前的花盆里,就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装死。

陆云影也不跟他废话,支使着下人将房门给砸了,亲自进去给谢怀渊灌药,若谢怀渊不肯,拧着他的鼻子直直地让他把药吞了下去。

后来谢怀渊怕了她,但凡她吼上一句,他也只能哭丧着一张脸乖乖地喝药。

如此过了一年,谢怀渊的身子到底好了很多,只是整个人还有点病恹恹的。

陆云影乐得甩手不干,甩了一张药方,就向谢家家主谢怀瑾请辞。

陆云影过惯了漂泊不定的日子,在谢家待了一年,自认为已经被谢怀渊磨得没了脾气,好不容易抽身离开,不想他这个没脸没皮的,竟然把她绑回来成亲。

陆云影这一生顺风顺水,偏偏在这么个娇少爷面前摔了无数跟头。

谢怀瑾第二日就来对陆云影道了歉。

陆云影大概得知,在她走后没多久,司令便开始招亲,谢怀瑾本想给谢怀渊安排一门亲事,他宁死不屈,绝食了一天,哭闹着不愿成亲。

谢家谁待谢怀渊不是千依百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闹成这副模样,谢怀瑾只能去问他究竟想如何。

谢怀渊哭得梨花带雨:“我不要别人,我只要陆云影,你不把她找回来同我成亲,我死给你看。”

于是,好不容易脱离谢怀渊这个混小子的支配的陆云影又一次羊入虎口。

陆云影很无奈,后果也很严重。

她当下便笑嘻嘻地去找谢怀渊,谢怀渊以为她转了性,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让小厮在一旁扇着扇子,招手让她过来。

陆云影上前,先是轰走了一旁的小厮,又将谢怀渊手里的糕点抢走,扔在了一边:“我觉得啊,你身子还没好全,这糕点吃不得,扇子也扇不得,还得……给你扎针。”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针灸包来,上去就想扒谢怀渊的衣服。

谢怀渊晕针,之前陆云影想给他扎针时,总被他想方设法地躲过去。如今她存心吓唬他,当下就又把他吓哭了。

他紧紧捂着自己的衣领试图后退,颇有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的架势。

陆云影这时怒气还未消,于是毫不犹豫地上前。

“我不吃甜食,也不让小厮给我扇风了,媳妇,你好好说话,给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谢怀渊颤巍巍地指着陆云影手里的针灸包。

“你再叫我媳妇试试?!”陆云影的声音微微抬高。

也许谢怀渊怕得厉害了,人在绝境中向来能够做些出乎意料之事,他当下控制住了陆云影的双手,将她抵在门框上。

因为力气太大,谢怀渊一个不稳,便整个人栽了下去,额头偏偏撞上陆云影的鼻梁,慌忙间直起身时,唇瓣还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唇瓣。

这分明是故意的。

陆云影一直以来都把谢怀渊当病秧子,自然忘了,谢怀渊也是个男人,想要制住她定然轻而易举,如今偏偏還被他吃了豆腐,当事人却一脸无辜地瞧着她。

“谢怀渊,你活腻歪了是不?”陆云影一边说,一边凑上去在他的身上闻了闻,却只闻到糕点的甜香,偏偏一丝药味都闻不到,“你今日又没吃药?”

谢怀渊是个事儿精,常常嫌屋子里药味儿太浓,每日都要换一间屋子睡,喝完药怕衣服上沾染到药味,总要换身衣服。

可陆云影的鼻子偏偏比狗还灵,不管他如何折腾,有没有喝药,她都能闻得出来。

谢怀渊匆忙直起身,同时还不忘将陆云影手里的针灸包抢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向了窗外。

“媳妇,今天天气那么好,我出门晒会太阳。”

谢怀渊笑得心虚,刚想退出去,就被陆云影拽住衣领:“谢怀渊,你是不是跟我有仇?!不仅从来不肯听我的话乖乖喝药,如今还扔了我的针灸包?!”

当天,谢怀渊喝的是陆云影亲自煎的药,她知晓他嗜甜,故意在药里放了许多黄连。

亲自捏着谢怀渊的鼻子给灌了下去。

这下倒好,谢怀渊许是苦傻了,没有如陆云影想的那样哭天抢地,而是耷拉着眼睛生起闷气,一个人躺在床上背对着她。

自从名义上成婚后,陆云影犟不过谢怀渊,给他留了面子,所以一直都与他歇在一处。

谢怀渊不哭不闹,背对着陆云影,的确是清静了不少,可她又觉得不习惯,于是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在下面一遍遍地唤着谢怀渊的名字,他就是不愿回头,直到她玩心忽起,唤了声夫君。

谢怀渊这才将头转了过来,眼睛还是红的,可眼里面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你刚才唤我什么?”

这时便又换陆云影装死,她闭着眼睛装睡,谢怀渊遂下床将她摇了又摇,她接着诓他:“我刚才做梦梦到我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了,于是在梦里唤了声夫君。”

“你的如意郎君难道不是我吗?”

“不,是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邻家少年郎,没你爱哭,没你闹腾,长得也比你好看。”

“你无耻!”

谢怀渊迅速起身又上了床,背对着陆云影,颇为硬气地再没有转过身来。

陆云影随口胡诌,偏偏这傻子真的相信。

陆云影自从同谢怀渊睡在一间屋子后,才发现,他夜里向来睡得不太好。

他常常半夜喘着粗气惊醒,再睡下的时候,身子都是颤抖着的。

陆云影半夜起身给他盖过几次被子,她向来将他当作孩子脾性,只觉得是他做了噩梦。

今夜也是如此,陆云影向来浅眠,知道他醒来以后,等了片刻,在动静消失后,起身想给他掖被角,却如何都没想到他还没睡,一只手忽地从被子里伸出将她拉上了床。

陆云影整个人都趴在了谢怀渊的身上。

“谢怀渊,别闹了,好好睡觉。”陆云影本想骂他,却觉得他整个人都在轻颤,于是到嘴边的重话转而成了这么一句。

谢怀渊却是猛地抱住她,抱得极紧,生生硌疼了她的骨头,他声音委屈得紧:“你说的那个邻家少年,定然没我好看,更没我有钱,虽说我比他闹腾了点,爱哭了点,但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改。”

孩子气的话,偏偏说得真心实意。

陆云影因为顾着谢怀渊的身体,一直都是自己睡地上,让谢怀渊睡在床上的。

如今正值深夜,陆云影被谢怀渊抱着,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胸口,窗外月光散落,身下的人睫毛微弯,眸子里尽是碎月浮影,不由得让人存了些旖旎遐思。

就在谢怀渊凑上去要亲陆云影的时候,她才猛地清醒,从他的身上蹦开,而他因为惯性,一个不稳竟从床上直直地滚了下来。

“陆云影!你肯定是故意的!”谢怀渊这一摔,终于让他将连日来被欺负的委屈都吼了出来。

陆云影有些心虚地想上前将谢怀渊搀起来,他却将她推开,揉着摔疼的屁股,径自上了床。

这下,陆云影把谢怀渊得罪得彻底。

谢怀渊虽然平日孩子气,实则是个极为记仇的人,这几日对陆云影没有说一句话。

陆云影在他的面前晃荡时,他会轻哼一下,或是翻个白眼。她与他同处一屋时,他则自顾自地折腾下人,把她当空气。

以前谢怀渊被陆云影欺负狠了也是如此,孩子脾性,记仇快,忘的也快。

陆云影估算着不出十日,这娇少爷便又会接着来缠她。

陆云影如今对外虽然是谢家的二少奶奶,但她的医术在南县也算出了名的,留在谢家这一年,诊治过不少疑难杂症,而且还将短命相的谢怀渊给治得回了半条命。

谢怀瑾向来尊敬陆云影,因而府中专门设了处药堂,专门给想来找她看病的人看诊。

今日,那胡家抽大烟的独子胡成被下人抬来了谢家,据说是抽大烟抽坏了身子,今早还呕了血。

那胡成就连看病时跟着的下人都拿着根烟管。

他整个人干瘪枯瘦,胡子拉碴,在等陆云影来的过程中,瘾头上来了,竟是又夺过烟管在那抽着。

陆云影来时,胡成刚刚抽过大烟,神经质地对着陆云影淫笑出声。

陆云影皱眉,当下定住脚步,对着胡成道:“我不治吸毒之人,你若不把毒瘾戒掉,就提前安排后事吧。”

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胡成,他跌撞着上来竟是一把扯住陆云影的衣服,阴鹜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陆云影:“你骗谁呢?别以为你医术好就可以在这摆架子,谢怀渊能好,我自然……”

最后一句话,胡成没说完,谢怀渊带着下人赶来把胡成拉扯开,而他自己一把将陆云影拉进怀里,冷冷地瞪着胡成:“谢家的地盘,是你撒泼的地儿吗?!”

胡成不依,却是挣开那些制住他的人,一把夺过烟管,凑近谢怀渊的脸:“这味儿熟悉吗?你谢二少日日夜夜抽的不就是这个?!抽得半死不活,最后不还是你这便宜娘子把你的身子治好的。”

陆云影怔住,她清楚地感觉到谢怀渊抱着她的手僵了僵,他似乎花光了所有力气,压抑着情绪道:“把他轰走,这辈子别让他进谢家一步。”

胡成被下人拖走后,谢怀渊忽然就将陆云影推了开来,面色近乎惨白,慌忙地转身扶着一旁的石桌干呕出声。

陆云影到底猜到了些什么,谢怀渊以前定然抽过大烟的,但已然戒了,他本就经不起折腾。常人戒毒,有极大可能会复吸,可想而知,他如今闻到大烟的味道,该是多痛苦。

她上前,想给他顺气,却被他硬生生地躲开了。

谢怀渊捂着胸口,双眼赤红地盯着陆云影:“像我这般的纨绔子弟,自然是抽过大烟的,我知道你向来讨厌如我一般的人。”

那会陆云影才进谢家,每日除了给他看诊,盯着他喝药,平日里闲来无事,大多时候也是同他在一处唠嗑。

陆云影曾说过,她见过太多因抽大烟而家破人亡、泯灭人性之人,她本是孤女,收养她的老医者死后,便下定决心,救这世上被病痛缠身之人,但唯独不愿救治抽大烟之人。

她向来以为,这些人,早就泯灭了是非人性,身子只会日复一日地衰败下去,任谁都没办法救他们回来。

谢怀渊隐瞒得很好,因而,陆云影只以为他不过是个娇生惯养、体弱多病的富家公子,心眼不坏,平日也孩子气得紧。

当日,陆云影并未曾看见谢怀渊,却收到一封休书。

他让小厮告诉陆云影,如今风波已经过去,让她早点离开。

陆云影被谢怀渊的所作所为给气乐了,将她绑回来戏耍上她一番,如今便要将她轰走。

他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真当她陆云影好欺负。

于是,陆云影支使下人帮她收拾采买东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扬言当天就要离开南县。

从始至终,谢怀渊都没有露面,直到陆云影真的背着包袱准备离开之时,才看见不远处阁楼的窗户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许是下了小雨,所以,陆云影看着远处的人时,总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谢怀渊的身影本就单薄,远远地隔着落花微雨,整个人都蒙在一层薄纱中。

天地广阔,只有他的身影在此时显得异常孤独、寂寥。

他似乎知道陆云影在看他,竟朝她挥了挥手,就此算是道别。

终于把这兔崽子给逼出来了。

陆云影心下的大石终于落地,于是毫不犹豫地回身,向阁楼那儿走去。

直到上了阁楼,谢怀渊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身子明显一滞,却打死都不愿回头去看。

陆云影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怀渊,冷笑道:“招惹了我,又想把我弄走,如今我回来找你麻烦,莫不是心虚了?!怎么,不敢回头?”

“我回头了,你还会走吗?”谢怀渊颤着声音问,音调是如何都抑制不住的哭腔。

“看你表现。”陆云影哄他。

于是,谢怀渊再也忍不住,转身三两步就跑过去抱住了陆云影:“你不嫌弃我?”

“我知道你如今不好受,自然得留下来保证你身体无恙,我才放心离开,毕竟是我照顾了一整年的病人,可……你得回答我两个问题。”陆云影闻到一丝血腥气,似乎察觉到什么,却并未曾做出下一步举动,而是开口问谢怀渊。

“当初你是自愿的?”

“不是。”

“你是不是在我遇到你之前就戒了?”

“嗯。”

陆云影其实本想问他是如何戒掉的,常人难以忍受,更何况當初尚是个少年的谢怀渊。

但现下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于是一把拽住谢怀渊的胳膊,在他倒抽气时,将他的袖子捞了上去。

手臂上,缠着一圈绷带,似乎是新伤,隐隐有血色隐在绷带之下,而绷带之外有许多的陈旧刀痕。

谢怀渊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想将手臂抽出,而陆云影看着这些,心疼得紧:“所以,你为了戒掉毒瘾,每次发作,就割自己一刀?!你这身子经得起你如此折腾吗?!”

谢怀渊沉默许久,才开了口:“那你想如何?”

“听说啊,你当年不仅因为抽大烟抽坏了身体,你那父亲的续弦每日还给你的饭菜中下了一种慢性毒药,把你给彻底搞垮。我今日的要求很简单,要不,让你的娘子抽上一口大烟,要不……你就喝下那杯酒。酒里面是你以前日日夜夜喝的毒药,不过,我加大了药的剂量,你喝了这药,才能解我心头之恨。”胡成命下人递上来一杯酒,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两人。

他并不知道如今谢怀渊已经将大烟戒了,只以为是陆云影调养好了谢怀渊的身体,因而恶趣味地想让这两人一同做一对烟鬼夫妻,要不然就再次弄垮谢怀渊的身体。

“给我喝那杯酒。”谢怀渊这时候清醒得很,他嘶哑着嗓子,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好似对这一切早就全然不在意。

陆云影却是慌了,她拼命地挣扎着,泪水早就糊了满脸:“谢怀渊!你给我住嘴,大烟抽了还可以戒,我绝对不可以再让你碰那个东西!”

“你知道吗?那过程很痛苦,痛苦到……你连活着都觉得是种奢望,每时每刻都想着去死,垮掉的已经不仅仅是你的身体了,这些不该是你来承受的。”谢怀渊呼吸微乱,语调却温柔得很,他转而对胡成说,“我喝。”

“你真喝的话,我就离开,你再也没办法找到我了。”陆云影向来是个要强的人,如今却是痛哭出声。

谢怀渊知道,胡成早就没了人性可言,若不依他所说,他们今日谁都无法有一个好的结果。

压制住他的人松了手,他却转而摸着陆云影的脸颊:“你就当我是一个欺骗你感情的骗子,早点离开我,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依你。”

他转而夺过酒杯欲将酒一饮而尽,却在这时一声枪响,那胡成被一枪正中额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带着人破门而入的谢怀瑾。

谢怀瑾冷笑:“敢动我弟弟,我弄不死你,其他人都给我把手里的刀放下,我留你们一条狗命。”

谢怀瑾带了枪来,胡成的人自然都识趣地将刀放下,而谢怀渊趁乱连忙扔了酒杯,变脸变得也快,拽着陆云影的衣袖哭丧着脸道:“媳妇,我刚才跟你闹着玩的,我错了。”

“你给我滚!”陆云影抹了把眼泪,心下松口气的同时,怒火也腾腾燃了起来,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陆云影没想真走,只是存心跟谢怀渊闹脾气。

中间谢怀瑾来充当了说客,而陆云影也自此得知了谢怀渊的过去。

“我是谢家的私生子,在谢怀渊的母亲死后,我的母亲被父亲接回去,成了父亲的续弦,我母亲总想把最好的留给我,所以……她不仅让谢怀渊染上了烟瘾,还在他的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那时候谢怀渊对外称病,被困在阁楼里一困就是三年。

最初我并不知情,直到南县政变,我父母误碰上两军交火被误杀,我本是练武的料子,一心想着参军,当我想将谢家的一切转手交给谢怀渊时,却发现,他那时已经不成人样。

我母亲犯的错,她死了,合该我来弥补,所以,我挑起谢家的担子,只为了护着谢怀渊。我当年初初见他时,他还是个清俊跳脱的少年郎,笑起来暖如春水,也极爱玩乐。他那时候十七岁,已经能帮父亲处理商场之事,他其实比谁都有经商头脑,是我母亲毁了他。”

谢怀瑾说到这,到底叹息出声。

而陆云影的心也揪了起来,她捂着眼,不让眼泪流下来,调整了一番情绪,才让谢怀瑾接着说下去。

“他被我放出来时,才刚刚二十岁,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他自己戒掉了大烟,只是他的身体和那颗心都已经垮了,他不会伤人,却惯会伤己。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刀痕,每日总要靠藥物入眠。他割过腕,也坐在阁楼的窗户上,一次又一次地想过跳下去。

他其实早就想死了,可他总试图等着什么,等着一个人能够把他从深渊拉出来,让他真的体会到在阳光下行走是何滋味。他后来越来越像个孩子,比谁都会闹腾,我也一向纵容他,因为我知道那些不过是表面的伪装而已,他的那颗心比谁的都要枯槁不堪。”

一个大男人,说出这番话时,终究哽咽了。

他看着陆云影,语气中带了恳求:“所以,陆大夫,千万不要离开谢怀渊,他如今将你当成了他的全部,也是……他能好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陆云影点头,笑得却比哭还难看:“我最初不想留在他的身边,并非因为不喜欢他,相反,我其实喜欢他喜欢得紧。只是,我向来觉得他是孩子脾性,什么都想要,什么又都要去抢,他被人宠惯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他始终是那个娇生惯养的谢家二少,给不了我想要的安稳,他没办法让我真正安定下来。”

“我一直觉得,他一辈子只能是个孩子,现在想来,却是我错了。他早就不是个孩子了,不过是那颗赤子之心依旧灼热罢了。”

陆云影去找谢怀渊时,他愁眉苦脸的,将药碗放在一侧,对着身边的下人吼道:“不喝,不喝,我媳妇都要跑了,还喝什么药?!”

“你敢?!”陆云影在他的身后沉沉地开口。

谢怀渊一脸惊喜地回头,不顾陆云影阴沉的脸色,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媳妇,我错了,你能不能不要走?”

“好好喝药,不许犯傻,也不许再不把自己当回事,我就留下来,陪着你到长命百岁,至死不渝。”陆云影轻声呢喃,然后踮脚啄了一下谢怀渊的脸颊。

谢怀渊在听到这句话时,蓦然颤抖了身子,他将头靠在陆云影的肩上蹭了又蹭,她觉得肩上一阵潮湿,大概猜到,他这是在哭。

陆云影心上一疼,她本想开口安慰一番谢怀渊,他却带着哭腔开口:“那日我本想放你离开,却在阁楼上看到你回了头,我那会就想,这辈子我都不放你走了。所以,这次你就算逃,我还是接着把你给绑回来。”

似乎觉得还不够,谢怀渊接着不解风情地开口:“对,逃一次,我绑一次。”

“我不会逃的。”陆云影说。

这辈子都不会再逃,她要爱着他,宠着他,不仅要治好他身体上的伤,还要填补他心上的缺口。

尾声

其实,谢怀渊在没遇到陆云影那会,始终把自己困在一个无形的屏障之中,他的世界只有漫无边际的暗色长夜。

谢怀渊总觉得,自己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初时遭人控制,身不由己,后来好不容易得到解脱,却又没有什么能支撑他活下去的。

他不止一次想过死,总觉得只要死了,这人世的苦痛便与他无关。

在他戒掉毒瘾的第二年,他在轿子里晕过去,被一个姑娘救了。

醒来时,谢怀渊第一次见到陆云影,就沦陷在这个姑娘清亮的眸子里。

陆云影为了调养他的身子,留在了谢家,整日里逼着他喝药,还同他说狠话。

陆云影被他调戏狠了会脸红,他不喝药,她便会生气地跺脚,而他每次病重,她面上的关心比谁都要真切。

陆云影活像他黑暗人生里的一束亮光,他原本只想着死,后来他却不想死了,满脑子只有陆云影。

哪怕他一次次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医者仁心,她只将自己当成病人,一旦他病好了,她就会离开。

可是,身在绝境里的人,哪会轻易就放弃能将自己拉出来的那个人呢?!

谢怀渊后来不止一次地想,他愿意试一试,为一个人努力活下去。

于是啊,他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到底将这么一个姑娘真切而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底,最终爱上她,娶了她。

自此,直到陆云影真正成为他妻子的那刻起,他才恍然觉得,老天到底不曾薄待他——给了他一束光,也给了他一个家。

谢怀渊这一生,因为陆云影,到底没舍得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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