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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侯爷想做大胆的事

2019-11-06烟柳

桃之夭夭A 2019年8期
关键词:燕京夫君

烟柳

1.“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总觉得,孟太夫人既然把孟成舟的亲事交给了我,那我应当十分上心。虽然做媒婆这件事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人家侯府太夫人发了话,我无论如何也得照办。

可我没想到,孟成舟竟然这么不配合。

小丫头来报:“侯爷回来了!”

我连忙出去,在垂花门口候着。

孟成舟一身朝服,身影被拉得老长,西沉的日头在他的肩膀洒落余晖,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高大挺拔。

他越近,我就越能看出那精致的五官摆出的并不是什么好表情。

我迎上去,小心奉承。

“侯爷,今日相亲的蔡家姑娘如何?”

孟成舟迈进垂花门,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今日皇上留我议事,未能赴约,抱歉。”

声音不疾不徐,言语间却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甚至有逃过一劫的轻松。

我轻轻地叹了一声。

“月前要你见的范家姑娘,你说太高;前日介绍给你的刘家姑娘,你说太矮;昨日给你找了个门当户对、体貌皆宜的中书令家嫡孙女,你也说不好;今日连见也不见了,你说说,你到底要怎样的姑娘,我给你找去!”

孟成舟估计是不耐烦了,步子迈得大了些。他是战场上扬名立万的武人,脚力自然不是我可比拟的,远远地把我抛在后头。

我急着追问,一路小跑跟上。

侯府占地面积大,通常这一路都要坐青帷小车,可现下人家正经的主人都走着路,我这个客人倒不好让人抬了,只是追得很辛苦。

孟成舟像是背后長了双眼睛,总在我与他拉开距离的时候驻足片刻,等我,待我踉踉跄跄地追上,他又大步走开,遛狗似的。

我气得不知所以,要不是年纪轻轻守了寡无处可去,又被孟太夫人多番挽留,我实在不愿意寄人篱下,揽下这等破事儿!

我俩跑跑停停地到了正院,跨进门槛的时候,我累得跟狗似的,孟成舟驻足等我,在我腿软的时候,及时扶了我一下。

他的手很有力,把我拎小鸡似的拎到了房内。

“我母亲急着给我找侯夫人,你掺和什么劲儿?!”

一听他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我就十分来气,也不管他在外面是个脚一跺,三军都要抖一抖的人物,指着他就数落开了。

“你说说你,都二十三岁了!寻常的公子哥儿,到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偏生还不急!太夫人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你非得让太夫人去皇上面前告你不孝,才肯乖乖娶妻吗?!”

我一席话说得又快又急,孟成舟面色依旧,抬眸轻轻地扫了我一眼,嘴角扯开一个弧度。

“无子为不孝?那你嫁给我师父这么久了,也没动静,是不是先操心操心自己比较好?”

我被他这不要脸的话气得足足哑了半盏茶的时间。

孟成舟又不是不知道,我嫁过来的第一天,夫君便在新婚之夜上了战场,两年后归来的,却是一盒骨灰。

他就是在故意气我。

想到我从遥远的江南嫁到燕京,甫一来就成了寡妇,娘家人走后,我举目无亲,幸得西宁侯太夫人收留,日子才得以过下去。

我感念孟太夫人的恩情,在她求我张罗太夫人这位大龄未婚儿子的婚事的时候,就没有拒绝。

在一开始,我不认为这是件难事儿。

孟成舟少年袭爵,军功卓越,加之外貌俊朗非常,在一群朝臣中十分显眼,所以,想和他结亲的不少,甚至有宫内嫔妃都暗暗打听过,想将公主下嫁,可他都不软不硬地推回去了。

我一只手啪地拍在他面前的舆图上,他把目光移到我的脸上。

孟成舟看我的时候,目光并不炽热,但仿佛透出了实质,认真地停在我的脸上,像一束温暖的光。

我忽而有些脸热。

我组织语言,道:“不管如何,你明天必须去见蔡家姑娘!我掌过眼,蔡家姑娘各方面都顶顶儿地好,你要是不能说出人家一个不好的地方,我就回了太夫人,准备你俩的亲事!”

孟成舟皱眉。

“蔡姑娘不好,我不去。”

他是执掌整个侯府的人,这会儿却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轻咳,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这样的。”

我差点儿没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听错了。

孟成舟的手覆上来,掌心的温热传递到我的手背,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住我的手,从舆图上拉开。

然后,他十分认真地继续看舆图,似乎刚才的那一句话只是鹦鹉的一句学舌,并不是出自他之口。

我有些慌乱,粉饰太平道:“我跟你说认真的,我可是你师娘,不能开我玩笑。”

孟成舟没理我,翻过舆图的一页。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我说到“师娘”的时候,孟成舟的眉头微不可觉地拧了一下。

2.我决定以后早晚都给我那便宜夫君上三炷香。

说到“师娘”这个称谓,其实我有点儿心虚。

我家是江南的纺织世家,我从小就和本地的名门裴家定了亲。

我没见过几面的未婚夫裴阳没有顺从家中的意愿考科举,而是选择了习武的道路。他天分颇高,二十岁的时候就远赴燕京考了武举,然而,过程并不顺利,武场上他被人所伤,中途折戟。

好在因缘际会,他反而得了更大的机缘,成了西宁侯孟成舟的武术师傅,留在侯府中指导当时还未及弱冠的孟成舟学武艺。

如今徒弟成了威震一方的猛将,裴阳却已骨枯黄土。每每想起来,我都不由自主地为他心酸,也为早早成了寡妇的自己心酸。

心酸也只是暂时的,裴阳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我后半生衣食无忧,可以永远处在侯府的庇佑下,我正打算领养一个孩子承他的香火,也算报答了他的恩情。

我把这想法和孟太夫人一说,向来和颜悦色的孟太夫人瞬时绷紧了脸,见我惊讶,脸色才回暖,拍着我的手道:“还是找侯爷商量商量。”

我一头雾水,我领养孩子,要找孟成舟商量什么呢?!

孟太夫人行动力卓绝,马上就叫来了孟成舟,自己避开了,让我们两个谈。

我愣愣地看着他。

孟成舟好像心绪很不好,眼睛冷冷地盯着我,问道:“你为什么要领养孩子?”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解释了一遍。

孟成舟闭眼,后又睁开,似乎压抑住了一阵怒气。

可是,他有什么可气的?!

“夏侯心。”他叫了我的名字,道,“你真把自己当裴家的儿媳妇了?你要为裴阳守寡一辈子?”

我摸不准孟成舟是什么意思,只敢老实地回答道:“不守一辈子又能怎样呢?!娘家的人已经回去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给裴阳守寡,好歹还能安稳地在侯府生活……”话说出口,我又觉得不对,好像我故意要赖在侯府一样,想马上解释,孟成舟的话截断了我的话音儿。

“你不为裴阳守寡,也能一辈子待在侯府。”

“啊?”

孟成舟抬眸朝我看来,他的眼中似乎有氤氲的水汽,看我的目光被水汽清洗过后清澈明亮。

可能是我的反应太不知所以,他看了我好一会儿,颓然地收回目光。

“罢,领养就领养。不过,不要把不明身份的孩子带入府里,你要养孩子,就……养我未来的孩子。”

我倏地站起来,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你愿意娶妻生子了?”

孟成舟的头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

我像被砸中二十袋馅饼一样飘飘欲仙起来,嘴里念叨着:“早知道这么容易,我还兜那么大圈子做什么,侯爷看来十分喜欢小孩……”

不过,我的心里想着的是,原来孟成舟对裴阳如此在意,居然肯让自己的子嗣过继,看来,我顶着孟成舟师娘的名头是能安稳富贵地过一辈子了。

我决定以后早晚都给我那便宜夫君上三炷香。

3.“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重新开始张罗给孟成舟选妻的事情,务必一次成功,选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姑娘,让孟成舟找不到推诿的理由。

正好,嘉定伯夫人来找我。

“我的二女儿,带来给你见见。”

我一看段家这位二姑娘的模样,就有七分满意,加之她进退有度、举止端庄,我当即喜滋滋地报给孟成舟听。

孟成舟把我举在他面前的美人画像一挡,怒视着我。

“夏侯心,你又给我张罗什么?”

“不是你同意的吗?”

“我是同意娶妻生子,可我同意让你给我张罗了吗?!”

好像很有道理,我一时无法反驳。

我讪讪然道:“那我给你去叫媒婆来。”

我转身往外走,孟成舟却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回头,愕然地看着他。

他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眼中波浪汹涌,似乎有狂风暴雨般的情绪要倾泻而出。

孟成舟压低了声音,像野兽的怒吼。

“你知道我要什么样的妻子吗?我的妻子,会和我共度一生,不是拿几个条件筛选而来的女子。”

这话我听明白了,在他身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嗯嗯,好!我让媒婆带着你去相亲,你若是看上谁,就让太夫人给人下帖子,请人家姑娘来侯府玩,你们相处看看。啊——疼!”

孟成舟捏着我手腕的指节陡然发力,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松开手,又在屋内暴走几圈,无声地发泄自己的怒气,等他注意到内室小佛堂里我供的香案时,怒气已经抑制不住了。

“你就这么喜欢裴阳?!你和他見过几面?!他死了,你也要守着牌位,以后的几十年,你都不嫁了吗?!”

我被他吓得后退一步,背紧紧地贴着门框。

“我……我是他的妻子。”

孟成舟侧头看我,目光明晃晃地带着掠夺。

“很快就不是了。”

他道:“我会娶你做我的侯夫人,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4.离开侯府。

孟成舟这句话,宛如惊雷在耳,直到他大步迈出我的房门,我都没反应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使劲躲着孟成舟,只要远远地见着他的身影,就赶紧避开。

没过多久,太夫人就发现了不正常。

她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问我怎么回事。我脸色通红,像煮熟了的虾子,磕磕巴巴地把那天的事情说了。

孟太夫人听了,长叹一声,转而问我:“愿意吗?是否真的放不下裴阳?”

我实话说了。

“太夫人,我心里的确放不下裴阳,虽然小时候我们没见过几面,可是当年嫁到燕京来,新婚之夜那一晚,我心里害怕极了。我蒙着盖头,想着以后就要背井离乡,在燕京生活,都要哭出来了。是裴阳握住我的手,低声安慰我,还偷偷把床上的果子塞给我吃。他的声音温柔又安定,让我看到了在燕京安家的希望……虽然他走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眼前起了蒙蒙的一层雾,太夫人良久无言,我听到靴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一抬头,看到孟成舟高大的身影伫立在身前。

太夫人无声地避开了。

孟成舟声音迟缓,咬字带着郑重的意味。

“就是因为这,你才决定给裴阳守寡?”

我点头,又摇头,眼含泪水地看着他,好多话堵在喉咙口,都出不来了。

他掩了眼眸,坐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侯心,你还年轻,这一辈子还很长,没有必要为了一点恩情,就把后半生都搭进去。我可以保证,我对你好,侯府对你好,不止是因为裴阳,你不要觉得裴阳对你有太大恩惠,你应该跳出来做自己。”

“做自己?侯爷允许吗?你不是才说,我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孟成舟哽住了,良久才道:“那你也别为我张罗亲事了。”

我沉默,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主动插手他的婚事,点头应了。

孟成舟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之后,孟成舟像换了个人似的。

不怒自威的他,在侯府里时常展露出笑容,将家里伺候多年的仆妇们都吓得够呛。他还老往我这儿跑,下朝之后,交际应酬都很少去了,大多是在燕京大街上转一圈,看看有什么好看好玩的东西,买回来后,献宝似的放到我的面前。

我惴惴不安,知道最近燕京有针对他的流言,说他行为不端,对师娘都下得去手,更有甚者,一折子参到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虽然都留中不发,但也没有明确表态,折子越递越多,似乎皇上也对这位平定西疆的功臣有了看法,觉得他恃功自傲,甚至在某次抓住他的一个小错处,就当众训斥起来。

我也读过书,知晓历史,知道君主对孟成舟这等持有兵权又不懂收敛的臣子多有不满,未免他大祸临头,我在一个普通的黄昏,收拾包袱,留了封信,离开了侯府。

只是,我没料到,孟成舟居然派了他的近卫暗中盯梢。

我前脚找到落脚的小院子,孟成舟后脚就到了。

院门口的他一身朱色朝服风尘仆仆,额前的发散乱几缕,门外的马轻轻地打着喷嚏。

孟成舟似乎是一下朝就策马赶过来了。

我抱着包袱,怯怯地看着他。

孟成舟打量了一眼布置简陋的院子,道:“这里不好,你跟我回去。”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他咬着牙,瞪了我好久,让了步。

“你不回侯府也行,我找个地方给你,比这里好。”说完,他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裴阳是我师傅。”

我轻轻地咬唇,犹豫道:“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说的话,你不用管!”孟成舟拧眉,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平复自己的怒意,道,“收拾东西,跟我走。”

他叫来了马车,和我一起上了车,车厢一颠一颠的,我很容易碰到他的膝盖。

我换了个坐姿,马车正好拐弯,车轮磕到了一块石头,我保持不好平衡,往孟成舟的怀里一倒——

孟成舟的手就覆了上来,虚放在我的腰肢上方,让我不敢动弹。

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孟成舟极低极浅地叹了一声,问:“如果裴阳新婚之夜没有出现,你还会守着他吗?”

我道:“侯爷,世事没有如果。”

沉默半晌,孟成舟冷不丁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一团火焰从胸口蹿到我的头顶,我小心翼翼地侧耳,不敢答话。

“是在我回京献俘的时候。”

“那天的场面恢宏盛大,官员百姓都满脸喜色地迎接着我,只有你,看到我手中的骨灰盒,泪珠啪嗒掉下来。呵,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着了魔,心里想,如果骨灰盒里装的是我就好了。”

“后来我觉得自己的想法着实可笑,明明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你死了丈夫,我未曾娶妻,你还在侯府住着……可是,你居然成天躲着我,我没办法,只好让母亲假借你为我安排亲事之名,让你主动来接近我。现在想来,这真是我办得最不靠谱的一件事儿了。”

孟成舟的声音起起伏伏,透出从未有过的心酸。我枕在他的腿上,腰际是他始终不敢搂紧的小臂。

我垂眼,看到他虚搭在空中的手,虎口处有一道伤疤。

5.新婚之夜的“夫君”。

孟成舟不知道的是,我喜欢他,比他喜欢我更久。

那年的新婚夜,我比描述中的更加紧张不安。

我是不愿意嫁给裴阳,独自一人来到燕京的,可家里人非覺得裴阳进了侯府谋了好前程,对于我不想背井离乡的控诉充耳不闻,日子一到,就把我打包送进了燕京。

我做好了被夫家欺负无处诉苦、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准备,拜完天地成完亲,坐在婚床上的时候,内心还是崩溃了。

旁边那人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心里害怕,眼泪啪嗒就滴在了手背上。

他的手覆上来,轻柔地为我擦掉泪水,塞了一颗桂圆给我。

之后是低声的安慰,一直到外头突然传来慌乱的动静,有人进来,说西疆大乱,皇上传旨西宁侯西去平乱,裴阳也要跟着去。

我还未掀盖头,夫君就匆匆离去,我只来得及看清他灯光下模糊的背影和安慰我时我从盖头下看见的他的手。

他的手虎口处,有道伤疤。

那时,我真以为他是裴阳,揣着对“裴阳”的思念过了两年,陡然听到他阵亡的噩耗,我哭晕过去,强撑着身子出府,去迎接裴阳的骨灰。

孟成舟把骨灰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他虎口上的伤疤。

和新婚之夜我“夫君”手上的一模一样。

之后,是细碎的求证过程。孟成舟回了侯府,我想打探,总能打探出什么东西。我从一个嘴风不甚紧的老嬷嬷处了解到,孟成舟那日是穿了喜服的。

我后来再观察,看着孟成舟的背影,和新婚之夜我掀开盖头时看到的那道背影渐渐重合。

我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问。

喜欢、期盼了两年的“夫君”,竟然是孟成舟。

孟成舟对我表露出来的意思,我并非没有察觉,只是我既然喜欢他,就要为他好,不能拖累他。

我是谁?我是孟成舟的师娘,传出去,人家会怎么想?孟成舟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所以,我不敢接近他,只能躲着他。

燕京满风华,但没有一丝属于我。

我在孟成舟安排的精致的院子里住了下来,孟成舟金屋藏娇似的,每次来都十分低调。

我问他:“外面没有流言吧?”

孟成舟横了我一眼,道:“不是叫你不要管?!”

我委屈巴巴:“我不能拖累你啊……”

孟成舟剥了个橘子塞到我的手里,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我一眼。

“你就不能操心操心你自己?!打算就一辈子守着裴阳,打算一辈子躲着我了?”

我凑近道:“侯爷,你是不是喜欢我哭啊?我以后再也不哭了,行吗?”

孟成舟才稍稍温和的眉目立马冷峻起来,看向我的眼神十分凶狠,似乎恨不得把才给我的橘子都拍掉。

我默默地往后缩了缩。

孟成舟可能真的生气了,好几天没来我这儿,外头开始传他要相亲的事情。

我听了,默默地坐了半晌,努力忽略掉内心的难过,安慰自己:这是好事。

嘉定伯段夫人上了门,带着她的女儿段二,一见着我就长吁短叹的。

“夏侯姑娘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侯爷和我们家二姑娘先处处看,怎么侯爷又要去找别人呢?!别的不说,我们和侯爷是十分亲厚的。侯爷西征的时候,还是我们家老爷督办的粮草呢……”

我拒绝了她,道:“侯爷现在的婚事不归我管了。”

段夫人神情暗淡下去,低低地打探道:“莫非夏侯姑娘,是知道了令夫君的死因?”

我猛然抬头:“段夫人什么意思?”

段夫人捂嘴,自知失言,拉着女儿匆匆出门,我恍然回神,追到门边,扯住她的衣袖,厉声问:“我夫君是怎么死的?”

段夫人一脸为难,我看了一眼旁边的段二,低声道:“夫人若是告诉我,我可以牵线搭桥,让侯爷见见段二姑娘。”

段夫人这才启齿。

“我也是听我家老爷说的……说是……在战场上,侯爷一箭射偏,射中了裴公子,裴公子当时就没救了……”

我耳朵嗡嗡,什么也听不见了。

6.“不是错手,是我故意杀的他。”

燕京九月的天气,原不应该如此寒冷。

我从头到脚都如同浸在寒冰之中。

误杀?孟成舟是因为误杀了裴阳,才对我有愧疚吗?

那他新婚之夜代裴阳娶亲是怎么回事呢?

不管怎么说,裴阳都是我夫君,我喜欢的人陡然成了我的杀夫仇人?

我也不知道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只知道等我抬头看到孟成舟的时候,腿已经不会动了。

孟成舟上前扶我,我害怕地躲开,腿又不听使唤,绊倒在地。

“夏侯,嘉定伯夫人和你说了什么?”孟成舟蹲下身来,这样问我。

他的眼神没有了之前的炽热,而是非常冷静且理智,甚至看起来十分冰冷。

直到这时,我才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不止是说要娶我的侯爷,还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战神。

我打了个寒噤。

“段夫人说,是你错手杀了裴阳。”

孟成舟道:“是。”

我喉咙干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当初我嫁过来登船上水路,回头望家乡愈来愈远的码头的凄凉也不过如此,信仰坍塌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不过,不是错手,是我故意杀的他。”

我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孟成舟撩袍站起,冷冷地看我。

“现在,真相你也知道了,要怎么做,随你。”

初秋的风卷起一地落叶,虚虚地扫在孟成舟的袍角,又无力地落下。他步调迟缓地转身出了院门,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问他原因。

不过,我又觉得庆幸,万一真的是猜想的那个原因,我该怎么办?他因为觊觎我而杀人,这样的答案一说出口,很多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裴阳的牌位被我带了出来,我上了三炷香,凝视着这个名字。

对不起,我无法为你报仇。

我很喜欢孟成舟,很喜欢,很喜欢,从知道新婚夜的那人是他开始,我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感情。可是,感情不是想克制就能克制的,它一边被你微不足道的力量克制,一边就以野火蔓延的姿态疯狂地滋长。

我写了封信,把孟成舟承认的事情寄回了裴阳老家。

对不起,裴阳,即使知道了你死去的真相,我也只敢告诉无法撼动孟成舟地位的裴家人,算是全了名义上的夫妻情分。

我不齿于自己的懦弱,寄了信之后,就打算离开燕京。

我没法回家面对裴家,也不可能再见孟成舟。找个安静的小镇度过余生,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我提了包袱打开院门,院门口站着嘉定伯夫妇,还有几个面露凶光的高大男人。

“夫人找我?”

段夫人拎着我寄出去的那封信,道:“夏侯姑娘,你就这么懦弱,连夫君死了都不肯替他报仇?!侯爷那么喜欢你,你们亲热的时候,随手一刀,你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

我大叫不好,回身关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男人上来捂住我的口鼻,我很快就没有了知觉。

7.“不好了!西宁侯带人冲进来了!”

“这招有用吗?”

“放心,孟成舟对这小娘们爱护得紧,要不是我扰乱了他近卫的注意力,我们还没这么容易得手。你们西疆王许诺的好处,这回能落实了?”

“只要除掉西宁侯,王上自当不会食言。”

“孟成舟不可小觑,上次有裴阳的里应外合,都一败涂地……陷阱布好了吗?”

我迷迷糊糊听见了这些话,睁眼,浑身无力。

我处在一间封闭的内室中,外面人影晃动,谈话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动了动手指,外面突然传来纷乱的呼喊、短兵相接的铿锵之声,甚至有刀剑入肉的声音。

“不好了!西宁侯带人冲进来了!”

“这么快就让人冲进来?你们怎么布置的?!”

说话的是嘉定伯,而后他起身出去,一阵一阵的脚步声把我的心也提得高高的。

孟成舟……是闯进来救我了吗?

我勉力抬头,眼眶一酸,眼泪顺着侧脸滑到耳窝。

外面的刀剑声响了很久很久,天渐渐黑了,声音也越来越靠近我,怒吼、惨叫声此起彼伏,我咬牙,待恢复了些许力气后,爬到内室的门边。

门砰地一下被打开,我的手重重地落下,身子立马腾空,被抱了起来。

我抬头,看孟成舟染血的脸庞,再也忍不住,藏在他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孟成舟手上还提着剑,血顺着剑身流过剑尖滴在地上,浑身肃杀,但他抱我的动作很轻柔。他慢慢地把我放在了罗汉床上,抚着我的发丝。

“夏侯。”

他声音沙哑,厮杀太久,肯定已经很累了。

我不争气地抱着他,不断抽泣,让他的身子紧紧地贴着我。

“对不起,孟成舟,我应该相信你的。”

孟成舟吻我的额头,珍视如宝。

“你在知道我故意杀了裴阳后,还偏向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很感动,真的,夏侯,你想象不到近卫来告诉我你往老家寄信的时候,我有多么开心。我知道你肯定是打算放过我了,你不打算追究,你是喜欢我的。”

我与他耳鬓厮磨,此时才知道抱着他的感觉是多么安心。

“……我还没抽身过来,与你说明一切,近卫就告诉我你被段家绑了。幸好,幸好我早有准备,在段家安排了内应,毁掉了几个对付我的陷阱,不然,我可能真的见不到你了。”

“孟成舟……”我从他的怀抱里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看他有没有受伤,好在他身上虽然遍染血迹,都只是别人的血。

孟成舟似乎被我的目光取悦了,他扬眉笑起来,又珍而重之地将我搂入怀中。

“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8.“夫人,饮酒去否?”

对于我的名分,孟成舟争论了很久。

“亲是我接的,天地是我拜的,入洞房也是我入的,虽然当时低调,来的人少,没多少人看见是我,可这是事实,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裴阳的寡妇!”

我道:“但外人都知道,我是你师娘啊。”

孟成舟大手豪气地一挥:“外人是外人,我自有办法,重点是你!你不能老以裴阳的寡妇、我的师娘自居,还有,你给我把裴阳的牌位扔了!”

孟成舟依旧是这副霸道的模样,我打开小佛堂,让他见着里面空空如也,这位侯爷的面色才好一些。

他把剥的橘子塞到我的嘴里,满意道:“这才对,你都不知道,叫你师娘的那些日子,我有多烦躁。”

我满口都是橘子的清香,鼓着嘴吧唧吧唧,看着他。

嘉定伯之乱后,我才知道,裴阳因为当初在武举台上一伤,对于自己此生都不能入朝堂有诸多心结,希望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所以,在西疆的人许诺丰厚报酬的时候,他动心了。

西疆王最大的忌惮便是孟成舟,裴阳做了探子,被孟成舟察觉,其实孟成舟早早就做好了布防。

新婚的前几日,孟成舟提前获知西疆动乱,控制了裴阳,然而又怕他在新婚之时不出现引得在燕京的探子察觉不对,所以假扮成他,与我成了亲。

之后便是意料之中的西疆之行,孟成舟早早处置了裴阳,却因朝廷的内应一直没抓到而不公布他的罪行。

孟成舟回京之后慢慢排查,终于查到嘉定伯的头上,而嘉定伯也如意料之中的,在孟成舟与皇上做了一出君臣不和的戏的时候撞上来……唯一的意外,就是我。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孟成舟心里有这样重要的位置,让他放弃之前精妙的部署,带领精兵提前冲进来。

好在,事情圆满解决。

唯一让孟成舟不满的地方,就是我的身份。

我安慰了许久,孟成舟还是无法释怀,去进宫找了皇上,请求皇上废除我和裴阳之前的婚书。

皇上第一次听见臣子提出如此新奇的要求,听说当时都愣了,周围的一干大臣也愣了。

孟成舟顶着众人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地大声道:“夏侯心本来就是臣娶回来的,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和他裴阳没有半点儿干系!”

这句话一度被写在话本子里,在燕京大街上流传了很多年。

一直到我们的孩子出生,偶然听到,小家伙咬着手指问我:“母亲,拜天地入洞房是什么意思?”

孟成舟拍了下自己亲儿子的头,唬道:“这是父亲母亲的秘密,再问,就不給你买糖人吃了!”

小家伙最怕他,立马缩到我的身后,怯怯地求饶。

“我听话,不问了,不问了。”

孟成舟这才买了街边的一串糖人,递给儿子。

我牵着小家伙的手,孟成舟牵着我的手,我们慢慢地在燕京大街上踱步。周围熙熙攘攘,灯火万家,我终于不感到寂寞。

远处飘来了酒香,是我们最爱的那一坛酒出窖了,孟成舟侧头看我,眉眼满是温柔的笑意。

“夫人,饮酒去否?”

当年的新婚之夜,我们未曾掀盖头,未曾交杯合卺酒,一直是他的遗憾,以致后来又办了一场婚礼,他将这个过程拉得很长。

到现在,他也喜欢与我对酌。

我含笑点头,一家三口在街上留下绵长的背影。

此后,也许会有四口、五口、六口……我终于在燕京有了一个家,也终于能在心里安稳地装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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