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那群找油人
2019-11-06洪荒
洪荒
引 子
朋友,一提到大庆石油工人,你可能会想到整日和隆隆钻机为伴的钻井工人,你可能会想到整日穿梭在采油井房、磕头机之间忙碌的采油工人,他们为祖国加油的辛苦也许会叫你感动。可是在大庆,还有这样一群找油人,他们的辛苦却不太为外人所知,这就是大庆物探人。如果说钻井工人、采油工人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他们的家,那么物探人勘探石油就像大海捞针一样,他们是没有家的。接触了他们,我才知道了“野外”的含义,“野外”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地理空间环境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长年在野外忍耐那种寂寞……茫茫的新疆沙漠戈壁、一望无际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巍巍的小興安岭深处、松辽两江平原、城市乡村的边边角角都留下了他们风餐露宿的足迹。
说到野外,你也许会觉得对当下都市年轻人是一种新鲜猎奇的体验。可是我采访过的一个地震队 80后年轻的书记这样跟我说,在海拉尔大草原他待过7个月没回城里,看什么都眼睛发绿。这还是海拉尔从春到秋最好的季节。
在大庆物探队伍中,还有这样一支地震队,他们曾经两次走进人民大会堂,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颁奖,这就是被誉为“找油找气的尖兵”大庆物探公司大庆一公司2287地震队!
一
2019年1月3日,时令小寒,一大早,我在物探公司企业文化部于中国部长的陪同下,驱车二百多公里,前往双城县永胜乡2287地震队施工前线采访。
两幢板房搭建的食堂里,师傅们正在准备午餐。厨房灶间的副食备料已经洗好、切好,主食间的米饭、馒头已经在电蒸箱里蒸得热气腾腾。2287地震队书记马超特意对于部长说,主副食灶间和餐厅之间有一个室内过道连着的。后来我才得知,以前队里在前线施工时,食堂搭建得简陋,主副食灶间和餐厅都不是连着的,大冬天往往饭菜端上桌就凉了,再加上各班种收工的时间不一样,工人们吃了凉饭菜,让书记马超知道了心里很不好受。这次到前线来,他特意改建了食堂。让工人干完活儿回来,无论收工多晚,都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了。
下午去野外看各工种班的施工作业,这样的野外才真叫野外,数十成百号各班组工人撒下去,按照各班组的流程在独立作业,田野里、树林里、草丛里、沼泽泡子里像撒羊粪蛋似的看不到人影了,连陪同我的副队长姜洪亮也不知道每个作业班的确切位置。从驻地驱车跑了近一个小时车程,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在村子的东头,我看到一台仪器车停在那里,车上插着天线。这台仪器数据采集车在野外就相当于指挥车了。姜副队长陪同我登上了仪器车,一名瘦瘦的仪表员正对着电脑显示屏在不断喊话下达指令:“放炮——”又不断有请示声传了进来,他这是一张嘴对百张嘴,查排列,下达放炮指令。陪同我的姜副队长告诉我,他这一天喊话下来,回到队里连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听到显示屏电波里不断显示爆破声,倒是让人按捺不住想到现场去看看的。
离开了仪器车,我们又向野外找去,按照工序,本来想找钻井班的。车子开过了两个村子,在村外的田野地里发现了两个红点,渐渐近了,看到是两个遥爆工人在放炮。他俩身上都背着遥爆装置包,我们的车停下了,我们下了车向那两个人靠拢过去,在约有50米的地方,那两个工人叫我们站下别往前走。他俩正要给一个炮点儿遥爆,姜洪亮副队长告诉我说,每个炮点儿下的是两公斤炸药,地下的深度距地面有十来米。正说着话,脚下的地面震动一下,并有一声沉闷的地下声响。炮放完了,我们走到那个炮点儿,看到数据标识果然是11米深。那个穿红工服的遥爆工又向这片田地里下一个炮点儿走去。
我们去找钻井工了,刚刚走过一片庄稼地,看到一台钻井车开进地里,我们走进去,一台水罐车停在了边儿上,钻井车的井架竖起来了,三个工人开起钻来,是钻直径十厘米的井眼,边钻水罐车的水管龙头边往钻眼里注水,随着钻头往下推进,上边一个工人不断在加套管,约钻10米深左右后,钻杆一根一根拔了出来。另一边,一个包好卷筒炸药的工人把炸药管从井孔放下去。20分钟后,这个补爆的炮点儿就完成了。随着遥爆装置的启动,从井眼喷出一股不到一米高的泥浆水柱,爆破成功。
姜副队长又带我们去寻找放线班,车子穿过两个村屯,在一片野地里发现了放线工的身影,先是从一片丘陵沼泽地带钻出几个扛着大小线圈的工人身影,越过一条公路,向一个大泡子里走去。姜副队长告诉我,放线工人都是沿着测量工探好的排列线去放线,不管多难走的路也不能改变线路。此刻,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很美的画面,放线工走进积雪的冰泡子里后,排成了一行向前行进,白雪皑皑的冰面上,一个个红红工服的身影,夕阳正西下……
我也禁不住■雪走进冰泡子里,前边放线工的身影已移到冰泡子对面高岗野丛中了。雪面上的风吹得我脸红了,脚也冻得渐渐麻木起来,而他们一天要背着三四十公斤的线圈平均走上三四十公里的路。在地震队有句顺口溜,叫仪器车操作员的嘴,放线工的腿,钻井工的水……是干活儿的关键。
天渐渐黑了,我们返回队部。钻井班的车队陆续回来了,放线工和遥爆工还没有收工,他们是最晚收工的两个班。在前线没有八小时工作制的概念,披星戴月是常有的事。姜副队长告诉我,他们最晚收工的工人有半夜12点回来的。
回到驻地,吃过晚饭,我特意遥望了一下外面的夜空,今天是阴历三十晚上,夜空中没有月亮,乡村的夜漆黑,只有星星在眨着眼睛。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他们过年回不去,大年三十的晚上在这远离亲人的野外,陪伴他们的只有夜空中的星星了,星星会不会好奇他们这群常年与野外为伴与星星厮守的人呢?
二
要说在2287地震队干得时间最长的就应当是队长盖保成了,54岁的他一晃在87队已干了28年了,这是一位憨厚朴实的东北汉子,黑圆脸,平头,也很健谈。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滔滔不绝地向我打开了话匣子。
盖保成的老家是肇东四站的,说起对物探队的情结还是在他是孩子的时候。有一年初冬,屯子边上靠江湾的大地里,来了一伙戴狗皮帽子穿杠杠服的人,在大地里放炮,一放一股黄烟。他和小伙伴们都跑到屯外去看,看着看着就让他羡慕得挪不动步了。知道这些人是从大庆来的,屯子里有人家还热情地把他们请到家里去吃刚蒸好的黏豆包。盖保成那时就有一个虫子在心里蠢蠢欲动了。那一年是1978年。
盖保成高中毕业报考了东北石油大学,选择的专业就是地球物理勘探专业。1990年大学毕业后,他就分到了大庆物探公司2287地震队,从遥爆工到仪器车操作员,地震队的所有工种他差不多全干遍了。副队长当了八年,之后当队长一直干到现在。这是一个乐观的汉子,好像什么困難都压不倒他。
他这些年随2287队转战东西南北,28年当中只有4年的春节是在家过的,再艰苦的环境,再大的困难,他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在野外饮食不规律患上的糖尿病,他更是不当回事。而对当地政府给予的一些帮助他却一点没忘。
2016年年末,2287队接受了公司下达的到青冈、望奎等六县一区二维勘探任务,这是一次涉及地方政府面最多,工区战线拉得最长,时间最紧的勘探任务。2017年元月初,他带着地震队全部人马进驻施工的中心地带青冈时,距离春节仅有半个月的时间了。更叫盖保成着急的是,提前半个月来打前站的马超书记还没有跟当地有关部门协调好,队伍开进来也无法展开施工作业,这一下可急坏了盖保成。他向马超书记问明了情况后,得知问题卡在了县公安局那里。
地震队施工离不开炸药,而炸药库的选择是最头痛的事情。这次他们根据六县区作业面合理的地理位置把炸药库选择放在了青冈县,这可叫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李队长不干了,虽然炸药在县郊区,但也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何况听说还有地震队放炮作业。会不会给村屯带来危险?要过春节了,任何安全隐患都不能忽视。素有铁面之称、外号“李二黑”的李队长要封库,无论马超怎么向他解释都不好使。最后他说除非县领导发话。其实,每到一地施工,他们都是要与当地领导联系,召开相关部门协调会的,这几天,马书记也一直在跑县委和公安局,可就是见不着主要领导。经打听,县委主要领导去绥化开党代会去了。
盖队长听说了这个情况后,十分着急,大队人马和设备都上来了,晚开工一天就是损失十几万元,他问马超,有县委书记的电话吗?马超说县委书记杨勇手机号让他淘弄到了。盖队长抄起电话就要打,马超说这样打电话是不是有些冒失,万一杨书记在开会不便接电话,或接了电话一口回绝,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不如发个短信探探口风。盖保成想想也是,稍后,一条两人斟酌好的短信就发了出去:
杨书记您好:
我是大庆油田物探公司2287地震队的负责人,按照中石油和大庆油田的部署,今冬在贵地进行石油勘探,目前我们人员设备已进驻青冈开发区,请求得到您为首的县委和县政府的支持,目前我们最需要的是在您支持下尽快召开地企协调会……以便我们施工顺利进行。对此,我们地震队将感激不尽!
这条短信是在元月7日上午十点多钟发出的,工夫不大,一条短信回复了过来:盖队长您好,能否等我几天?杨勇。盖保成一看有门,就又回了一条短信,我们等一天就要损失十几万元,时间紧,任务重,请领导多理解。这条短信迟迟没回,让盖保成心里又着急起来。等到中午饭,一条短信又从盖保成的手机跳了出来:请去找常务副县长董立涛,我已落实他尽快与你们开协调会。盖保成一看,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也暗暗佩服这位未谋面的县委书记雷厉风行的作风。
下午他们去找了董立涛,董副县长马上召开了由县公安局、土地局、农业局等相关部门参加的协调会,董副县长在会上既要求他们保证施工期间的安全,又要求相关部门全力支持地震队工作,不许“关卡要”,不要给青冈人丢脸。
协调会的第二天,盖保成就带李队长去实地察看他们生产打井放炮情况,走进农田地里,几炮响过,李队长放心了:“才这点动静,我以为多大动静呢,你们尽管干吧。”盖保成和马超相视一笑,僵持了几日后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干了。
就在盖保成和马超带着队伍抢工期加班加点大干的时候,年也说来就来到了,大年初一的这天下午,地震队的驻地柞岗乡及周边地区突然发生大面积停电!闻知这停电是输电线路设备故障造成的,因过年当地维修工作迟迟没有到位。这可急坏了盖保成,他深知工人住的宿舍取暖和食堂蒸饭都得用电。从下午三点开始,整个驻地供热管网就停止工作了,再等下去,管线中的水就会冻住,水管冻裂那麻烦就大了。他马上想到他们临时住的废弃厂房原来是开修理厂的,会不会有发电机?他给远在海南过冬的厂主打了电话,厂主想了想说,有一台发电机,就是时间长了忘记扔在哪儿了。盖保成一听,马上带人在厂里各个角落找了起来,等到在仓库找出来后,发现这台废弃多年的发电机还缺个零件,马上打发人到县城去买,又与县电业局取得联系,请他们派一个会修发电机的师傅过来。
天渐渐地黑了,收工回来的工人就这样黑灯瞎火地囚在变冷的屋子里等着来电。大过年的,外边乡村里传来的鞭炮声更叫每个人心焦。去县城买配件的员工和请来修发电机的师傅终于在大家焦急的期盼中到来了,盖保成立即叫人提着汽灯和打着手电给师傅照亮维修了起来。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维修,发电机倒是维修好了,线路接通后,就是发不了电。电业局请来的师傅也不知毛病出在哪儿。大伙的心里又一下变凉了。盖保成的眉头也紧锁了起来。
送走了师傅,盖保成马上又想到叫在大庆休假的材料员刘应斌送一套备用发电机过来。他随即拨过电话去。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刘应斌正和妻子在父母家过年,接到电话他跟父母打了声招呼,说队里前线有事了,就穿衣往外走。妻子也听见了电话,怕他一个人夜里开车不安全,就说了声,我也跟你去吧。
刘应斌开上卡车在去杏五井队部的路上,想到把发电机吊到车上还需要吊车,找谁呢?这大过年找谁出来都是件麻烦事,可一想到在前线摸黑挨冻的工友,他就给没在前线施工的2283队吊车司机冯革打了电话,请他帮忙。冯革二话没说就开着吊车来了,他怕人手不够还把老婆孩子也带来了。两家人顾不上说拜年的话,这边是刘应斌两口子,那边是冯革一家三口儿,一起把发电机搬出库房,吊到车上,又用绳子固定好。此时已是午夜时分,鞭炮声渐渐稀了,刘应斌这才有些过意不去地说,大过年的把你们全家都折腾出来了。冯革嘿嘿笑着说:咱地震队的人谁还把过年当个事儿。这样一说,刘应斌也苦笑了笑说,可不是。
跳上车,拉着媳妇直奔127公里外的青冈县柞岗乡了。媳妇张娜路上不断小声提醒他开慢点,怕他打瞌睡又不断跟他说话,年三十守夜他缺觉。等看看天慢慢地亮了,她嗔怪地说了一句:看来今天说好跟俺回娘家又泡汤了。刘应斌心里一动,这么多年,因他老跑野外送料,很少陪媳妇回家过年的。亏欠呐!
盖保成听说刘应斌已把发电机装上车上路了,才松了一口气。困意袭来了,他从下午一直紧张忙乎到现在,再加上他昨夜陪着每个班收工回来的工人吃年夜饭,问候大家。下半夜又检查一遍驻地周围安全情况,几乎一夜没合眼,马超书记看着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盖保成眼睛熬得红红的,就叫他去打个盹儿,说等车来了去叫他,盖保成这才回到寝室去打个盹儿。
盖保成这一觉睡到凌晨五点多,等他醒来时,听到外面工人的欢呼声。他揉了揉眼睛走出去,看到驻地灯光亮了起来,供热锅炉也轰鸣起来,和周围黑茫茫的村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外面院子里,年三十他叫人在大门口挂的两个大红灯笼也亮堂了起来。
这一刻,盖保成觉得这是他这么多年在野外过得最亮堂的春节了!
三
小时候我喜欢听《我为祖国献石油》一句歌词:“头戴铝盔走天涯……”我觉得这句歌词准确说是写物探人的,石油工人里钻井工人、采油工人找到石油就安家了,而物探人永远没有“家”,他们总是在走,他们的“家”总是在野外。
吴锋,40岁,2007年参加工作,当过放线工,现在是遥爆班班长。年纪不大的他,在2287队也是走南闯北的老人了。在野外,他有过与水鸟、与野猪遭遇的经历,也有过与沙尘暴遭遇的经历。当然,也有过跟乡野屯民家的狗打交道的经历。在他的讲述中,竟还带着几分浪漫的色彩。
那年在肇源义顺屯里放线,队里公关员已和村里协调好了,上午他刚在一户村民院放线穿过去,下午查排列线故障查到这户人家时,排列线中断的两头,一头拴在狗窝一边,一条大狼狗正蹲在窝里伸着长长的舌头,他不敢进院了。他喊这户人家的主人,一个膀大腰圆的村民正站在院中,冷着眼说你进来接线呀,没人不让人接呀。原来这个喝得有点微醺的村民,听信了别人怂恿想讹点队里的钱。
吴锋在想他遭遇的那些他冒犯的动物们是不是也应该管他要钱?2009年春夏之交他们在泰来县汤石镇施工,一天他放线在一个挺大的野泡子里,从早上八点一直干到下午两点,他穿着水衩裤在水里,六月初泡子里的水拔凉冰腿,等到晌午时,头上的日头又晒得人冒汗了,他就摘掉了安全帽,光着头在水里干。几只水炸鸟一直在他们头上盘旋,因为泡子芦苇塘里有它们的鸟窝,鸟窝里还有刚出生的鸟崽等着它们叼食来喂。看他们老不离开,水炸鸟就恼怒了,一只水炸鸟从半空俯冲下来,对着吴锋的头啄了几下,钻心的痛只好让他走上岸来。鸟的鸣叫让他明白怎么回事了,也不觉得委曲不觉得疼了。泡子里风和日丽的美景止疼。
那年夏天他们在小兴安岭西北坡逊克境内施工,遭遇到一次野猪的袭击。在山地施工,他们得学会像狗熊一样爬树,否则他背的遥爆装置包就接收不到从十几里之外仪器车发出的点炮信号。那天上午他刚背着包从一棵橡子树上下来,正往山道上的那台战旗车走去,谁想从树丛里吭哧吭哧跑出一头三百多斤重的黑野猪。吴锋是头一回见到这山里的大牲口,吓得撒腿就往车上跑。车里早有先上去的工友给他打开了车门,他刚一上车,那野猪已经追到跟前,见他上了车,围着车身转了两圈,然后就用嘴在车后拱车身,试图把车推翻。他们四个人在车里吓得一动不敢动,那台车被拱得摇摇晃晃往前出溜了十几米,司机死死地把着方向盘,卡着刹车。大概野猪拱累了,这才肯罢休,摇头晃脑地走了。
大漠孤烟直是吴锋从中学课本里得到的浪漫想象。可现实中他体验到的大漠远没有那么浪漫。2013年和2014年,他两次去新疆都赶上了沙尘暴,十几吨的大罐车被刮得直摇晃,人更是得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不敢走到外面。这样昏天黑地待在帐篷里简直叫人发疯!就是没沙尘暴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下午三点以后沙漠地表温度最热,鸡蛋都能烤熟了。背30多斤重的遥爆装置走在这样的沙漠里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走上十几里工鞋就得磨破烫脚,而他们放线工、遥爆工就得走啊,这是他走过的最难行进的路。
不用脚走也出事了,一次他开水罐车在一片工区干完活儿往下一片干活儿地点转移时,车坏在半道了,气门杆坏了,这天早上六点多坏的,通知维修班来修,维修班的人说附近买不到这个部件,得从挺远的库尔勒进料,来回得四天时间,叫他一个人在这里等吧。这四天是吴锋最难过的四天,陪伴他的只有孤独寂寞!白天能看到两次送饭的人影,其余时间就他一个守着这台车和无边的沙漠,手机没信号,他没有任何东西来打发时间,特别是晚上,他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沙漠和他一个喘气的人。他睡不着觉。这种孤独是常人无法体验到的。他不知道最后一个夜晚能不能挺过去,第三天夜里,王辉来了,他也是一个水罐车的司机,他得救了。这种野外工作,让他们每个工友都能像亲兄弟一样彼此关照!
马涛,后勤班长,48岁,2006年来2287队。马涛的工作也是走,没见到马涛之前,就是听盖队长说,每天从早到晚在驻地院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的那个人就是马涛,他的头发是一绺绺的贴在脑门上。他是围着三点一线在走,驻地、车场、食堂,他是个急性子,说话快,人走起来也像刮一阵风似的急。
见到马涛,人果然是这样的,长形脸,身材瘦瘦的,说话语速快,不停地眨眼。火烧屁股似的坐不住,总像有什么事找他,随时抬脚要走。2287队有“二马”保障后勤工作,一个是书记马超,一个是后勤班长马涛。说起爱将马涛,马超书记也说,野外地震队的后勤工作太多太杂,就得“马不停蹄地去做”!马不停蹄用在马涛身上真准,他说他的手机有过这样的记录,每天平均要走上五万步!如果他要是一个放线工、一个测量员一点也不奇怪,可他是一个后勤班长!
俗话说,兵马未到粮草先行。每次上前线施工,后勤工作都得提前半个月先上,选驻地啊,选停车场啊,建食堂啊,建宿舍啊。等大部队上来后,后勤保障更要给力。不说别的,就说吃饭吧,在野外施工有时一天要开六次伙的,最早是凌晨四点钟给上早班的工人开 ,然后是七点钟给正常点出工的开,中午再开,晚上再分三次给收工的工人開,晚上先开钻井班回来的饭,八点钟开放线班回来的,最后夜里十一点查排列、遥爆班的工人回来开最后一顿饭。不用说别的,就这六顿饭就够忙晕头的了。而有的野外施工工地离驻地远,还要人往前线送饭,那送饭的路途可不是什么好道,在海拉尔春天■雪,夏天■河也是常有的事。
也许你不相信,一个后勤班长忙得竟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马涛是这样解释的,喝水就得跑几趟厕所,几泡尿也会耽误好多事,说不定车坏在半道了要人上去修,他得找修理工,说不定食堂用电出故障了,他得亲自去修(他当过电工)。
人总不是铁打的,马涛也有累倒的那天。那是在泰来大兴乡东方红村施工时,有一天晚上,团团转的马涛不转了,他的腹部痛得抬不起脚了。马超书记发现后赶紧和司机李亚楠往齐市医院送,先到了一家医院结果B超坏了看不了,又接着送到一家部队医院看,折腾到夜里十一点,检查结果出来了:急性肾结石!医生说这是平时不常喝水造成的结石积在肾里了,医生还把片子给他们看,先前吓了一身冷汗的马超书记,等医生走出去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马涛你这结石长得怪,怎么长成了心形了呢!一旁的李亚楠也开玩笑说:马涛这是把心掏出来给咱2287队了!而另一边,马涛正打点滴排石呢。听了马书记和工友逗他开心的话,他也不敢笑。不过看着浑身大汗湿透的马书记和李亚楠,他在心里默默感动着。
我刚一见到姜永利时,被他一米八的个头,方阔脸膛的一副关公忠厚相貌惊讶了,觉得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干公关工作的。地震队有专门公关员我也是来这里后头一次听说,原来叫土地员。顾名思义,土地员是和土地打交道的,姜永利的工作也是走,走地方关系,打通作业面的畅通渠道。实际上是和人打交道。
姜永利让我想起了中国神话小说中的土行孙,他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他得为地震队先行开道,靠一个人之力战众“地头蛇”。事实也正是如此。在绿色草原施工时,有一个鱼池主非常有势力,放线通过他家鱼池按正常国家补偿标准补一万多块钱,可他非要50万元,纠集家族亲友,手拿镐把、砍刀,排成阵势。姜永利临危不惧,负伤不怯阵,大有关公誓为主把关到底的信念,这个主就是国家。
对作业面占地业主合理的要求,姜永利也能尽最大努力满足人家的要求。在双城庙台子工区物探勘测面中,涉及一家中央红养殖示范基地,这个示范基地有六个养猪场,2018年入冬他们地震队来的时候,正是闹非洲猪瘟最严重的时候,这家公司人说啥也不让放线从他们场里通过,怕人带菌进来。当时养殖公司大老板在国外,二老板做不了主。姜永利打就电话与大老板沟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老板被说服从国外回来,不过人家提出要求在场区作业时,要穿上防菌服,还得给进场工人培训一下。姜永利痛快地答应了,给工人买防菌服,满足了人家要求。
姜永利与当地人打交道,不光有勇还有智慧。2010年初冬在泰来汤石工区施工时,一天清早,一个老农民找上队里,说他家的一头牛被他们的放炮眼别折了腿,冻死在田地里了,要队里赔偿。队长让姜永利前去察看。姜永利到了地里,确实发现一条折了的牛腿插在一个炮眼里,旁边倒着一头僵硬的牛。察看了一会儿,姜永利就发现了问题,他把牛腿拔出来,想起以前有人跟他讲过的常识,“七咬中间八咬力,咬断中间十二三”,这头十二三岁口牛腿本不该从中间折断,是人为插进炮眼里的,再看牛毛发黄发焦是胃火过大,这头牛是病死的无疑。姜永利一一点破,说要不要找兽医来?老农听了就讪讪低下了头,承认自家牛是病死的,把牛腿插在炮眼里就是想讹队上两个钱,谁想遇到个行家呢。
还有一年冬天,在肇源义顺工区施工,一天一个养蜂的青年农民找上门来,说他家冬眠的蜜蜂被地震队放炮震死了。姜永利随后跟去了他家,他家房山头的蜂箱有八箱蜜蜂死了,姜永利打开死了蜜蜂的蜂箱,发现八箱蜂箱里只一箱有蜂王。他知道一个蜂箱里要有一个蜂王,而这些箱子没有蜂王,显然是被人临时收集到箱子里的。而且他察看养蜂人家院子里,判断出这些蜂箱里冬眠的蜜蜂是被冻死的,冬眠蜜蜂越冬对温度要求很高,他家蜂箱上面原来是盖着苞米秸防冻的,可是苞米秸被院子里的羊一点一点扒吃了,蜂箱暴露在外面就冻死了冬眠的蜜蜂。姜永利说得这个青年农民心服口服,末了说你这个找油的,咋知道这么多呢?
我采访姜永利时,也为他小诸葛一样的智慧感到惊诧!他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都是平常在屯子里跑得来的。一个是工作需要他常和村里人打交道,了解村情;再一个他没事愿意和屯子里人唠嗑,他从小也是在农村长大的。说起这些来,姜永利有时也显得很矛盾,他既想给农民争得利益,又得维护国家利益。
四
2287队从1990年起到2007年曾先后五次到海拉尔施工,对此每个人感受都是不一样的。在海拉尔施工不像在别的地方施工,一般工期都比较长。
说说大雪纷飞草原上的经历吧。
2007年3月去海拉尔施工对设备队长李亚楠来说是记忆深刻的,刚去一场暴风雪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3月份在草原上刮大烟炮起暴风雪是常有的事,当地人叫“闹白灾”,所有的路都被大雪封死了,他们得一边开道,一边开车。像老牛车一样慢慢行进,他们所有设备车辆都得到达指定的驻地。作为设备队长很担心哪台车被陷在半道上,被雪埋上,白茫茫的一片,回头再想找都找不到地点。
天渐渐黑了,李亚楠心里也十分着急。可车队还像陷进泥潭里的蜗牛一样缓慢前行。他担心天黑了,就难辨清往驻地去的方向了。蓦地,远处出现两个移动的雪点,他以为是两个打前站驻地过来的人来接他们。等走近了,看清不是,是两个牧民,这两个牧民用不太熟练的汉话,焦急地连说带比划,好半天终于叫李亚楠弄明白了,他们的几头牛和几匹马在放牧时没来得及赶回去,被暴风雪阻隔住了,陷在前方一片没冻结实的沼泽地里了,过来想请他们帮忙,用大胶轱辘车给拽上来。怎么办?一边是急等着要赶回驻地的车辆,一边是蒙古兄弟陷在沼泽里不拽出来就要冻死的牛马。朴实憨厚的李亚楠当即决定,他亲自带一台沙驼车和两个工人去救牧民的牲畜。其余的人和车辆先慢慢铲雪前行。
到了沼泽地李亚楠才发现,在他们来之前,两个牧民已用小四轮往外拽牛马了,结果小四轮力量不够,越拽牛马越挣扎,有两匹马和一头牛已陷在沼泽里冻死了。李亚楠和另两个工人赶紧下车,帮着把其他半陷在雪里的牛和马拴上绳子,沙驼车的轱辘直径一米六高,李亚楠一踩油门,沙駝车吼叫着分两次把牛和马拽了出来。暴风雪还在疯狂地刮着,人和马站在雪地里都有些打晃。两个牧民拱手千恩万谢,叫他们到他们离这儿不远的蒙古包里喝碗奶茶暖暖身子。李亚楠谢绝了,说他们急着赶回驻地。天黑得更叫李亚楠心焦,他担心怕是半夜也赶不到驻地了。
一个牧民看出了他的心思,同另一个牧民嘀咕了几句,叫他把马和牛赶回驻地,他挑出一匹强壮的马,说给他们带路,可抄一条近道引他们回到驻地去。
就这样,在那个牧民的引路下,李亚楠总算在半夜时赶到了驻地。这次经历叫他领教了暴风雪的厉害,连这里的牧民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何况他们呢?
果然,这场暴风雪后,又一场暴风雪让他们经历了一次救人的事故。那是队里请来的一位工程师给电台升级。司机开着车从2284队驻地送工程师往2287队驻地上来,结果他们的车在半道上陷在半人深的雪里了。方向迷失了,手机也没信号,跟驻地没法联系,司机扒开堵住车门的雪,走出好远给队里打电话联系上,李亚楠就和张庆君开着大轱辘沙驼车去了,他们晚上7点多离开驻地,迎着暴风雪,走了4个多小时才找到陷车的位置,这段路要是在平时也就是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俩把他们的卡车从雪窝里拽出来,在前边打着大车灯给他们开路,凌晨4点才给引到队里,整整折腾了一夜。到了驻地,他们的车厢和后边的车厢都灌满了雪。
海拉尔的雪也给后勤班长马涛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他们是最先进去建驻地的,■着没膝盖的雪,把选好的驻地上的雪铲开,搭上帐篷就住人,食堂没建好,就啃着冻馒头填饱肚子干活儿,那馒头一咬一口白茬,很多人的胃病就是这么得的。由于道路难走,就分成了大驻地和两个前线驻地,食堂建在大驻地,炊事班做好饭得往两个前线驻地送,这样一来食堂得做三拨饭,最早一拨往前线驻地送的饭得早两点起来做,然后用德国摩尔车送,往前线驻地送饭还要过一条河,是辉河。送饭的师傅来回坐在车厢上面跑,先是披挂上了一身雪尘;等辉河化开了,又溅了一身泥点,脸上也灰土土的了。十来公里的路来回要跑一个多小时。
都说海拉尔工区活儿好干,尤其是放线班和遥爆班,一马平川的大草原,没有人为障碍物,像马撒欢一样跑吧。可是2007年在海拉尔呼河工区,卻多是丘陵、沼泽、塔头地带,许多老职工都说,就是在大庆油田冬季的活儿都没有这样难干。
3月份2287队刚刚进去,先是两场大暴风雪让他们举步维艰。一眼望去,都是刺目的白,晴天没有护目镜很难适应强光对眼睛的刺激,到了夜里这里还和严冬一样寒冷,在帐篷里瓶装矿泉水一夜之间可以冻成砸东西的锤子。
3月份第三场大暴风雪是从3月23日晚开始下的,历时两天的暴风雪使整个海拉尔地区交通全面瘫痪,六七级大风夹裹着雪团雪粒毫不留情地灌向人的口、鼻、领口,野外能见度不到5米,放线施工无法进行,只能停产等候。更为头疼的是,雪停后,施工路线被大雪全面覆盖,之前探索出的线路已面目全非,只能重新探索开辟……放线工人扛着大小线圈■在没膝深齐腰深的雪里,每一脚都要站稳踩实才能拔出另一只脚,否则整个身子就会扑在雪窝里被雪埋没。工人们裤腿里、鞋里全被雪灌得满满的,几十公里的线铺下来,裤腿、鞋里的雪冰水已将腿脚冰得发白……这些可爱的放线工啊!当放线班长向我讲述这一切时,我脑海里还在闪现在物探公司墙上看到的一组放线工在海拉尔放线时的照片,■在没膝深的雪里,穿着红工服的工人还在对着镜头笑呢!可谁会看到他们那一双双埋在深雪里被冰得雪一样白的脚呢?我的眼窝湿润了……这群人都是让我肃然起敬的人哪!
张树林是2006年从东北农业大学机械系毕业的,他学的专业本和勘探一点不搭边,可是那年毕业大庆油田一到学校招人,他就报名了。分到物探公司2287队里,干的是又苦又累的维修工。地震队车辆设备最多,维修工最少。而且这活儿在野外是不分时间、地点都得干的。现在他已是地震队的副队长了。春节刚过,我再去地震队采访时,张树林把他2007年去海拉尔施工的日记给我看了。我摘录了两段他描写的那里暴风雪的天气,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内心还蛮有诗意的:
海拉尔的天气是比较极端的,大风一刮刮好几天。那年一去赶上一场大暴风雪。大风夹杂着雪花呼呼地一直刮了一整天,当时整个队都没出工,人们都像冬眠的刺猬一样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看着头上的帐篷被大风拉扯着肆意地扭摆。出于好奇,也是为看看汽料库别被大风掀了,我穿上厚厚的工服、套上围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出了帐篷。身处大暴风雪中,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呼吸困难,然后就是走路困难,想不被刮倒就得把身体斜向风来的方向保持平衡。背对着风刮来的方向看向车场,车场里的车就像京剧里的黑白脸谱一样一半黑一半白,迎着风的一半被雪盖住,另一半就像跟这暴风雪没关系一样滴雪不染。有一小群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鸟,抖着■起的羽毛,在几排车之间来回地躲避风雪。再往外走看着帐篷迎着暴风雪的一面,已经堆起了厚厚的快半人高的积雪。我从一侧踩上去,上面居然结了硬硬的一层壳,能将我整个人撑起来。
那年收工撤离驻地很突然,早上四点修理班开始拆床搬屋里的东西,收拾完屋里的东西就开始拆帐篷。早上四五点钟的海拉尔天刚蒙蒙亮,灰蒙蒙的天上滴落下几滴小雨,和着一阵阵大风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汽料库拆得已经就剩副铁架子了,我们修理班的寝室才把帐篷顶扒开。修理班帐篷旁边支着用废机油桶改的大锅,里面煮着由于提前搬家没来得及吃完的羊肉,大桶用铁架架着,旁边围着四个喷灯在底部呼呼地加热。大桶里面的水已经沸腾了,热气左右摇摆着向外冒着。
这边我们干着活儿,歇手的时候就到大桶里拽出羊腿,削下几片肉蘸着草地上放的蒜蓉酱美美地吃上两口。
天渐渐晴了,抬眼看看远处水洗过的草原,不舍的怅然,心中只剩下无限的畅意……
2287队以前每次去海拉尔都圆满地完成了工期任务,而最后一次去却没有完成任务回来了。但这一次每个人心里仍然是高兴的,包括第一次去那里的张树林。
2007年的春天那三场大雪融化了之后,大草原露出了勃勃的生机,在他们施工的区域内有一个天鹅湖湿地,这片湿地是国家级保护湿地,每年春天都有从贝加尔湖飞回来的天鹅在此安家。今年雪水大,天鹅湖湖水充沛,更早早引来了天鹅归来筑窝,随着天气的转暖,有放线工在放线时就在湿地里看到过天鹅蛋,为了不让爆破工踩坏天鹅蛋,他们总是在经过的草丛一边小心地做上记号。
尽管如此,地震队在和当地有关湿地保护部门请示时,当地部门还是不叫他们在湿地穿过作业了,因为天鹅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天鹅又是极其敏感的飞禽,在产蛋孵化期间任何细小的震动都会影响天鹅孵卵。
他们停工了。撤回前的那天晚上,他们人人向家里人发回了这样一条短信:天鹅下蛋,不让干。这是2287队建队以来唯一一次没有完成野外施工任务,可是他们却赢得了人人的尊重,公司领导像以往他们完成任务凯旋一样迎接他们归来,那些年轻的青工在给女朋友发回“天鹅下蛋,不让干”的短信后,收到的都是女朋友点赞的回复,当然还有等待他们回来的热吻。
张树林也没有遗憾,虽然他这是第一次来海拉尔施工,也是最后一次。从队友的口中知道,他们在以前的施工中,救治过受伤的黄羊,也放过合同工抱回帐篷的狼崽。他们不仅是一支施工过硬的队伍,也是一支保护生态环境的文明之师。
离开驻地那天上午,许多人和张树林一样看到一群天鹅排成行在天空嘎嘎叫着,像是在为他们送行,令每个人都心生感动。是啊,这群长年在野外与大自然为伴的人,最懂得与自然界的生物动物们相互之间的尊重和依赖!
五
命运对马超来说似乎开了一个玩笑。13年前22岁的马超刚刚大学毕业,曾经来过河北省涿州市,并且差一点儿留在这里工作,13年后35岁的马超作为大庆物探公司的职代会代表,又来到了这里,参加东方地球物理勘探总公司的职代会。2018年底,大庆物探分公司正式并入东方地球物理勘探总公司,东方地球物理勘探公司总部就在涿州。旧地重游,弹指一挥间,马超感慨颇多。如今的马超已不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毛头小子了,他已是2287地震队这个在全国石油行业叫得响的荣誉标杆队第十任党支部书记。
在这次职代会上,马超受到了来自全国石油物探同行界的格外关注。那几天马超激动得睡不着觉,他知道那些赞许的目光是因为2287队以往骄人的战绩赢得的,作为新时期2287队带头人之一,他也深感肩上的压力,在地球资源越来越减少的今天,“找油難”成了同行热议的话题。
当然马超偶尔也会想一想他自己,当初正是在涿州这个地方他做出人生抉择的。他还想到了妻子,当时他和还是同学的她一同离开这里的,当年他们正值青春芳华,有满腔的热血激情,尽管现在生活让妻子多了一些抱怨,可是他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职代会一结束,在返回东北的列车上,马超脑子里还在浮现出当年和爱人高媛一起来大庆的情景,嘴里不由得哼出当年那支让他俩激情澎湃的歌曲:“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涯……嘉陵江边迎朝阳/昆仑山下送晚霞……”
马超和高媛的老家都是陕西的,只不过一个在陕南,一个在陕北。2006年秋天他俩一同从长安大学地球物理系毕业,经导师的介绍,分到了涿州一家水文地质研究所。两人都来这里报到了,接到了同学电话说“大庆”到他们学校来招人了。一听到“大庆”,马超就热血沸腾了,那是他从小就向往的地方。他和高媛一说,两人一拍即合,当晚两人就乘火车返回了西安,在母校大学旁边的一家招待所找到了大庆油田招工处,两人报了名。第二天招工处就叫他俩拿着介绍信去大庆报到。高媛打电话告诉家里时,家里人不同意,嫌大庆太远,冬天又太冷。
可是两个年轻人已坐在去东北的火车上了,48个小时的火车的确有些辛苦。一过山海关,两个人都有些水土不服,先是马超上吐下泻,接着又是高媛浑身起了红点。经过一路的折腾,他俩来到了大庆,从萨尔图火车站到杏五井物探公司所在地,两人看到路边经过的破破烂烂的采油老区,心里有点发凉。到后没两天,家境尚好的高媛家里又打来了电话,她母亲叫他俩回来,已经给他俩联系好了长庆油田一个机关单位。高媛就有点打退堂鼓了,马超心里也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公司组织人事部綦蕴诚副部长一句话,坚定了马超留下来的决心:责任胜于能力,既来之则安之。马超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打消了走的念头,也说服高媛留了下来。实习时,马超分在了2280队,高媛分在了2286队。
生活也许远没有歌中唱的那样浪漫,可更能磨练一个人的意志和品质。经过几年的摔打,这个身材不高的西北小伙子,身体更结实了,意志更坚强了。工作上他一步一个脚印干得扎实。他已由一个地震队施工员到施工组组长,由地震队见习队长到生产技术副队长,2015年刚刚30岁的他就当上了地震队党支部书记。
地震队的书记应当是一个“杂家”,既要管全队的后勤保障这块儿,又要管全队人员的思想动态。一个长期在野外的地震队,战斗力强不强,队伍精神状态涣不涣散,书记工作是关键。有时他还是一个心理学家。跟马超接触,我觉得他是一个心理学家,和工人们在一起时说说笑笑,工人心里想的什么他都知道。
这些长年在野外工作的人,从来没有给自己过过生日,可马超却能记住每个人的生日,收工回来一份生日饭或礼物,会叫过生日的人意外感动。
地震队施工期多是在跨年的冬季,他们已经不知道和家人在一起过年是什么滋味儿了,可是大年三十这天晚上,马超总能让炊事班弄出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并和每拨收工回来的工人在一起吃这顿年夜饭。而80后的他一晃已10年没有回家和父母和妻子在一起过年了。西北老家的年味和大庆小家的年味都叫他淡忘了。
今年大年初六,我再次来到2287队采访时,我看到他一向阳光的脸上略带一丝忧虑。问他,他告诉我,今年过年妻子一个人带着4岁的孩子回老家过年去了,走的时候妻子本来希望能和他一道回去的,因为67岁的岳父刚刚查出胰腺癌晚期,这可能是老人和家人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他多想和妻子孩子一道回去啊,他担心老人的身体,也担心这么远的路途,妻子一个人带着孩子旅途上的艰难!他想看看妻子和孩子的视频,可是怨责未消的妻子把他的手机微信拉黑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马超跟我说这些时,我看他的眼角湿润了。我知道一份责任,一份使命,一份荣誉,在这个年轻人肩头的分量!
我记得去年岁末刚一走进杏五井物探一公司办公楼时,看到会议室里墙上刚刚换上去的单位全称:东方地球物理公司大庆物探一公司,我问为什么叫东方地球物理公司呢?于中国部长告诉我,因为美国有一个西方地球物理公司,那是一个老牌的同行公司。我明白了,咱们东方正年轻呢。
结束在前线2287队采访的那天早上,我看到一轮红日正从地震队放线放炮的田野东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曙光中,我恍惚看到走来了那群野外找油人:盖保成、马超、姜洪亮、张树林、李峰、姜永利、马涛、李亚楠……他们的红工服像红日一样绽放着鲜亮的颜色!
责任编辑 韦健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