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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大相论钦陵考述
——兼论噶尔氏家族的衰亡

2019-11-06索朗平措

西藏研究 2019年5期
关键词:吐蕃家族

索朗平措

(拉萨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西藏 拉萨 850000)

一、引言

论钦陵在敦煌古藏文文献及唐代史料中记述颇多,但后世藏文史籍、文献,或是忽略其人,或是仅提其名不载其事,造成了除禄东赞外,其余噶尔氏能臣们在藏族集体记忆里的缺失。幸好在当代,由于前辈学者们的辛勤付出,尤其是对敦煌古藏文文献的全面与细致的研究,加之汉文史料的补充,使今人了解到了噶尔氏家族能臣们在唐蕃关系史上留下的深刻一笔。

论钦陵,藏文全名噶尔·钦陵赞卓,是唐代吐蕃史上最为著名的人物之一。汉文史书中对他的记载颇多,通常载其名为“论钦陵”(有时称“起政”(1)《资治通鉴》载:“显庆五年(660年),吐蕃禄东赞遣其子起政将兵吐谷浑”。参见苏晋仁:《通鉴吐蕃史料》,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6页。,为避免用词繁琐,在本文中称其为“论钦陵”)。钦陵自缢后,其兄赞婆与其子莽波之(论弓仁)逃亡大唐,以“论氏”为姓氏建功立业,成为民族关系史上一段佳话。学界对吐蕃大相论钦陵的研究,大多是与其父禄东赞和其子论弓仁(噶尔·莽布支)及论氏子孙一并论述。又于吐蕃的官制、宰相制、对外扩张政策及其他人物研究中一并探讨。苏晋仁所著《蕃唐噶尔(论氏)世家》全面地研究了吐蕃噶尔氏家族及其仕唐后的论氏家族,在论述“论钦陵”时据说有专文,但笔者搜寻许久,至今未能找到[1]。陈楠所著《论噶氏家族专权时期吐蕃的内政建设及唐蕃关系》一文,以汉藏史书及敦煌文献记载为根据论述了噶尔氏家族专权局面的历史原因、唐蕃关系及噶尔氏家族的覆灭等方面,以宏大的历史叙事为背景,为研究者提供了重要的时空线索[2]。藏族学者扎西当知的著作《吐蕃噶尔氏家族研究》一书,有专门章节阐述“论钦陵”[3]183—205,但其论述重点放在了论钦陵的执政生涯及在外统兵情况上,并未论及噶尔氏内部为何出现分裂、其如何登上“大论”之位、上层社会的矛盾根源在哪里等问题。基于上述,笔者不揣冒昧,想在前辈学者的研究基础上,对吐蕃大相“论钦陵”做一试探性论述。

二、论钦陵的出身及噶尔氏辅政

论钦陵出身于吐蕃时期赫赫有名的噶尔氏家族,是吐蕃名相噶尔·东赞域松(禄东赞)之次子。据藏文史籍《君臣种族明灯》一书记载,噶尔氏隶属吐蕃古氏族——“穆氏”(2)转引自恰白·次旦平措等著,陈庆英等译:《西藏通史松石宝串》,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2页。。藏族学者扎西当知以此为准并主张其姓氏至少在十二小邦时代就已出现[3]9—15。汉文史籍则对“噶尔”这一姓氏记载多有不同,《旧唐书》载其姓为“蒆”,《新唐书》称作“薛”,《通典》云其“嶭”,《唐会要》则写作“筑”。石泰安认为,所有这些都是“嶭”的变体,为藏语Gar/mgar的音译[4]。唐代张说所撰《拨川郡王碑》一文载:“拨川王论弓仁者,源出于疋末城,吐蕃赞普之王族也。曾祖赞、祖尊、父陵,代相蕃国,号为东赞。戎言谓宰曰‘论’,因而氏焉。”[5]从这一记载上看,噶尔氏系悉补野王族,其发源地为雅隆河谷(今山南琼结县)地区,但此说与敦煌文献所载内容大相径庭。敦煌文献P.T.1286《小邦邦伯家臣及赞普世系》记载:“岩若查松之地,王为古止森波杰,其家臣为噶尔与年氏。”[6]173表明噶尔氏原属拉萨河流域森波杰之家臣。对此,苏晋仁先生有过这样的论述:“疑噶氏原居岩波,后追随悉补野部,遂居疋末城,实与赞普并非同族。因是从悉补野开创基业的贵族,唐人不详,便笼统称之为王族,籍以标明其出身地位的高贵。”[7]该家族自何时投靠雅隆悉补野麾下史书缺载,但从敦煌文献所载雅隆部征讨森波杰的历史记述上看,当时江北(雅鲁藏布江)的各大贵族悉数登场(3)敦煌文献P.T.1286《赞普传记三、四》记述了吐蕃赞普覆灭森波杰之经过,其中在后期活跃于吐蕃政坛的各大氏族们悉数上场,如娘氏、韦氏、农氏、蔡邦氏、琼布氏等。,唯独不见噶尔氏身影,可能在这之前,噶尔氏早已归降雅隆部。另据《贤者喜宴》等史籍记载,悉补野王墀扎邦赞时期,噶尔氏就已位列人臣(4)“赞普赤扎邦赞之时,由噶尔·札孜门和吞米·录孟哲布担任大臣。”参见巴俄·祖拉陈瓦:《贤者喜宴》(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166页。《汉藏史集》记:“此王之时,有噶尔·赤札吉通、吞米·录孟则波担任大臣。”参见达仓宗巴·边觉桑布、陈庆英译:《汉藏史集》,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5页。。从敦煌古藏文文献及汉文史料记载上看,吐蕃自7世纪中叶至7世纪末,经历了近半个世纪噶尔氏家族的“辅政”或“专权”时代。

噶尔氏辅政始于噶尔·东赞域松(禄东赞),究其原因,汉藏史料、文献均载:“新任赞普年幼”,故由噶尔·东赞来辅佐朝政。值得一提的是,藏文史籍云“赞普芒松在十三岁之时即位”(5)参见巴俄·祖拉陈瓦:《贤者喜宴》(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291页。《红史》也载:“王子贡松先卒,芒松芒赞十三岁即位”。《西藏王统记》称:“松赞卒,尔后王孙芒松芒赞十三岁时登基,立没庐埠玛类为王后。”,但在吐蕃史上十三岁即位者大有人在,前任松赞干布就是在十三岁之时即赞普位,却没有委任辅政大臣。藏族历史学家巴桑旺堆先生在其撰写的《关于吐蕃史研究中几个定论的质疑》一文中,深入细致地阐述了藏文史籍里所记“十三岁之说”乃编纂《红史》的两位译师的笔误,此后包括《青史》在内的诸藏文史书沿用此说,以至讹传至今。同时,先生对比汉藏两种史料,进一步考证了芒论芒赞在即位之时“年不满一岁,正因为他年幼不事,才需要噶尔·东赞辅佐朝政。”[8]

噶尔·东赞以“大论”(宰相)身份现身吐蕃史册的时间为652年,此据为敦煌文献P.T.1288《大事记年》所载:“及至鼠年赞普驻于辗噶尔。大论东赞征服‘珞’‘赞尔夏’。是为一年。”[6]146按此记载至667年噶尔·东赞的卒年,其执掌吐蕃军政大权达15年之久。对此诸多藏文史籍也可作旁证,如《红史》《青史》《贤者喜宴》等都记载“芒论芒赞在继任赞普位后,噶尔·东赞辅佐新赞普,执政十五年。”故噶尔·东赞“辅政”的时间大约为652年。

三、助兄封相 一战载史

667年,吐蕃一代名相噶尔·东赞域松病逝,这对于当了多年傀儡赞普的墀芒论来说,自然是集中权力的极佳机会。从668年至672年,在敦煌文献《大事记年》中再无大论东走西忙的记述,取而代之的是赞普巡访各地的经过[6]146。然而,噶尔氏经过多年的权力经营,朝中势力已是如日中天。赞普虽有意加强王权,但迫于无奈,最终还是任命噶尔·东赞长子噶尔·赞聂顿布为大论,造成了噶尔氏家族专权的局面。对此,陈楠先生以吐蕃职官制度的演变发展为切入点,认为“在吐蕃建政初期,职官制度尚不完备,沿袭历史上的一人担任大相制度,成为噶尔氏专权结果的制度内因。”[9]76林冠群先生更进一步,具体分析了吐蕃宰相制度发展演变过程,认为“造成噶尔氏家族权倾一时,正是‘独相制’所产生的恶局。”[10]177

笔者认为,若上述吐蕃制度上的漏洞为噶尔氏专权局面形成的内因,那么,唐蕃关系发展的新变化则是其外因。众所周知,此时吐蕃不仅占领吐谷浑,同时把势力开始伸向广大的西域地区。最明显的是,咸亨元年(670年),吐蕃攻陷“西域羁縻俯十八州”[11]16,面对如此形势,唐朝终于做出了出击吐蕃的决定,诏令名将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领兵十万以讨吐蕃[11]16—17。显然唐廷的军事行动,对吐蕃震动极大,因为此前双方虽有冲突但仅限于局部,并未展开如此规模的正面较量。对吐蕃而言,实为赞普松赞干布建政以来面临的一次巨大挑战。据五世达赖喇嘛所著《西藏王臣记》云:“此时,唐廷已知化身大王升瑕,乃发兵入蕃,直抵神变大寺,秽积金刚神,变化神兵,出而迎战,唐兵逃遁。论布噶尔为报此恨,又帅十万军,大袭唐军,噶尔卒于军中。”[12]不仅如此,诸多藏文史书均说:“吐蕃人生怕文成公主带的释迦牟尼佛像被唐兵抢走,将此佛像从小昭寺移到大昭寺。”(6)参见巴俄·祖拉陈瓦:《贤者喜宴》(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292页。另《西藏王臣记》,《汉藏史集》等也有类似记载。上述记载,不免有神话故事色彩,却揭示了双方此番争斗对吐蕃朝野上下造成的极大震惊与不安。从敦煌文献所载内容上看,此事发生在赞普芒论芒赞收紧权力的当口。据《赞普传记二》记载,在噶尔·东赞死后,“其继任者尚论小吏和臣民观察,估计可能委派韦·松囊接任。”[13]但又云:“赞普与众论相秘商之后,以噶尔赞聂顿布任大相,以其聪俊有如良骏也。”[6]159综上,不难看出在噶尔·东赞去世之后,赞普为了收紧权力,有意让韦氏家族成员任吐蕃大论之职。但由于唐蕃关系的变化,赞普不得不仰仗在外统兵多年的噶尔氏家族(论钦陵为首),而吐蕃军队在论钦陵的指挥下,使唐军全军覆没在大非川之上(7)参见苏晋仁:《通鉴吐蕃史料》,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6—17页。《新唐书》《旧唐书》也有相关记载。。从此,论钦陵名声大震,而其兄噶尔·赞聂顿布也顺利登上大论之位。

其实,论钦陵早在660年就已被唐史所记载,“显庆五年(660年),吐蕃禄东赞遣子起政将兵吐谷浑。”(8)参见苏晋仁:《通鉴吐蕃史料》,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2页。此“起政”就是论钦陵,只是当时名声不及其父禄东赞,故史书未细致记述。但自禄东赞去世后,汉文史料就开始大量记载论钦陵及噶尔氏诸兄弟。《通典》记,“吐蕃之并诸羌,雄霸西土,东赞有力焉。有子五人。及东赞死,钦陵兄弟复专其国。”[14]《旧唐书·吐蕃传》云:“东赞有子五人,长曰赞悉若,早死;次钦陵,次赞婆,次悉多干,次勃论。”[15]根据王尧先生对论钦陵之子论弓仁生卒年代的考证,认为其生年应在663年[16]。以此为据,推断论钦陵生年应在640—645年间,至于卒年,按敦煌文献所载当为698年。

四、平息内讧转危为安

根据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记载,论钦陵任职大论时间为685年,而此年发生了噶尔氏家族内讧事件,《大事纪年》云:“及至鸡年,大论赞聂与芒辗达乍布二人相互残杀,大论赞聂薨于囊之孙波河。于邦莫邦喀地方,任命论钦陵赞婆为大论。论钦陵于洛之布穷举行冬季集会仪盟。上赞普墀都松尊号,谍者执进毒者多人,毙之。是为一年。”[6]147笔者认为,此权力争斗始于676年。按《大事记年》记载:“及至鼠年(676年),冬,赞普墀芒论芒赞薨于仓邦那,赞普子墀都松诞生于折之拉拢”[6]147。《汉藏史集》及《贤者喜宴》等云:“继任者都松芒布杰是父王宾天后七日出生”[17][18],这与敦煌文献所载情况相对应。依《大事记年》“706年祖母玛邦薨”[6]149为据,赞普墀芒论除没卢·墀玛蕾外另有妃子。据藏文史书记载,墀都松芒布杰薨逝之后,有兄弟三人被降为唐参[19]。对此林冠群先生指出:“676—685年间,应该还有其他赞普位的竞逐者”[10]129。既然都松芒布杰并非赞普的独子,此时又在襁褓之中,吐蕃王室出现继位纷争则也不足为奇。676年,大论赞聂顿布领兵赴突厥,而又匆忙撤出[10]147,显然与赞普离世似有关联。677年吐蕃军队进攻临河镇,“擒守将杜孝升”。正当吐蕃将领让他劝说松洲都督投降之时,却突然撤离[11]20,无疑这与内部发生祸乱有直接关联,因为《大事纪年》载此年象雄反叛[6]149。再者,679年,唐朝命吏部侍郎裴行俭以册封波斯王的名义率兵赴西域,由于没有吐蕃的援助,西突厥附蕃二政权均遭重创性打击,并“立碑于碎叶城,以纪其功”[20],显然吐蕃忙于内部纷争,无暇顾及西域局势。赞普离世、诸子争位,对于执掌朝政的噶尔氏家族而言自然会深陷其中。史载:“调露元年(679年),吐蕃赞普卒,子器弩悉弄立……有弟生六年,在论钦陵军中”[11]25。上引汉文史书所记,“墀都松有弟生六年”疑为其兄长,因为依《大事记年》此时都松只有3岁,不可能有6岁的弟弟,而679年为吐蕃赞普发丧之年,故唐人误认为此年为赞普卒年。对此,著名的藏学家南喀诺布认为:“汉文史料为何迟了3年,因为赞普薨逝之时唐蕃双方关系日趋紧张,吐蕃方面故意隐匿赞普死讯。”[21]从当时唐蕃间的形势来看,吐蕃方面确有隐匿赞普死讯的嫌疑。因为676年初开始,吐蕃分别对西域及河煌地区进行了一系列军事行动,令唐朝不得不采取强硬措施[22]。678年,唐朝派洮河道行军大总管李敬玄将兵18万征讨吐蕃,吐蕃方面论钦陵亲率大军来战[11]21—22,更加凸显双方关系的极度恶化。有史记载,此战唐军大败,工部尚书、右卫大将军彭城僖公刘审礼为吐蕃所虏[11]21—22。值得一提的是,后来武周时期的名将王孝杰也同刘审礼一道被吐蕃所虏,只因他长相酷似吐蕃赞普墀芒论芒赞,“赞普见孝杰泣曰:‘貌累吾父’。厚礼之。后竟得归”[11]36。多数人认为此赞普为墀都松芒布杰,但此时都松芒布杰仅有3岁,更何况墀都松是父死那年才出生,又怎能记起父亲的容貌。故此文中的赞普应是墀芒论的另一子,从他见王孝杰的情况来看应在论钦陵军中,为都松芒布杰之兄长。

史料上的种种记载,至少可以看出都松芒布杰并非墀芒论芒赞的唯一继承人,当时竞逐赞普位者至少有2个或2个以上的王子,而以论钦陵为首的噶尔氏家族成员不仅卷入王室纷争,且扮演重要角色。从上引《大事记年》及《资治通鉴》所载内容上看,都松芒布杰之所以能登上赞普位,无疑受到了以论钦陵为首的噶尔氏的支持,从某种程度上也表明噶尔氏与没卢氏两大贵族的联合(9)没卢氏·墀玛蕾为赞普墀都松的母亲,没卢氏早在悉补野王墀扎邦赞时就与王室通婚。。据此推断:没卢氏联合(从当时噶尔氏势力上看,没卢氏应是投靠了噶尔氏,或是拉拢噶尔氏进行了一场政治交易),噶尔氏迫使另外的竞逐者不得不采取策略,联合另一个能够与之相抗衡的家族。但在当时除家族成员外,吐蕃社会似乎无人能撼动噶尔氏的势力,而这与敦煌文献所载内容颇为吻合。据《大事纪年》记载,吐蕃在681年和682年间,出现了两个对峙的盟会[6]147。一个是噶尔·赞聂与论钦陵主持,另一个则由噶尔·芒辗达则布与怒布·芒辗悉赞主持。噶尔·芒辗达则布与论钦陵是何关系,无从查考,但确属噶尔氏一支则毋庸置疑。据《唐代墓志汇编续集》所收录的一墓志文看,在唐垂拱年间(685—688年),似有噶尔氏成员投唐效忠。该墓志文曰:“公讳禄赞,字萨逻,西戎人也……父钦陵,西戎赞府之亲舅见狐□于寇……虏,先鸩毒于戎臣……秩惟三品,亲统一军,转骑黄河,列营青海。夙怀仇怨,恨起于边亭,远涉山川,喜投于中夏。”[23]此墓志还提到,墓主人卒于垂拱四年(688年)正月五日,下葬的时间为天授元年(690年)十月十八日。按此时间推断,其投唐时间应在垂拱初年。现有学者考证[24],其投唐时间最迟是在垂拱元年,投唐原因应该与676年赞普薨逝、吐蕃内讧有关联。同时还认为,在685年噶尔氏内讧时期,因长期将兵在外,在不知其父论钦陵迅速平定了内讧情况下愤然投唐。笔者以为,从现有史料记载上看,此墓志文所记禄赞萨逻并非论钦陵之子。首先,若是其子,以当时钦陵的名声,唐史必然载入;其次,当论钦陵与唐史郭元振谈判时,郭元振就谈到了其父禄东赞如何与大唐友好等旧事[14],但未提及钦陵之子投唐一事;再者,吐蕃王室在斩灭噶尔氏家族时必然会以此口舌加以施暴,但吐蕃史料只字未提。从《大事纪年》所载内容上看,685年噶尔氏出现严重内讧以至于发生火并,噶尔·芒辗达则布杀了自己的同胞大论噶尔·赞聂。就在同年,论钦陵迅速平定内讧、任大论之职,上墀都松赞普尊号[6]147。根据上述记载,似乎此人更像是噶尔氏的另一支,即噶尔·芒辗达则布所属这支。因唐人不详,误载为论钦陵之子。 综上所述,噶尔氏家族内讧与吐蕃王位纷争大有关联。从当时的形势上看,没卢·墀玛蕾为了使儿子得以登位,投靠或拉拢噶尔氏。这一举措,迫使另外的竞逐者不得不寻找与之相抗衡的另外一股势力,但从当时吐蕃社会而言,除噶尔氏外别无他家。因此,其他王位竞争者投靠了噶尔氏的另一支。自此噶尔氏家族内部出现分裂,最后发生严重内讧,大论赞聂顿布惨遭毒手。后论钦陵迅速平息祸乱,接任吐蕃大论之位,辅助年幼的墀都松登上赞普位。依《大事纪年》的记载,论钦陵是先任大论之职,后上墀都松尊号,势必得到了没卢氏、麴氏等大贵族们的支持。而其任职情况非常特殊,在吐蕃史上绝无仅有(10)唐代吐蕃的所有官员都有赞普委任。参见林冠群:《唐代吐蕃史论集》,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71页;《吐蕃社会官职综述》(藏文),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20页。,这似乎也预示着噶尔氏最终的命运。从另一层面上看,噶尔氏内讧一事是吐蕃建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权力争斗,虽然交恶双方同系噶尔氏,但由于政见不同,最终上演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权力争斗,从论钦陵迅速平定祸乱及助赞普登位情况来看,噶尔氏似乎处在权力的巅峰时期。

五、顺利登位 却遇强敌

(一)特殊的任职方式

大论之位如此位高权重,赞普会格外谨慎,必然亲自任命最信赖之人担任此职。从敦煌文献所载《赞普传记》及《大事纪年》记载来看,除噶尔氏兄弟任命过程较为特殊外,其余大论均是赞普直接任命(11)据P.T.1288大事记年、P.T.1287赞普传记二记载,除论钦陵任职比较特殊外,其余均是赞普委任。。显然,噶尔氏兄弟专权时期赞普已然成为摆设。若任命噶尔·赞聂顿布为大论,是赞普芒论在迫不得已情况下作出的权宜之计,那么论钦陵的任职则在唐代吐蕃史上绝无仅有。按前文所述,吐蕃社会自墀芒论薨逝之后,经历了近10年的王室继位纷争,此争斗由开始的继位纷争最终演变成规模空前的权力争斗,甚至出现政变。而论钦陵通过强大的军事力量作后盾,迅速平息了这场动乱。之后,他先任大论之职,在上墀都松尊号,种种迹象表明,噶尔氏似乎已是越俎代庖、严重破坏了吐蕃体制,甚至已经触碰到吐蕃王室的底线。

(二)长期远离权力核心区域

论钦陵执政之时,正值大唐王朝被武后全面掌控时期,志在称帝的武后为建功立业,采取诸多措施加紧收复西域(12)685年,为全面收复西域,武后改变诸多旧制。参见薛宗正:《噶尔氏家族专国与吐蕃的北部领土扩张》,载《西藏研究》1988年第4期。。面对强劲对手,吐蕃大论钦陵无法坐镇中央、行辅政权,只能亲率大军东征西讨,长期远离吐蕃权力核心区域。

685年(垂拱元年),武后让“兴昔亡之子阿史那元庆袭父爵为兴昔亡可汗,兼崐陵都护,押五咄陆部落,次年,让阿史那斛瑟罗袭父爵为继往绝可汗,兼濛昆都护,押五弩失毕部落。”(13)参见薛宗正:《噶尔氏家族专国与吐蕃的北部领土扩张》,载《西藏研究》1988年第4期。此举效果甚佳,次年,吐蕃大论钦陵声言领兵赴突厥,实延缓而未行[6]148。按理,此时赞普才刚登位,吐蕃时局还未稳,大论应坐镇朝中才是,但迫于形势,钦陵不得不亲率大军征讨。687年,论钦陵亲率大军涌入西域[6]148。薛宗正先生认为,吐蕃的反攻似乎未能实行,因为同一年吐蕃出现叛乱势必迫使论钦陵还师[22]。但王小甫先生根据汉文史料记载认为,吐蕃军队进入西域不久便废除了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元庆,立阿史那仆罗为汗。同时分析:“吐蕃自论钦陵687年领兵入西域,至692年王孝杰复四镇,吐蕃在西域统治了六年”[28]。依《大事纪年》看,这一年不仅发生祸乱同时又召开了吐蕃盟会,若还师,按理由论钦陵主持盟会。再者,唐朝为了扭转不利局面,于689年命韦待价为安西道行军总管帅兵讨伐吐蕃,论钦陵亲帅大军来迎,双方战于寅识迦河(弓月西南),唐军大败[11]34。同年,论钦陵大胜还朝[6]148。综上,论钦陵自687年出师至689年冬,一直在西域统兵,成功地瓦解了唐朝联合西突厥复取四镇的策略。

论钦陵自689年还朝后,连续2年主持吐蕃盟会,却突然在史册中消失了2年之久,后693年突然现身史册“领兵赴吐谷浑。”[6]148对此,汉文史料也无相关记载,值得深思。依《大事纪年》“690年,论钦陵在伍祐之镲登(今日喀则南木林县境),开始清查‘后备’之名册。冬…立大藏之红册。”[6]148这一记载上看,似乎受到了689年唐蕃大战的影响,论钦陵不得不亲自去后藏征兵,从而远离吐蕃政治中心地带。692年,武则天命王孝杰任武威道行军总管发兵西域、征讨吐蕃。同年,王孝杰“大迫吐蕃,复取四镇”[11]36—37。武则天以攻为守的战略迫使论钦陵再次领兵出征(14)大事记年载:“及至蛇年,大论钦陵往吐谷浑。” 王尧、陈践译注:《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第148页。,至此,从693年始论钦陵一直领兵在外,直到698年噶尔氏获罪。

综上,论钦陵自685年担任吐蕃大论至698年间,由于外部遇到强劲的对手,不得不亲率大军四处征讨,这使得他长时间远离吐蕃政治的核心区域。从《大事纪年》所载内容上看,论钦陵13年的大论生涯里,坐镇朝中的时间仅有4年。

六、家族衰落腹背受敌

如前文所述,噶尔氏家族在685年处在权力的巅峰时期,从论钦陵为首的噶尔氏干预吐蕃王室的继承纷争到迅速平息内讧,再到任职大论及上赞普尊号等,无不显示出此家族的权力与势力。所谓“全则必缺,极则必反”,正当家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之时,家族衰落的迹象也开始显现。

有迹象表明,在大论赞聂顿布在位之时,噶尔氏常常以“里应外合”之法把持吐蕃朝政,即汉文史料所载“钦陵兄弟皆有才略,钦陵多居中,诸弟分领方面”[14]。值得关注的是,汉文史料常常误认为禄东赞死后,钦陵即任吐蕃大论,造成长子大论赞聂顿布“早死”的假象。诚如上文所述,吐蕃自670年后,在噶尔氏的极大压力下赞普不得不继续委任噶尔·赞聂顿布为吐蕃大论。在这期间,《大事纪年》常常载有论赞聂顿布主持吐蕃盟会的情形,而汉文史料则记论钦陵南征北战之过程,深刻体现了噶尔氏驾驭吐蕃朝政的方式。自论钦陵任职后,似乎这种方式开始被打破。687年,由于西域形势的变化,钦陵领兵赴西域,便有意留噶尔·达古日耸在本土处理内政,然而,此人仅在687年召开一次盟会就不见踪影(15)④据大事纪年的记载,此人于694年被粟特人所擒。参见王尧、陈践译注:《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第148页。,尤其是695年,墀都松下令斩杀噶尔·赞辗恭顿④,更是彻底瓦解了噶尔氏的“里应外合”之法。再者,自禄东赞辅政以来,主持吐蕃盟会几乎被噶尔氏家族所垄断,但从688年后,逐渐失去昔日垄断吐蕃盟会的威权(16)根据大事记年的记载,钦陵自西域还朝后,分别在689年、690年主持吐蕃盟会。此后,吐蕃盟会上就再也没有噶尔氏家族的身影。,虽然689年和690年,论钦陵大胜还朝亲自主持盟会,但从691年开始噶尔氏集体消失在吐蕃盟会上。除此,家族的内讧是促使噶尔氏由盛转衰的关键原因,所谓“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685年噶尔氏内讧一事,是吐蕃规模空前的权力争斗,虽然论钦陵以武力迅速平息了这场祸乱,但大论赞聂顿布的死和噶尔氏另一支的投唐,使得家族名誉受损且元气大伤。更为重要的是,论钦陵迫于外部压力长期远离吐蕃权力核心,给予了赞普及其他贵族可乘之机。

论钦陵任大论时期,噶尔氏势力不仅急剧下滑,而且可以说是腹背受敌。

首先是王室方面,论钦陵任职情况非常特殊,他是先任大论之职,再上墀都松尊号,这一举动似有越俎代庖之嫌。虽然,赞普墀都松登位本身极有可能是噶尔氏与没卢氏家族的一次政治交易,但对“天神下凡”的悉补野赞普及王室而言,显然触碰了底线。再者近半个世纪的噶尔氏专权,使得吐蕃赞普成为名副其实的摆设,自然对论钦陵及家族仇恨至深。笔者以为,吐蕃上层社会的矛盾根源就在于此。此矛盾已超越了单纯的王臣关系,成为整个雅隆王族与噶尔氏家族的矛盾。无怪乎,墀都松赞普在歌中两次吟到:“悉补野世袭不会断绝”,三次吟到:“民庶不能役使王者”[6]169—170等唱词,深刻反映了赞普对噶尔氏家族的仇恨,已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其次是吐蕃贵族方面,噶尔氏与吐蕃各大贵族们的恩怨由来已久。据敦煌文献记载,早在吐蕃统一之前,就有噶尔·芒相松囊举发大论吞米·中子甲赞努之事;到禄东赞时期,更是举发了琼布·邦色苏孜弑君案;在其辅政时期,又有倭美袋类赞心怀逆贰被杀事件。在禄东赞去世后,赞普墀芒论芒赞委任韦·松囊九章任大论,但又在噶尔氏的势力影响下,不得不另选噶尔·赞聂顿布为大论[6]158—160。至论钦陵时期,更是先任大论之职,后上赞普尊号,严重打破了吐蕃体制。由于各大贵族们长期受噶尔氏的政治压抑,以韦氏、没卢氏、麴氏(17)据《赞普传记二》的记载,禄东赞死后,赞普墀芒论委任了韦氏担任吐蕃大论,但在噶尔氏的影响下改任噶尔·赞聂顿布为大论,韦氏只能屈尊担任副相。赞普都松芒布杰母亲出自于没卢氏。麴氏,本为吐蕃之王族,在《资治通鉴》记:“时器弩悉弄与其舅麴萨若诣羊同发兵”,可以看出麴氏也卷入纷争。为代表的贵族们自然与赞普形成强大的政治联盟。

再次是吐蕃民众方面,从禄东赞辅政至钦陵兄弟专权,吐蕃几乎陷入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军事扩张中,对于人口稀少、经济薄弱的吐蕃社会来讲,民众的负担必然惨重,势必导致吐蕃民众的仇恨与反抗。自论钦陵任大论以来,民众反抗更为高涨。《大事纪年》记,687年吐蕃本部大藏之地出现叛乱情况[6]148。《资治通鉴》记,长寿元年(692年),不堪吐蕃奴役的党项部落万余人内附唐朝,武后分十州已做安置。同年,吐蕃酋长曷苏率领部落请求内附,后因事情泄密,被吐蕃军队所抓。但又有一别部首领昝捶率羌蛮部落8000余人内附,唐朝将其安置在莱川州[11]36。唐使郭元振曾在奏章中云:“臣揣吐蕃百姓,倦傜戍久矣”[14],就是当时吐蕃民众生活的真实写照。

最后是外部方面,《旧唐书·吐蕃传》云:“吐蕃自论钦陵兄弟专统兵马,钦陵每居中用事,诸弟分据方面,赞婆则专在东境,三十余年,常为边患。其兄弟皆有才略,诸蕃惮之。”[15]此段描述,可谓是噶尔氏掌政吐蕃时期的真实写照。在论钦陵兄弟专权时期,唐蕃关系一度恶化,双方在西域及青海地区展开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激烈军事争斗。其间,大战有3次[9]98—109,小战更是不计其数。三大战役唐朝名将悉数上阵,而吐蕃军则由论钦陵亲自率领,吐蕃在钦陵的指挥下,不仅赢得了战争的胜利,而且使唐军陷入全军覆没的惨境。故以论钦陵为代表的噶尔氏家族成为大唐的最大心腹之患。此外,经年累月的军事扩张势必对周边部族(西域及河煌地区)的生产、生活造成极大伤害,自然受到周边兄弟民族的敌视。

综上所述,噶尔氏家族在论钦陵时期是从巅峰迅速下滑期,由于卷入王室的继位纷争导致严重的家族内讧,使该家族名誉受损,元气大伤,不仅失去了昔日垄断盟会的威权,更为严重的是论钦陵被迫长期远离吐蕃权力核心,使得王室及其他贵族有了可乘之机。与此同时,由于长期执掌吐蕃朝政及对外军事扩张策略,使得噶尔氏几乎腹背受敌,对内有王室的仇恨、贵族的嫉恨、民众反抗,对外则有大唐及周边兄弟民族的仇视。至此,以论钦陵为代表的噶尔氏家族已经步入黄昏时刻,吐蕃历史即将迎来新的篇章。

七、结语

论钦陵本名噶尔·钦陵赞卓,生于约640—645年间,卒于698年,为噶尔·东赞域松之次子。早在660年就开始随父征战,他常年拥兵在外,为吐蕃的兴旺发达立下了不朽的功绩。从史料记载上看,论钦陵最突出的贡献在于帮助吐蕃成功占据了青海要地并涉足西域,与强大的大唐王朝相抗衡,为后来吐蕃的强盛奠定了十分牢固的基础。史学家王尧先生曾对论钦陵有过这样的评价:“大论钦陵,是吐蕃一代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军事家。”[6]179这样一个拥有雄才大略的人物,按理吐蕃王室应为此树碑、记功,供后世子孙瞻仰才对,但噶尔氏善始却未能善终,最终竟落得逃亡的下场。

论钦陵早年跟随父亲出征吐谷浑,后670年成功击退了大唐名将薛仁贵所率10万大军的讨伐,从此名扬四海。在禄东赞去世后,吐蕃赞普墀芒伦本意要加强王权,有意让韦氏家族出任大论,但由于论钦陵手握兵权,加之成功击退唐军,迫使赞普重新委任其兄噶尔·赞聂顿布为大论,造成噶尔氏专权局面的形成。676年,吐蕃赞普墀芒伦芒赞薨逝,诸子争位。作为权倾朝野的噶尔氏必然卷入其中,由于没卢氏的投靠或拉拢噶尔氏,这一纷争很快蔓延到整个朝局,成为规模空前的权力争斗。与此同时,噶尔氏家族内部因政见不和而相互厮杀,最终演变为一场政变,大论赞聂顿布被同胞所杀。此后,论钦陵通过手中强大军事力量镇压住了政变,于685年担任吐蕃大论之职。

纵观论钦陵的整个人生轨迹,似乎始终与大唐有着不解之缘。正是唐蕃关系的一度紧张,造就了论钦陵一战成名,助兄长继任吐蕃大论。而后,由于武后的转守为攻策略,使他长期征战在外远离吐蕃权力核心区域,最终给赞普剿灭噶尔氏家族赢得了充分时间。如果说,论钦陵任职之时是噶尔氏权力巅峰时期,那么此后家族势力迅速下滑,不仅打破了原来驾驭吐蕃朝局的局面,而且失去昔日垄断吐蕃盟会的威权。更为严重的是,家族的内讧使得论赞聂顿布惨遭同胞的毒手,而其家族的另一支投唐效忠,更使噶尔氏颜面受损、元气大伤。从他任职吐蕃大论的过程中看,他是先任大论之职,后上赞普尊号,似有越俎代庖之嫌。此情况在吐蕃史上绝无仅有,已然触碰到了悉补野王族的底线,成为吐蕃上层社会的矛盾根源。加之,吐蕃各大贵族们长时期受到噶尔氏的政治压抑,势必恨之入骨,自然与赞普形成强大政治同盟。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常年的军事扩张给吐蕃人民造成沉重负担,各地出现民众反抗及部落内附于唐的事件。郭元振云:吐蕃百姓“倦傜戍久矣,咸愿早和……若国家每岁发和亲使,而钦陵常不从名,则彼蕃之人,怨钦陵日深”[14],似为吐蕃民众盼望和平的真实写照。从外部情况上看,论钦陵常年拥兵在外、东讨西征,给唐朝百姓及周边部族带来沉重的灾难,成为周边兄弟民族的公敌。以上种种可以看出,在论钦陵任吐蕃大论时期,噶尔氏已是腹背受敌,其最终的命运已然可想而知。

值得注意的是,论钦陵作为一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长期远离吐蕃权力核心,当墀都松赞普在本土诛杀噶尔氏家族时,依然与唐军血战于“虎山”(18)②王尧、陈践译注:《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第146页。,当战事结束后他又长时间滞留边地。更甚者,在噶尔氏获罪当年(698年)论钦陵还“引兵赴大小宗喀”②,似乎对王室的种种举动毫无察觉,而当赞普以狩猎为名率兵讨伐之际,他又不战自溃[25]。最终吐蕃一代名将竟落得自杀身亡的下场。这是否意味着论钦陵被战场上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还是说他本身作为一名武将并不知晓权谋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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