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藏”实践看梁启超对近代图书馆发展的推动作用
2019-11-05罗娜
罗娜
摘 要 梁公启超先生作为我国近代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史学家,是众所周知的,但不为众人所知的是,他也是一位伟大的图书馆学家,文章从梁启超开办“书藏”的实践探索入手,旨在阐述其图书馆思想对我国清末的公共图书馆运动以及整个近代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的推动作用。
关键词 梁启超 图书馆 书藏 公共图书馆运动
分类号 G250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19.09.017
The Promotion of Liang Qichao in Modern Librarys Development From the Practice of “Book Collection”
Luo Na
Abstract As a famous thinker, politician and historian of literature in modern China, Mr. Liang Qichao is well known, but what is not known to all is that he is also a great librarian. Starting from Liang Qichaos practical exploration of “book collection”, this paper aims to expound the promoting role of library thought in the public library movement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library business in modern china.
Keywords Liang Qichao. Library. Book collection. Public library movement.
梁启超,号任公、饮冰子,字卓如,别号饮冰室主人,1873年(同治十二年)出生于广东新会。他自幼酷爱读书,十一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虽有“神童”之称,但由于家庭不够富裕,幼时饱尝无力购书的苦楚,更由于“年十三,始有志于学,欲购一潮州刻木之《汉书》而力不逮”的亲身经历,所以播下了日后创办“书藏”“以省分购之力,且以饷戚好中之贫而好学者”的种子。作为维新派的领袖人物,梁启超先生提倡“广见闻而开风气”,无论是从广为人知的政治、经济、文史方面,还是鲜为人知的图书馆学方面,都提出了积极的倡导和独到的见解。他在主张学习西方、变法图强的同时,敏感地注意到了“图书馆”在社会文化教育中的重要作用,所以维新之始,他便开始创办报刊和当时的图书馆——“书藏”。
1 近代意义上“书藏”的由来
“书藏”之名称最早始见于我国宋代,据考证是由时任杭州知府的苏轼命名的杭州“钱氏书藏”①起,此后,还出现了甘泉书藏、菊坡精舍书藏、匡庐书藏等等,但以上种种皆为私人藏书,并不具备近代图书馆的功能。
近代意义上的“书藏”源于十九世纪中叶的太平天国运动,这场运动造成了中国历史上罕见的文化与藏书浩劫。当时官府藏书“四库七阁”中的“江南三阁”几乎尽毁,私人藏书也未能独存,乃至江苏学政鲍源琛在上奏的《请购刊经书疏》中写道:“今年各省因兵燹,书多散俟。如江苏松、常、镇、杨诸府,向称文人极盛之地。学校旧藏书籍,荡然无存。藩属旧有恭刻经史诸书板片,亦均毁灭。……士子有志读书,无从购觅……”[1]。由于藏书被毁,从清末嘉庆年间的“灵隐书藏”开始,出现文人学子以私人名义捐钱、捐书以充实书藏的热潮。
然而,近代意义上的“书藏”是一个既不同于“藏书楼”,也有别于“图书馆”的特定称谓。据考证,一方面在于康有为、梁启超受阮元设立“灵隐书藏”为解决寒儒无书可读之窘的启发。阮元说:“《周礼》宰夫掌官契以治藏。《史记》老子为周守藏室之史。藏书曰藏,古矣。古人韵缓,不烦改字,收藏之与藏室,无二音也。汉以后曰观、曰阁、曰库,而不名藏。隋唐释典大备,乃有《开元释藏》之目。释道之名藏,盖亦披儒家之古名也。明侯官曹学佺谓释道有藏,儒何独无? 欲聚书鼎立,其意甚善,而数典未详。”另一方面,创立“书藏”是当时维新运动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举措。鸦片战争之后,随着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程度的不断加深,中国的文人志士开始了他们“睁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救国探索。作为维新派领袖的康有为、梁启超二人在寻求变法救国的道路上践行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积极地投入到兴西学、创报刊、办学堂的热潮中。在认识西方社会的过程中,近代西方报刊、传教士所描画的“藏书之所”给了他们朦胧的灵感。此时的康有为、梁启超并没有游历海外,没有“理论联系实际”地接触西方近代意义上的图书馆,只是有了一个“同中有异”藏书之所的意象,于是他们把放置包含西方文化和以经史子集为代表的书籍的机构称为“书藏”,以此来广泛教化民众。
这种“书藏”形式不仅扩大了中国古代藏书阁、佛寺的藏经楼和民间藏书楼的功能,而且作为我国古代藏书楼与近代图书馆的中介环节或过渡形态[2],其背后是近代西方图书馆的影子,因此可以说,梁启超对于近代图书馆领域的实践探索,使得西方的图书馆观念在清末新政时期得到了广泛传播。
2 梁启超创办“书藏”实践
2.1 创办万木草堂书藏,开图书馆事业风气之先
按照李玉宝的说法,书藏“是中西文化碰撞在康、梁心中的留影”[3],是梁启超等维新人士开始在图书馆领域的实践探索。
1891年(光緒十七年),18岁的梁启超师从康有为,就读于广州的万木草堂,开始接受西方教育,阅读了万木草堂大量翻译过来的西方史地、社会法律等书籍,认识到中国古代藏书楼“重藏轻用”的宗旨已不适应当时时代的发展,中国急需学习和引进西方近代图书馆思想。因此,在万木草堂,梁启超创办了自己平生的第一所“图书馆”——万木草堂书藏,“供士子自由借阅,开图书馆事业风气之先”[4]。
据《万木草堂丛书目录》记载,当时学生的阅读书目,除儒家经典、各种古籍外,还有各国史地、政治著作以及声光电化等科著作数十种[5]。据梁启勋回忆,他们在万木草堂除听讲外,主要就是在书藏“靠自己读书、写笔记”[4]。由于有丰富的藏书作为强力支撑,万木草堂培养了一大批维新人才,正如梁启超曾写道的那样:“日课则宋元明儒学案、二十四史、文献通考等,而草堂颇有藏书,得恣涉猎,学稍进矣”[6]。可以说“书藏”对人才培养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据文献记载当时“康门弟子,其全盛时,数以千计,盖遍于各省矣。”[4]。据卢湘父回忆“诸同学之姓名,尚能约略记忆”的有梁任公、仲策、麦孺博等三四十人,“其余或先或后,其数不可胜计,多未认识,更非记忆所及。”[4]
万木草堂书藏的书籍多来自于征捐。作为万木草堂书藏创办者之一的梁启超,不仅自己参与捐书,而且“往者既与两三同志,各出其所有之书,合庋一地,得七千卷,使喜事小吏典焉”[7]。除此以外,梁启超为了扩大藏书,还积极筹划社会捐赠事宜,带头与麦孟华、徐勤、韩文举等人联名,亲笔为万木草堂书藏起草征捐图书的《万木草堂书藏征捐图书启》[7],在其中列举了中外书藏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并于光绪二十四年二月在《知新报》第46册上刊登,向社会发出征捐倡议。
万木草堂书藏在当时已不仅仅是藏书之所,更是万木草堂的一个“图书阅览室“了。作为供学生课外阅读的“书藏”,在当时已有较好的借阅规定。据当时的学生卢湘父回忆,万木草堂书藏采取学生轮流自主管理的模式,因藏书“分贮百余箱,藏之一室,加以扃镢”,故“借书人向当值人声请,借取某书,由当值人检出交付之,借书人则书名于书藏簿记上,还书时,则注销之。每月终,例将各借书一律缴还,检查书藏一次,如欲续借者则从新登记,而论智者即于此时交代焉”[8]。
2.2 興办强学会书藏,奠定近代公共图书馆雏形
1894年,登上维新变法政治舞台的梁启超与康有为等人为了倡导维新变法,实现“中国自强而立,聚中外之图书器艺,群南北之通人志士,讲习其间”[9]之目的创办了强学会,并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开始研究并向国人介绍西方图书馆,认为“西国之为学也,自男女及岁,即入学校,其教科必读之书,校中固已咸备矣。其淹雅繁博孤本重值之书,学人不能家庋一编者,则为藏书楼以庋之,而恣国之人借览焉。伦敦大书楼藏书至五千余万卷,入楼借阅之人,岁以亿万计。其各地城邑都会莫不有书楼,其藏书至数十万卷者,所在皆是。举过书楼以千数百计,凡有井水饮处,靡不有学人;有学人处,靡不有藏书。此所以举国皆学,而富强甲于天下也。”[7]
梁启超创立的强学会书藏,实现了他与“诸先辈乃发起一政社,名强学会者……而最初着手之事业,即欲办图书馆与报馆” [10]之心愿。1895年10月,强学会书藏经多方筹措成立。之后,刘坤一、张之洞等大员各捐银五千两,英美公使捐赠了“西书及图器”,维新派人士也捐银数千两,使得书藏“规模日廓”,成为京师颇具影响的新型图书机构。
值得注意的是,强学会书藏作为国民教育的一部分,自建立开始就采用英国“伦敦博物馆书楼”的“书楼规则”,采取对广大民众开放的姿态,希望人们入会读书阅报。但由于那时普通国人的眼界有限,不懂得利用图书馆,出现了“该书藏中有一世界地图,会中同人视如拱璧,日出求人来观”的局面。尽管如此,书藏在“偶得一人来观”时,也表现出“欣喜无量”的热忱。
3 “书藏”实践对近代中国图书馆发展的影响
上述所介绍的“书藏”尽管在我国早期图书馆发展史上略显尴尬,但却是中国私人藏书走向近代图书馆的第一步,是中国人创办的早期公共图书馆雏形。可以说,梁启超的“书藏”实践为二十世纪初中国各地普遍创建公共图书馆奠定了基础。
3.1 “书藏”实践是我国早期图书馆思想的萌芽
按照程焕文先生的说法,中国近代图书馆的发展大致经历了六个发展阶段:西方图书馆观念的传播(鸦片战争至洋务运动)、公共图书馆运动(维新变法至清末新政)、新图书馆运动(1910—1925)、近代图书馆发展(1928—1937)、近代图书馆衰落(1937—1945)和近代图书馆嬗变(1945—1949)。而“书藏”的实践可归于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在这两个阶段,虽然没有出现“图书馆”一词,但其实践却推动了我国早期图书馆运动的发展。
我国历代之公私藏书楼众多,其宗旨是以“藏”为主。为了体现与重“藏”相反的意思,重视“用”的意义,梁启超在没有实际接触西方图书馆之前,将“藏书”二字颠倒,用“书藏”之名称来强调藏书之用,就有了“图书馆”的含义,而对“用”的重视是近现代图书馆的基本特征之一。因此,梁启超在后来翻译日文“書籍舘”或“図書館”之词时,就将“图书馆”一词回引到中国。
1896年9月底,梁启超主编的《时务报》之《古巴岛述略》 一文中首次出现了“图书馆”一词[11]。虽然“图书馆”一词提出后,没有广泛流传开,甚至前文提到梁启超所创的“图书馆”都取用了“书藏”的名称,但随着民众视界的逐步打开,对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也愈来愈强,从二十世纪初开始,“图书馆”一词渐渐地被广泛使用,这点,从公共图书馆运动的第二个阶段,由清末封疆大吏建设的一批公共图书馆中得到明确印证,比如如今已是百年老馆的湖南图书馆、湖北图书馆、江南图书馆等等。因此可以说梁启超的“书藏”实践是我国早期图书馆思想萌芽的一种表现形式。
3.2 “书藏”实践显露出梁启超的图书馆平等开放思想
“书藏”所具有的强烈的“开放性”和“平等性”特点使它在当时以一个特异的形象伫立在维新运动之中,同时这种“开放性”随着其社会影响的扩大而日益放大,其对当时我国各地举办新式图书馆的示范作用影响是很大的。
“书藏”自创立始,为了增强其开放性平等性,就改变过去藏书楼秘而不宣或只有极少数人可以阅览的理念,将其纳入国民教育中,推及一般民众,使他们乐于在“书藏”中较快的学习到有用的知识。梁启超借鉴和学习西方国家先进方法和观念,在对藏书的整理、典藏、借阅等的管理和使用上,主动致力于传播新学、开发民智的姿态,注重“有关文治武备、国计民生者”书籍的购置,使得书籍品类遍及中西。强学会章程中就设定了书藏“先搜集经世有用者”的条文,显示出对实用书籍的重视。可以说这是国家危难之际的必然选择,也是与西方图书馆相契合所在。
梁启超“书藏”的平等开放思想在其发表的 《论图书馆为开进文化一大机关》 一文中有具体的论述。他在文章中列举出了图书馆的八项社会功能:第一、补充现代学校的教育知识;第二、使不能接受学校教育的青年人,找到知识;第三、图书馆馆藏丰富,以备学者参考;第四、方便读者做具体研究;第五、方便读者短时间的了解数倍知识;第六、便于普通读者使用到贵重的图书资料;第七,方便读者迅速得知全球各地的近况;第八、可以不知不觉间培养人成才。从这里足可见到梁启超的图书馆开放性、平等性思想。
3.3“书藏”实践为近代图书馆管理奠定了基础
尽管万木草堂书藏没有超越旧式書院藏书的范畴,但就其借阅管理方式而言,可以说是我国古代藏书楼与近代图书馆的过渡形式,是梁启超先生对近代图书馆的一种实践探索。不独万木草堂书藏有了初步的借阅管理模式,以后的强学会书藏更具有了图书馆管理的实践。在强学会书藏存世的时间里,强学会的理事会制管理也包括对书藏的管理。《北京强学会章程》指出:
股友中以入股最多及集款最钜者数人为股主,总司局事,再从股友中议举公正勤明者四人为正董事,四人为副董事,凡局中应办事件,创始之日,由董事公举商酌,依次办理。规模已定,再由董事中议举正副二人,分年轮替接管。(《万国公报》第84册《强学会章程》)
很明显,当“书藏”遇到大金额图书采购、重要事项处理时,都不会是古代藏书楼的一言堂、家长式管理。这种采用董事会的管理形式,在1925年梁启超担任中华图书馆协会第一届董事长时即实行过,可以说是强学会“书藏”管理对其后期图书馆思想的影响。
3.4 “书藏”实践使梁启超对我国传统分类、目录学有了更多的探索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历代产生的典籍难以数计。对于这些典籍的整理分类,经二千年的发展终于以经史子集四分法而定型。然而随着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书籍的大量涌现,传统经史子集四分法已难以适应社会发展需要。为了让西学的知识更好地服务于中国,让中国的学子更方便地研读西文著作,梁启超在“书藏”实践的过程中对西学分类和目录进行了潜心研究,并对我国传统的分类和目录学进行了积极探索。
1896年,梁启超在《时务报》上发表《西学书目表》,创建了我国第一部以科学分类为基础的图书分类体系。《西学书目表》注意了各门学科之间内容上的不同及内在联系,突破了我国传统的经、史、子、集分类法。除教类之书不录外,增加了“杂”类,基本上涵盖了不包含哲学在内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综合性图书三大类。其中的“学”多指自然科学,偏如今的理科;“政”包括史志、官制、学制等,还包括农、工、商等内容,偏如今的文科;“杂”类包含五小类:游记、报章、“格致总”“西人议论之书”“无可归类之书”。很明显,这一分类方法在当时是比较合理的,虽然存在着“强书所难”的成分,但“在古代学术与近代科学中间架起了一座桥梁,引导了学术分类由古代向近现代科学分类发展”[12]。
此外,梁启超先生还借鉴美国杜威的“十进法”,取其框架,填充内容,创作了中国的“十进分类法”,把图书分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文学、艺术、产业、技术等十大类,趋向于现代图书馆的分类法[13],为后来20世纪90年代修订的“中国图书馆图书分类法”(简称“中图法”) 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4 结语
作为在十九世纪的中国图书馆学的领军人物之一,作为中国近代图书馆界当之无愧的奠基者和开创者,梁启超先生在短短几十年间,为中国的图书馆事业由古代的私人藏书楼到近代的开放图书馆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从无到有地进行了多次筹备、创建图书馆的实践活动,提出了图书馆学的诸多理论和原则,从分类法、编目学等角度搭建了中国近现代图书馆学的核心内容,竭尽心力地推进着中国近代图书馆事业的进程。1926年,鉴于梁启超先生在图书馆学界的贡献,美国的耶鲁大学曾两次邀请他赴美接受名誉博士学位。1929年先生病逝前交待,将自己饮冰室所藏的四万余册书籍捐献给当时的北平图书馆,这些贡献和成就,永远值得后人敬仰和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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