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在岁月深处的灯盏
2019-11-04赵炳庭
赵炳庭
记忆是一粒种子,一经播种,在心灵深处就会生根、开花、结果。
周末和老伴一起去乡下,在清理老屋堆放着的旧物件时,捡到一件沾满灰尘的物什,吹开浮尘仔细端详,原来是一盏早已废弃的老旧油灯。霎时,一盏如豆的灯火在我的记忆中点亮。
上世纪60年代,家乡还未通电。一到晚间,整个村子漆黑、寂静,除了几声犬吠,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简陋的农舍里映照出一缕缕昏黄的亮光。
我家住在村子最东头,每当夜幕降临,母亲划一根火柴点着那盏小油灯,再拨弄一下灯芯,如豆的火苗便发出昏黄的光,窄小的窑洞便依稀可见了。家里的油灯大多是父亲制作的,用废旧的墨水瓶,在瓶盖上钻个孔,用薄铁皮卷一个长度适中的小管,然后把棉线搓成灯捻子穿入小管,再将小管穿过瓶盖的小孔,给瓶子里倒满煤油,一个简易的小油灯就做成了。油灯晃悠悠的光芒照亮一家人,也照亮了我最初的记忆。
在那个贫穷饥馑的年代,物质非常匮乏,所有紧缺商品都要凭票购买,煤油也是限量供应的。同学的父亲在乡卫生院工作,我问他要了一个废旧的输液瓶,为了给家里买到煤油,课余时间我就去商店门口排队,好不容易才能打一瓶煤油回家。因为商品紧缺,售货员成了当时人们最羡慕的职业。记得有一部影片里,公社书记对一名乡下村小教师说:“只要你好好表现,我就可以提拔你当售货员。”这可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那时还是大集体时代,农村以完成劳动任务的多少来计算“工分”,并按每人所挣“工分”核算口粮分配。我家人口多,劳力少,为了养家糊口,母亲不得不用柔弱的肩膀扛起家庭的生活重担。她总是起早贪黑,风雨无阻,从不误工。她白天下田劳作,晚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缝补衣服。每当夜深人静,四周一片沉寂,有个窗口的灯光总是亮到最晚,那忽明忽暗的灯光陪伴着母亲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春夏秋冬,寒暑霜露,总都有做不完的农活,母亲忙碌在油灯下的身影一直伴随着我的记忆。
在小油灯跳动的火苗下,读书的日子最快乐。一次,我随母亲去了几十里外的外婆家,在二舅的书橱里发现了一本用牛皮纸包着封面的《青春之歌》,借着微弱的灯光读了起来。第二天早晨起床,母亲指着我被油灯熏黑的鼻孔和烧掉的头发,笑得前仰后合。也就是那一次,书在我的眼前洞开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让我痴迷的文学世界。
1970年,我考上乡级中学读初中,学校晚自习的照明由油灯换成了汽灯。汽灯在外形上与马灯有些相似,但比马灯亮得多,不仅可抗小风,雨天也能使用。汽灯一亮,那白晃晃的光能把周围十几米的范围照得通明。
记忆中,汽灯用得最多的是村里唱戏的时候,每年农闲,村头的空地上就搭起了临时戏台,等到台上两盏明晃晃的汽灯亮起来,催场的锣鼓响起来,整个村子便像过节一样热闹,各家各户看似静止的生活又鲜活了起来。演出场次最多的要数“样板戏”,尽管有些内容和台词早已耳熟能详,却丝毫不影响人们看戏的兴趣。
1981年,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到离家很远的一所村小教书。学校很偏僻,村子没有通电,客车也没有开通,我只能站在公路上,等待有一辆车停下来。公路的尽头离家还有60多公里的崎岖山路,为了回家,我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成了村里第一个拥有“坐骑”的人,这个“第一”让很多村里人羡慕和向往。
母亲从老家托人传话,说家乡要通电了,听到这个喜讯,我高兴得睡不着觉。我骑车经过60多公里的崎岖山路,赶到村里已是点灯时分。记得那一阵子,村里群情激昂,一张张黝黑、饱经沧桑的脸上笑靥如花,挖坑立杆,拉线配表,像过年一样喜庆和热闹。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村民们,总算是等来了传说中那个叫“电”的东西,赶上了传说中那种“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的好光景。正式通电的那天晚上,村民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每一张朴实的面容都被灯光照得清晰而饱满。想到国家已经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我们的乡村,我感動、感恩,为国家的变化,为盛世的阳光,为家乡的未来。
如今,人们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节能灯早遍布村庄的家家户户,太阳能路灯也守护在道路两旁,家家用上了电视机、洗衣机、空调、电脑、手机……这些“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电器,乡亲们也早就不觉得新鲜了,好像它们原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崭新的日子里,我常让思绪回到岁月深处,去打捞那些难以忘怀的生活片段和记忆。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的不只是照明方式,更体现在居住、交通、饮食、医疗、教育等方方面面。
如果不是突然看到那盏当年全家视为宝贝的小油灯,我可能想不起这流年岁月的嬗变。一盏不起眼的小油灯,虽已时过境迁,但它陪我一路成长,不仅点亮了我温馨的记忆,也点亮了一段沧桑的岁月。它见证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
(摘自《固原日报》2019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