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研究

张明辉, 李萌萌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00)

金州地处辽东半岛南部,位于大连市东北部。金州方言属于胶辽官话登连片烟威小片[1]。东北方言的词汇比较有特点[2],金州方言受历史、移民等因素的影响,某些方言词语具有一定的地域色彩,亲属称谓词语就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对一个地区的方言亲属称谓进行描写、分析,不仅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该地方言的面貌,还可以反映其文化特征。笔者对金州方言亲属称谓进行研究,描写其现状,归纳其特征。

一、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系统描写

《现代汉语词典》定义“亲属”为“跟自己有血统关系或婚姻关系的人”[3]1058,定义“称谓”为“人们由于亲属或其他方面的相互关系,以及身份、职业等而得来的名称,如父亲、师傅、厂长等。”[3]163那么亲属称谓就是对有亲属关系的人的称呼方式。亲属称谓本身是一种特殊的称谓现象,它的使用需要一个参照点,日常生活中人们习惯于以自己为参照点来使用亲属称谓[4]。根据亲属关系的发生方式,亲属分为血亲和姻亲,又根据是否与自己有直接关系,将血亲分为直系血亲和旁系血亲,将姻亲分为直系姻亲和旁系姻亲[5]。结合现有资料和实地调查,笔者将金州方言的亲属称谓系统分为4类。

1. 直系血亲

直系血亲指和自己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亲属(具有生与被生关系)。在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根据使用频率,选取上至3辈,下至两辈为限,直系血亲如:爸爸、妈妈、儿子等。具体见表1。

表1 金州方言亲属称语(直系血亲)

笔者对金州方言14项直系血亲进行了调查,其中包括长自己3辈的曾祖父、曾祖母,长自己两辈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长自己1辈的父亲、母亲, 晚自己1辈的儿子、女儿及晚自己两辈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得到面称15个,背称17个。有11个背称是“俺+对应面称”,有6个是不直接对应于面称的形式。

由于同一亲属称谓下可能包含多个亲属,正如人们可能有不只1个孙子。金州方言亲属称谓根据年龄的长幼,用“排行+称谓”的方式对其加以区分。对于排行第一的,通常用“大+称谓”的方式表示,排行最末的,通常用“老/小+称谓”的方式表示。其余中间位置,用“对应顺序的基数词+称谓”表示。比如,“大孙子”“二孙子”“小孙子”“大闺女”“老闺女”等。

2. 旁系血亲

旁系血亲是相对直系血亲而言的,指与自己具有间接血缘关系的亲属,即除直系血亲以外的、与自己同出一源的血亲。在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根据使用频率,选取上至1辈,下至两辈为限,旁系血亲如大姑、二舅、大姐、侄女等。见表2。

表2 金州方言亲属称语(旁系血亲)

对金州方言旁系血亲23项进行调查,包括长自己1辈的父亲的哥哥即伯父、父亲的弟弟即叔父、父亲的姐姐妹妹即姑母、母亲的哥哥弟弟即舅舅、母亲的姐姐妹妹即姨母。与自己同辈的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父系的堂哥、堂弟、堂姐、堂妹,母系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晚自己1辈的兄弟的儿子、女儿即侄子、侄女,姐妹的儿子、女儿即外甥、外甥女。晚自己两辈的侄孙、侄孙女。得到面称15个,背称15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父系的兄弟姐妹及母系的兄弟姐妹在称谓上不加以区分,所以有3组(12个)称谓是对应一致的。

3. 直系姻亲

直系姻亲指己身配偶之直系血亲和己身直系血亲的配偶。 在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 根据使用频率, 选取上至1辈, 下至两辈为限, 直系姻亲如姑爷儿、儿媳妇儿、外甥姑爷儿等,如表3所示。

表3 金州方言亲属称语(直系姻亲)

对金州方言直系姻亲10项进行调查,包括长自己1辈的公公、婆婆、岳父、岳母,晚自己1辈的儿媳、女婿及晚自己两辈的孙媳、孙女婿、外孙媳、外孙女婿。得到面称7个,背称15个。对自己父母和对配偶父母的称呼在面称上是不加以区分的,所以有两组面称是相同的。又由于女婿和孙女婿在面称和背称上都是不加以区分的,因此,总计有3对面称相同,1对背称相同,出现了1个面称对应多个背称的现象。

4. 旁系姻亲

旁系姻亲指除配偶和直系姻亲以外,因婚姻联系起来的亲属,包括旁系血亲的配偶和配偶的旁系血亲。在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根据使用频率,选取上至1辈,下至平辈为限,旁系姻亲如二婶儿、大妈、弟媳妇儿等。

对金州方言旁系姻亲19项进行调查,包括长自己1辈的父亲的哥哥的配偶即伯母、父亲的弟弟的配偶即婶子、父亲的姐妹的配偶即姑父、母亲的姐妹的配偶即姨夫、母亲的兄弟的配偶即舅母。与自己平辈的比自己年长的兄弟的配偶即嫂子、比自己年幼的兄弟的配偶即弟媳、比自己年长的姐妹的配偶即姐夫、比自己年幼的姐妹的配偶即妹夫、比妻子年长的妻子的兄弟即大舅子、比妻子年幼的妻子的兄弟即小舅子、比妻子年长的妻子的姐妹即大姨子、比妻子年幼的妻子的姐妹即小姨子、比丈夫年长的丈夫的兄弟即大伯子及其妻子即大伯嫂、比丈夫年幼的丈夫的兄弟即小叔子即及其妻子即小婶子、比丈夫年长的丈夫的姐妹即大姑子和比丈夫年幼的丈夫的姐妹即小姑子。得到面称19个,背称23个。有19个背称是“俺+对应面称”,有4个是不一致的。它们是对嫂子、弟媳的背称“俺妯娌”,对姐夫、妹夫的背称“俺连襟儿”。见表4。

表4 金州方言亲属称语(旁系姻亲)

二、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语音特征

据调查,金州方言亲属称谓在语音系统上基本跟金州方言音系一致,仅有个别例外。下面从一般音变和特殊音变两个角度加以说明:

1. 一般音变

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语音跟金州方言音系基本一致,其语音方面的特殊之处主要表现在韵母和声调两个方面。

(1) 韵母方面。

① 无[o]韵母。金州方言舌面后半高元音[o]圆唇度不够,近似不圆唇[]韵母,记为[],亲属称谓也如此。如“婆婆”读为“[ph35 ph0]”。

② 复元音动程不够,近似单元音。复韵母[ai]由于动程不够,近似单元音[ɛ]。在亲属称谓中,如对曾祖母的称呼,面称为“老太儿[tɛ53]”,背称为“俺老太儿[tɛ53]”其中的[ai]的实际音值为[ɛ]。

③ “俺”的韵母实际音值为[a]。

(2) 声调方面。

在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声调体系中,阴平是低降调,尾音略长一些,调值记为311;阳平是升调,调值为35;上声是曲折调,调值为213;去声是高降调,调值为53。如对母亲的面称“妈[m311]”,背称“俺妈[m311]”;对姑母的面称“排行+姑[ku311]”,背称“俺排行+姑[ku311]”;对哥的面称“哥[k311]”,背称“俺哥[k311]”;等等。

2. 特殊音变

(1) 儿化。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存在大量儿化现象。面称背称都出现儿化的有“老太儿”“婶儿”“大舅哥儿”“大姨姐儿”“大姑姐儿”“弟媳[i213]妇儿”“排行+媳[i213]妇儿”“姑爷儿”“侄儿”“侄女儿”“孙女儿”“外孙媳[i213]妇儿”“外孙姑爷儿”“孙媳[i213]妇儿”“排行+孙女儿”仅背称出现儿化的有“俺姥儿”“俺连襟儿”。

(3) 特殊读音。特殊读音指的是跟普通话的相应读音没有对应的那些读音。

① 清入归上现象。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出现了清入归上的现象。例如“弟媳[i213]妇儿”“排行+媳[i213]妇儿”“孙媳[i213]妇儿”“外孙媳[i213]妇儿”,以及“姨[i213]”“姨[i213]夫”。

② 文白异读现象。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出现了文白异读的现象。称大伯子为“大伯[pai55]子[]”、称大伯嫂为“大伯[pai55]嫂”,其中的“伯[pai55]”属于白读。称女儿为“闺女[kun311ni]”、称外孙女为“外孙闺女[kun311ni] ”、称外甥女为“外甥闺女[kun311ni] ”, 其中的“闺女[kun311ni]”属于白读。

三、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构词特征

亲属称谓数量庞大,上文对金州方言使用频率高的66项亲属称谓词进行了调查研究,并以此为研究对象和样本,对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构词特征进行分析。

由于亲属称谓中面称和背称的构词方式并不相同,因此分别进行分析。

1. 面称构词方式

从总体来看,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构词方式主要有单纯词和合成词两个大类,这两类构词方式存在着不平衡现象,合成词数量远远大于单纯词,其内部又包括附加式、复合式和重叠式3种。其中重叠式构词数量有限,仅有爷爷和奶奶两个,而另外两种构词方式数量较多。在附加式构词中,“排行+称谓”这样的前加式普遍应用,适用率极高。在复合式构词中,偏正式占绝大多数。见表5。

表5 金州方言亲属称谓构词方式

从表5可以看出,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构词成分具有下面几个特点: ①词缀“子”是附加式构词中最为重要的构词词缀,除了排行以外, 几乎所有附加式构词都是由“词根+子”构成的。 ②亲属称谓中的排行中, 表最大的用“大”,表最小的用“小”, 中间用“二”“三”“四”等。 ③“姑姐”“姨姐”“伯嫂”“舅哥”, 是不能单说的,只要出现这类词, 就要用排行。 ④有的亲属称谓是由两个称谓并列而成的, 如“外甥闺女”“外孙姑爷儿”“舅妈”等。

2. 背称构词方式

对金州方言亲属称谓背称进行观察,均为定中短语。形式均为“俺/俺家+对应面称”。如背称“爸”为“俺爸”、背称“妈”为“俺妈”、背称“姑爷儿”为“俺家姑爷儿”

不符合以上格式的如表6。

表6 金州方言亲属称谓(背称特殊)

从表6可以看出,不规则变化数量占少数,多数仍为规则的“俺/俺家+对应面称”形式。不规则的构成归为以下几种情况:

(1) 俺+面称的某个部分。背称的形式为“俺+对应面称减一个语素”。原为重叠词的爷爷、奶奶,背称为俺爷、俺奶,原为重叠式单纯词的姥姥儿背称为俺姥。

(2) 俺+非面称。

① 背称形式为“俺+实际亲属关系”。公公背称为“俺老公/俺公爹/俺公公”,其中“俺老公”是对“俺老公公的省略”。婆婆背称为“俺老婆/俺婆婆”,其中“俺老婆”是对“俺老婆婆的省略”。对岳父的背称为“俺老丈儿爹/俺丈儿爹/俺老丈人”。对岳母的背称为“俺丈儿妈/俺丈母娘儿”。这里不再因为民俗文化的原因称为爸、妈,这样的背称更能与自己生身父母区分开来。

② 背称形式为“俺+合称”。对嫂子/弟媳会背称为“俺妯娌”,“妯娌”是哥哥的妻子和弟弟的妻子的合称。对姐夫/妹夫会背称为“俺连襟”。“连襟”是姐姐的丈夫和妹妹的丈夫之间的亲戚关系。

四、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用法特征

1. 区分背称与面称

当面称呼亲属使用的是面称,当被称呼亲属不在场时,对其使用的称呼就是背称。上面已对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面称与背称进行了对比描写,总的来看,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背称和面称差异不大,在分析构词特征时,已对其构词不同之处进行了简单分析,这里不再赘述。

2. 存在从他称谓现象

从他称谓是指在称呼亲属时,不按照自己与被称呼人的关系来称呼,而依从他人与被称呼人的关系来称呼的现象。从他称谓的类型有从父称谓、从母称谓、从子称谓、从夫称谓、从妻称谓,等等。笔者在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见到的类型有:

(1) 从夫称谓。在面称中,对婆婆面称为“妈”,对公公面称为“爸”,就是从夫称谓的表现。

(2) 从妻称谓。在面称中,对岳父面称为“爸”,对岳母面称为“妈”,就是从妻称谓的表现。

3. 存在同形异指和异形同指现象

(1) 异形同指。亲属称谓的异形同指说的是称谓的形式不同而指称的人相同。在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如曾祖母称为“老太、太奶”,公公背称为“俺公公、俺老公、俺公爹”,婆婆背称为“俺老婆、俺婆婆”,岳父背称为“俺老丈人、俺丈儿爹、俺老丈儿爹”,岳母背称为“俺老丈儿妈、俺丈母娘”,嫂子背称为“俺嫂子、俺妯娌”,弟媳背称为“俺弟媳、俺妯娌”,妹夫背称为“俺妹夫、俺连襟儿”,姐夫背称为“俺姐夫、俺连襟儿”。

(2) 同形异指。亲属称谓的同形异指说的是称谓的形式相同而指称的人不同。在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中,背称嫂子为“俺妯娌”,背称弟媳同样为“俺妯娌”。背称姐夫为“俺连襟儿”,背称妹夫同样为“俺连襟儿”。女婿称为“姑爷儿”,孙女婿也同样称为“姑爷儿”。

五、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文化特征

对方言亲属称谓的探究不仅具有语言学意义,也具有文化价值。通过一个地区的方言亲属称谓,能在一定程度上观察出其蕴含的传统文化及地方风俗、民俗等文化特色,金州方言亲属称谓也不例外。

1. 体现了汉民族亲属称谓的共同特点

(1) 长幼有序。金州方言亲属称谓对长幼进行了较为明确的区分,不同辈分有着不同的称谓方式,祖辈、父辈、平辈、子辈、孙辈层次较为分明。平辈中的长幼关系也进行了区分,如称比父亲年长的父亲兄弟为“大大”,比父亲年幼的父亲的兄弟为“叔”;称比自己大的兄弟为“哥”,比自己小的兄弟为“弟”。在此基础上加清楚排行,做到长幼有序。

(2) 男女有别。男女有别是亲属称谓最基本的要求。金州方言亲属称谓很好地做到了男女有别,相应的亲属关系在其称谓系统中都分化出相对应的男女不同的称呼,如称儿子为“儿子”称女儿为“闺女”,称母亲的哥哥弟弟为“舅”,母亲的姐姐妹妹为“姨”,称父亲的姐姐妹妹为“姑”,父亲的哥哥为“大大”,父亲的弟弟为“叔”。

(3) 脉系分明。脉系分明是汉语亲属称谓最大的特点。古时候,将亲属分为宗亲、外亲和妻亲3类。又可根据古代礼法,分为父系亲和母系亲。现今,将亲属分为血亲和姻亲,血亲又分为直系血亲和旁系血亲,姻亲又分为直系姻亲和旁系姻亲。金州方言亲属称谓脉系分明,如同是长一辈的女性长辈,分出父系的“姑”和母系的“姨”,旁系血亲“姑”和旁系姻亲“大妈”“婶儿”“舅妈”。

(4) 以父系为中心的宗族观。以父亲为中轴线构成整个亲属系统及对应的称谓。父亲的兄弟划分更为细腻,比父亲年长的称为“大大”,比父亲年幼的称为“叔”;而对母系亲属划分细致程度则偏低,对母亲的兄弟统称为“舅”。

(5) 讲究礼仪。对长辈无论面称还是背称都使用亲属称谓,有的甚至使用尊称。而长辈对于晚辈,可以称呼其名,甚至为表示亲昵,称呼其乳名。对于平辈中比自己年龄小的,金州方言中有时会称呼其名字,如哥哥称呼弟弟就可能直接称呼其名字,嫂子称呼弟妹也可能称呼名字。另外,多数家庭称呼小孩子都会称呼其乳名或者独有的昵称。

2. 亲疏关系淡化

由于独生子女政策的实施,时代的发展,以及人们生育观念转变,使得家族规模缩小,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减少,与其他兄弟姐妹的关系变得亲密,亲属关系不再在称呼方式上进行强调。再对所选范围内金州方言亲属称谓进行观察,发现对堂哥、堂姐、堂弟、堂妹、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已直接称呼排行+哥/姐/弟/妹,而不再进行严格的区分。

3. 亲属关系泛化

亲属关系的泛化指的是亲属称谓语用于非亲属或陌生人的现象,能够拉近说话人和被称呼人之间的距离,表示亲近之意。这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在金州方言的日常使用中,经常出现女人称年纪相仿女人为“姊妹儿”,称小女孩为“闺女”。

通过对金州方言亲属称谓的研究,已经初步了解了其面貌,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观察到金州方言的特点及文化特征。金州方言的亲属称谓,在称谓方式、数量、使用频率等方面都具有其独特性;语音方面与金州方言音系基本一致,有少量例外现象;构词方面存在着不平衡现象,合成词数量远大于单纯词,合成词内部重叠式数量有限,多为附加式和复合式;用法方面,存在异形同指、同形异指、从他称谓等现象;文化方面,体现了汉民族亲属称谓的共同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