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平仔
2019-11-01覃月
覃月
平仔是只小猩猩,“我”是赴非洲布尼亚的工作人员。平仔遭遇困境时,“我”收留了它,并且将它养大。平仔也不负所望,在“我”遇到危险时,救了“我”。至此,“我”和平仔之间的感情更加浓烈、深厚。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结束了驻地的工作回国了,平仔在郁郁寡欢中死去,死前还抓着“我”穿过的一件工装……
纯粹的故事,朴实的语言,真挚的情感,非常感人,编者读后多次“泪目”。相信同学们读了也不会失望。
曾经,我作为高级维修技师去了非洲布尼亚。那里没有网络,没有我能听得懂的电台和电视节目,我就只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
当地的食物大多是水煮或者油炸的薯类、肉类,米面也有,但做得特别难吃。
布鲁诺找来了一个二手电饭煲给我,这才解决了饮食难题。黑人朋友也不知道从哪儿听的“中国人什么都吃”,经常把抓到的蝙蝠等小动物拿来给我吃,搞得我很尴尬。当然,如果有野兔之类的相对正常的野味,我通常都会给他们十几元人民币作为酬劳,炒了打打牙祭。
遇到平仔的那天,我躺在驻地平房的屋顶上看日落。布鲁诺兴奋地找到我,说:“陈,下来,有礼物。”
我到了院子,看到当地工人正围着一只猩猩说笑。它看上去只有两三个月大,非常虚弱,趴在院内一棵倒下的树干上一动不动,圆圆的黑眼睛睁得很大,打量着周围的人。
“吃不吃?便宜卖给你。”捡它回来的工人对我说。
我赶忙摆摆手。
工人叹了口气,提起它的脚,就要往旁边树林里走。我问布鲁诺:“是要把它放了吗?”
布鲁诺笑了笑,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白牙:“不,要把它扔掉。这个猩猩不会自己找吃的,被扔掉以后,很快会死的。”
我动了恻隐之心,伸手拦住了提着它的工人。最终,我用300元人民币买下了它,起名叫平仔。
平仔最初非常虚弱,吃东西都很困难,我就喂它面糊、牛奶。我带它打了疫苗,又买了奶粉、尿不湿等婴儿用品。那时候,设备维修的活儿不多,我有很多时间照顾平仔,把它当成人类的宝宝一样喂养。过了两个月,平仔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它一天天长大,不仅体力越来越好,智商也越来越高。
它完全懂得自己叫“平仔”。只要我叫它,无论在院子的哪个角落,它都会立马过来坐在我面前。平仔非常喜欢干净。它会自己洗澡、洗脸,做得有模有样。平仔一岁半时,就开始跟我一起出去工作了。它对我的大大的工具箱最好奇,扳手、钳子、会发光的测电笔都成了它的玩具。
每一次我驱车从布尼亚市区赶往项目工地时,平仔都是我路途上解闷的伙伴。维修机械时,它喜欢静静地坐在我脚边观察,后来看的次数多了,甚至学会了给我递工具。平仔能与我在工作中“配合”,使得当地工人也不再把它当原始动物看待。
渐渐地,大家也都习惯了平仔的存在。平仔能和工人们打成一片,甚至枕着他们的胳膊安心睡个午觉。在布尼亚的时光,艰苦、寂寞,缓慢而悠长,却又无拘无束,充满未知。
外派工程师每年都有探亲假,整整一个月。在我离开的日子,就拜托布鲁诺照顾平仔。回国后,只能发短信询问它的情况。
基本上,布鲁诺的回复就是:“它很好,只是吃得少,不怎么开心,像是想要你快点回来。”
后来,经历了几次短暂的分别后,平仔明白我还会回来,也就不再捣乱了。只是每次我离开的时候,它会坐在屋顶默默地目送。每次回来的时候,它就会开心地跳到我身上,用头蹭我的脸颊。我知道它是在用猩猩的方式说:“欢迎回家。”
从衣食起居到工作娱乐,我们朝夕相处。工友们都笑说,平仔就是陈的儿子。而平仔也没有让我失望。
有一天,我驱车前往项目现场。雨天路滑,车子抛锚撞到了路旁的树干上。皮卡的车头当即凹陷,卡到了树干里动弹不得,驾驶座的门也严重变了形。
平仔反应灵敏,从窗口闪电般滑了出去,并没有受伤。我的脚却卡在了油门和刹车之间,无法脱身,手机也没有信号。
平仔急得在我身边跳来跳去,抓耳挠腮。我掏出手机,指了指和布鲁诺以及其他工友的合影,然后指着我们来时的路,做了个“拜拜”的动作。
平仔瞬间明白了,这是要它回去找人来。它立马跳到一旁的树干上,准备回驻地。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我,直到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再也看不到对方。
在车上等待的时间异常煎熬。这里离驻地有十几公里,我不知道平仔能否安全找到驻地。它没有独自在森林中穿行过,任何其他动物的攻击,对它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即使回去了,又能否用它的语言说服工友出来寻我呢?
没想到,只过了半小时,布鲁诺和其他工友就在平仔的带领下,骑着摩托车顺利找到了我。
事后他对我说,平仔特别聪明,它在地上画了个圆比作我的脸,还画出了我的眼镜,因为工地上只有我一人在维修时会戴眼镜。平仔甚至拿了我的一颗纽扣递给布鲁诺,纽扣是中国公司制服上特有的,有汉字,所以布鲁诺一下就明白了,平仔是要带他去找我。这件事发生后,我对平仔的感激和爱疯长起来。
但我也意识到,今年已是我被派驻的第三年,归期就要到了。
我不能把平仔带回去,国内无法让它入境。离别前夕,它十分敏感,仿佛已经知道我这次要走得很远。
走的那天,布尼亚天气晴朗。我要上车时,平仔用了最大的力气,抱着我的腿不肯松手。我狠下心来,跟它道别。布鲁诺把它从我身上剥离的时候,平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大大的黑眼睛也一直在流泪。
终于,车子距离我生活了几年的营地渐行渐远,飞扬起来的尘土,淹没了后视镜里的影像。平仔的哭声慢慢变小,最终我耳边剩下的,只有车轮滚滚的声音。
这一幕,在我落地中国后,时常出现在梦里。
回国后,我买了房。繁忙的生活稍稍治愈了一些我对平仔的挂念。
我很快搬进了新家,只是站在阳台的时候,依稀记得我曾经有过打算,把新家里的一间小屋,留给平仔。
在回國后的第三个月,布鲁诺给我发来了平仔的死讯。
自从我们分别后,平仔就不怎么吃东西了,常常坐在屋顶发呆,它甚至独自走了几十公里的路,去项目现场找过我。在返回驻地的途中,估计被其他动物攻击过,受了伤。
布鲁诺虽然找了兽医,但平仔最终还是在郁郁寡欢中死去了。布鲁诺对我说,平仔死前,抱着我穿过的那件旧工装,怎么都不肯放手。
我时常回想在布尼亚的这几年,一个人,一只猩猩,或者玩乐,或者它枕着我的手臂呼呼大睡的时刻,想起它的嬉笑、伤心、懵懂的各种小表情,无比怀念和痛心。
从此,我再也不敢去动物园,不愿意重返非洲,不愿意观看、阅读人和动物题材的电影、书籍,甚至不愿意再喝平仔喜欢的那个牌子的啤酒。
因为每当无意中经历这样的时刻,我都会像个孩子一般流泪。
平仔是我此生中最特别的回忆,我常常想为什么人与动物能建立如此深厚的感情,大概是因为它们总能做到人类无法互相给予的事情。
比如,它对我,从不指责,从不怀疑,只是永远相信,永远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