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权主义下的个体意识“重构”
2019-11-01张诗祎
张诗祎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今已有七十多年,有关那一次全人类共同的伤痛,至今仍然被人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纪念、缅怀或者反思。彼时,各种思想浪潮激烈碰撞,法西斯主义无疑为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虽然部分欧洲人时至今日谈及纳粹仍是“闻之色变”,但大部分人已经能够相对客观地看待这段历史。过去的几十年里不乏电影对其展开探讨,如《希特勒的男孩》《浪潮》等,这些故事令人唏嘘和乍舌,其背后则是电影人通过自己的方式对历史进行辨证思考的良苦用心。电影《冒牌上尉》改编于二战末期的真人真事,“上尉”一词更多地只是一个标志,但是这个标志的存在,无论是针对个人,还是集体,都相当具有颠覆性。
一、黑白世界
刚看这部电影时,结合电影具有讽刺意味和荒诞的标签,又联系到其特殊的时代背景,笔者首先联想到它的风格是否会与姜文的《鬼子来了》相似。然而看罢之后,其实不然,这使人开始反观德国人对这段历史的态度。电影荒诞而严肃,讽刺而又不苟言笑,在被震撼的同时只能愈加觉得不寒而栗。尤其是电影尾声,赫罗德一行人出现在现代德国的街道上继续胡作非为时,观众不由惊叹德国人又一次拍出了他们对于纳粹主义的恐惧,这当真是跨越时间和空间的。
黑白色调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冰冷肃杀之感,象征了黑白世界的残酷本质,即人性是如何在“黑白世界”里变得扭曲、丑陋的。男主角从蓬头垢面的逃兵变成了衣冠楚楚的上尉,透过这层身份转换,人物内心的变化过程变得更加具体,使任何旁观者都会逐渐被代入到这个苍白的世界中。当这种黑白色调随着影片画面的时代背景跨越时间和空间来到现代以后,其意义因此得到了延伸,处在当下和平年代的人们,仍然时刻面临着极权主义的危害。更可怕的是,影片揭露了某种现象,当现代街道上的人们面对这些身着纳粹制服的人时,绝大多数人依旧犹如羔羊一般任其宰割,暗示了即便是人类文明发展至现在,即便是战争似乎早已远离大多数人,只要还有“赫罗德上尉”出现,屠杀的阴霾对人类而言就永远挥之不去。因此,影片持续保持着黑白色调,直到最后一帧。
二、个体与集体
关于这种后来者的恐惧,人们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个体如何看待自身与集体之间的关系和这种看待关系将要发生怎样转变的过程。很显然,法西斯主义和任何极权统治下的人们,很容易如影片中的各个角色那样轻易地屈服邪恶甚至成为邪恶的帮凶,从而让权力沾染无辜者的鲜血。这种恶会像瘟疫一般散播在任何群体中,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美国记者米尔顿迈耶曾在纳粹统治下的德国生活过,与当时的德国各个阶层人士(尤其是下层百姓)都有过朋友般的亲密接触。然而,他后来在自己的著作《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1933-1945年间的德国人》中赫然写道:“神啊,我感谢你,我不像别人。”这句话发人深省。
一方面,米尔顿从一个外来人的角度看待当时的德国社会现状,显然是打心眼里不认同纳粹统治的。另一方面,透过这句话,人们可以深深感受到作者背后的一丝凉意和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极权统治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把所有人变得服从命令,并且淡化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正如片中最早投靠赫兰德上尉的老兵,他是着墨最多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次要人物。在赫兰德一次又一次下达不符合“规定”的命令时,人们从老兵的眼神中都能看到带有怀疑、愤怒而又迫于无奈的人性影子,但是这点也被赫兰德上尉看穿。于是,当囚犯们排队走向死亡的时候,众人将枪口都对准了这群无辜的人,只有这个老兵一个人默默地远离,不忍心目睹这一切的发生。但在最后,赫兰德还是拉拢老兵一起走向通往修罗的道路,命令他对还未死透地囚犯进行补杀。老兵在此刻彻底崩溃了。士兵脆弱的人性在丑恶的权力面前毫无意义,因此极权主义下的权力注定是邪恶的。
三、从逃兵到上尉
极权统治也是一个庞大的系统,需要许许多多的代理人来维持。在军队,士兵需要无条件服从军官的命令;在社区,居民需要无条件服从党卫军书记的命令;在家里,妻子和孩子需要無条件服从丈夫和父亲的命令。一环扣一环,等级森严。所有的人都像是一台钢铁机器上的小零件一般,他们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无条件的服从。这恰恰是这种体制下最为可怕之处,无条件的服从即是无从制约的服从,这种权力的滥用将是必然的。影片中有诸多细节表明赫罗德虚假的上尉身份可能早已被人看破。
“赫罗德上尉”开车沿路收纳了一些德军溃兵,尽管这些人中已有经验老道的人看出了他的假身份,但是他们为了逃脱逃兵惩罚而选择寻求这个假上尉作为庇护。当一行人来到看守战犯的营地之后,赫罗德上尉身份的真伪再次经历一连串的考验,这些考验层层升级,从查证件到和与其他军官对话再到遭到怀疑后向高层通电话辨明事实,仿佛他的真实身份马上就要被揭穿,然而仅仅因为赫罗德自称直接受命于“最高层”,这些考验就变得毫无意义。“最高层”在这个庞大的权力架构中,不仅仅是这些地方下级军官深深忌惮的,甚至是那些戏份仅仅存在于电话中的高级将领也不敢触碰的。
当权力不存在相互制约时,人们必然相互利用。逃兵威利能够成为赫罗德上尉,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侥幸,并且仍然存在着随时翻车的风险。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假身份在这座军营中成为一种刚需。手下的士兵们需要身份庇护,其他的军官需要他“赋予”的权力解决自己的私事。“上尉”本人的心态也由此发生转变,他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能够轻易掌控他人命运的前所未有快感。当然,赫罗德上尉此时已然深感这种权力赋予的“益处”所在。于是,在集中营被一场炮击毁灭后,他将剩下的人都予以晋升。把人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是极权主义最擅长的事情。
四、尘归尘,土归土
极权社会造就了极端环境,这可能会通过残酷手段维持得了一时,但注定不可能长久。影片最后二十分钟,赫罗德上尉一行人离开驻地前往其他城镇,通过暴力手段和狐假虎威的方式过起了纸醉金迷的短暂生活,逃兵威利已经彻底死去,他已经完全坐实了赫罗德上尉的身份。极权主义要求无条件对于头目的权力服从,因此头目必然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排除异己。先前那个逃跑小团体的头儿跟随赫罗德上尉以来一直是上尉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当他因为抢了上尉看中的姑娘后意料之中地被赫罗德“判决”了死刑。至此,赫罗德上尉达成了一切作为极权统治下所需的特质。男男女女们吟唱着《Das gibt's nur einmal》的歌声起舞,歌颂着伟大的赫罗德上尉。转而,歌声愈加空洞,宛若行走在一个防空洞里时从耳边传来的风声一样,透着凄冷的寒意。画面中,众人的躯体伴随着一小段升格变得扭曲。
正如歌词所言“人生只有一次,或许明天就会结束”,一行人隔天便被一行德军士兵拘捕。但赫罗德上尉在审讯室并未被打回原形,反而以“忠于国家”当作借口振振有词。正片最后一幕,被“有偿释放”后的男主角只身穿过一片满地骨骸的林地,影片字幕这才提到男主角年仅21岁。法西斯主义极权统治的毒瘤本质在此刻昭然若揭。所有的荒诞最后都将面临现实的清算,“赫罗德临时法庭”最终走向覆灭的命运像极了所有极权统治的最终归途。
电影中的情节犹如一个数种巧合相互碰撞之后而产生的实验一般,本意更倾向于将其视作一个考验人性的游戏,即平庸懦弱之人意外获得权力之后将变得如何丑陋不堪或者是这份权力的赋予是通过何其草率的方式进行的,但人性往往经不起考验,在许多以身穿纳粹制服的人为主人公的电影中,电影最终的矛头一般直指纳粹本身。基于此,有关人性或其他事物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叠加的过程,但终点都是针对纳粹主义本身的。不管是影片的制作者还是观众,他们抱有怎样的态度或者以怎样的角色自居,如批判者、审判者或旁观者,他们产生多样的情感共鸣也都是这些电影存在的意义,这对于此类型电影的发展来说也是大有裨益的,因为这些电影于人类而言意义重大,它不仅仅是人类以往经历过的事,也是人类现在和将来的事。
(四川电影电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