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会客厅
2019-11-01
我喜欢猫咪,你喜欢薯片;
我喜欢隐身,你喜欢谈天;
我喜欢跑步,你喜欢跳远;
我是阳光,你就是我的光线……
——阳光姐姐
玻璃茶几上印着茶渍,斑斑驳驳,好几天没有擦了。
我将开水小心地倒入茶杯。茶叶在细小的瀑布下翻滚、变色,微苦的清香便在沉默的空气中漾开。
“小薇,你进房间去读书吧。”爸爸说。
爸爸在一星期内老了那么多。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下去,眼袋周围弥漫着一圈晦涩的黑,皱瘪的皮肤无精打采地挂在脸上,将骨头的轮廓勾勒得触目惊心。
我对爸爸点点头,走进房间,慢慢地关上门。大人们的对话,持续地飘进我的耳朵。
“小薇这孩子真懂事。”苍老的声音,是爷爷。
“嗯。”大伯说。
“快要升中学了吧,唉……”二伯的声音很好辨认。
“所以这种话就不要让她听了。”爸爸的口吻带着苦涩,“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又说这种丧气话!医生都没有把话说死,你怎么先自暴自弃了……”
后边的话,我不想再听下去。我随手拿过耳机戴上,英语朗诵的声音立刻充斥了耳膜。再闭上眼睛,就仿佛被一个安全的茧裹住,与世隔绝。
马上就要考试了,不读书可不行,我的目标可是一中啊。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直至不算大的敲门声响起,我才摘下耳机。
爷爷在门外说:“小薇,我们回去了。”
“我送你们。”我连忙站起来。
“不用不用,你学习吧。”
但我坚持把他们送到楼下。
“小薇真懂事。”大伯勉强笑着,“好好听爸爸的话,好好学习。”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去。
好久没见到这些亲人了,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到我家来吧。
多么讽刺,非要等到这种时候……
我回到家,爸爸还坐在沙发上,他對我说:“去读书吧。”
“嗯。”
再一次走进卧室时,我看了看隔壁房间的门,仍旧森然紧闭着。妈妈还不知道,爷爷他们已经走了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与爷爷他们完全断绝了往来呢?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打从我出生的时候起,“爷爷那边”就仿佛禁区一般。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在城市的这一头,而爸爸那边的所有亲戚,都在城市的另一头。
从这一头到另一头,就算搭乘经常堵车的公交,也不过就是一小时行程。可是在我的生命里,那样的一小时,却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妈妈不允许我去拜访爷爷奶奶,不允许我与大伯二伯他们来往。用这样的方式,将我硬生生地从一个大家族里割裂出来。
妈妈对爷爷奶奶怀有很深很深的仇恨。
对,仇恨。每当回想起妈妈谈及爷爷奶奶时的反感,我就坚信自己没有用错词。那股怨气甚至恨屋及乌,蔓延到了大伯与二伯及他们的家庭上。最终的结果,就是我被剥夺了与他们来往的权利。在平常,这都没有什么。可是一到过节,那些传统观念中必须阖家团圆的节日,中秋、清明、端午、春节……我的家里,便不可避免地要爆发“战争”。
“我不会去你爸妈家!”妈妈曾这样一字一句地警告爸爸,“要去,你们去!”
于是爸爸抱起年幼的我,搭上公交,头也不回地走了。不久,我就见到了爷爷、奶奶,见到了堂哥、堂妹……
为什么妈妈不来呢?大家都在一起,多快乐啊。这么庞大的一个家族,多热闹啊。如果妈妈来了,不就更热闹更快乐了吗?
回家后,我对妈妈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后果是挨了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
那以后,妈妈非但自己不愿意去“爷爷那边”,也不让我去了。
如果可以,如果有可能,妈妈甚至不希望爸爸去。但是爸爸愤怒而掷地有声地告诉她:“我要去!他们是我的父母,不管你有多少偏见,我都要去!”
“你去可以,但是别想带小薇去!”那时,妈妈的声音变得尖利,“小薇是我的孩子!我说不让她去就不让她去!”
“小薇也是我爸妈的孙女!”
一年有几次节庆,这样的争吵就会循环几次。我记得最严重的一回,爸爸妈妈甚至动手打架了。
“我不去爷爷那边了……”我哭着对妈妈说,“你和爸爸不要吵架了……”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真的不再去“爷爷那边”了。
虽然也有几次瞒着妈妈偷偷去的经历,但是“东窗事发”后家里的惨烈,让我不敢再有那样的念头。
虽然爷爷奶奶、大伯二伯他们也曾私下探望过我,但是妈妈知道后的剧烈反应,使得那样的联络越来越少。
爸爸说:“你妈妈把我的亲人都得罪光了。”
爸爸说:“我有时觉得她是个疯子。”
爸爸的表情那么悲哀。但他从未想过和妈妈分开,令我们小小的家不完整。十几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转眼,我已经长大。
而属于爸爸的时间,却已经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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