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故乡和爱情的“落花”
2019-10-30鲁洋洋
鲁洋洋
摘 要:新批评擅长对文本的细致阅读和解析,即所谓的“细读法”。细读法认为在进行文本阅读时,应从细节入手,仔细推敲诗歌的语言和结构,探索和阐释那些运用隐喻、象征、悖论、反讽等修辞方式所形成的意象结构整体的深层含义。新批评要求在进行文本阅读时,应该排除作家意图和读者感受,把作品独立起来进行语义和结构分析。因此本文将运用新批评的视角,不去探究作家的时代背景和社会身份,立足于诗歌本身,细读《落花》,从象征、语调、悖论等方面对诗歌的语言、形式进行剖析,以期对这首诗作出更客观、全面的读解。
关键词:《落花》;新批评;细读法
新批评派是西方文学批评史上最重要的文论流派之一,它出现于20世纪20年代,曾辉煌一时,虽于20世纪60年代走向衰落,但是新批评提出的批评理论至今在文学批评中仍广泛使用。新批评又称为“文本批评”,因为它把批评的焦点集中在文本本身,认为在进行文本解读时,应把文本看成一个独立不受外界干扰的整体。正如艾略特所说:“诚实的批评和敏感的鉴赏,并不注意诗人,而注意诗”。[1]针对文本的分析,新批评提出了“细读法”。“细读”不是一字一句地去抠字眼,而是“充分阅读”和“深入思考”。细读法主张立足于文本本身,从细节入手,重视文本中运用的反讽、悖论、复义、张力等修辞方式,对文本进行深入解读。布鲁克斯说:“诗人并不是选定抽象的主题,然后用具体的细节去修饰它。相反,他必须建立细节,依靠细节,通过细节的具体化而获得他所能获得的一般意义。”[2]新批评主张从文本的形式入手去获得文本的主旨。文本的形式与主旨是密不可分的,甚至可以说形式本身就是诗歌的内容和主旨的体现,形式与主旨的结合才能形成文本的有机整体。下文将从新批评的角度,运用细读法来分析《落花》的语言形式,从而发现该作品的艺术美以及主旨意蕴。
一、重复而双声叠韵的语言
全诗共分为四节,第一节是情感的酝酿。诗人以“我愿”开始,可见接下来的内容并不是“我”真正的所见所闻,而是“我”心中所想,“我”愿透着浮纱,听着细雨,遥对着虚叹的声音,任由意识像落花一样坠下。而“寂静”、“朦胧”、“淅淅”、“远远”“轻轻”这些双声、叠韵词以及“空虚”、“嘘叹”这些情感色彩明显词语的使用,奠定了全诗伤感的基调。诗人的情绪如落花一样不断在飘荡。第二节的四句都是以“落花”两字开头,落花在不断地飘荡,掩住了藓苔、幽径、石块、沉沙;吹送来白色的幽梦;倚着细雨的纤纤;印在我们唇上接吻的余香。可哪里才是落花的归宿呢?落花是孤独的,她不断地在飘荡,寻找故乡,所以诗人不由得感叹:啊 不要惊醒了她。二、三节中,四个“啊”感叹句的反复使用,一叹三咏,使得诗歌富有音律美,同时诗人的情感也通过这几个感叹句充分体现出来。诗人感受到落花在寻找故乡的旅途中不断飘荡着,既同情落花,又不忍打扰她。诗人以落花自比,孤独飘荡的落花其实是诗人自己,诗人处在人生的迷茫困惑之中,虽觉得到处是人生的故家,可真正的故家又是在何处呢?所以诗人也是在不断寻找。第四节中,“细细”、“深深”叠词的运用与前文相照应,“弱弱的依偎”、“细细的听歌”塑造了一个娇羞动人的妹妹形象,而诗人希望妹妹和我一同看“落花”,这正是对爱情的希冀。整首诗以“落花”为线索,语言既清新自然又极富象征意味,重复以及双声叠韵词的使用,使得诗歌富有音律美,感叹句的重复使用突出了诗人强烈的情感,句式与句式传达出的情感和谐一致。
二、复义而朦胧的诗句
新批评派的燕卜荪在《复义七型》中把“复义”用于文学批评。“复义”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可以引起读者的多种解读或者不同的反应。而“复义”也正是诗歌语言的特点。诗歌的魅力就在于语言的多义模糊给读者带来不同的审美感受。《落花》一诗运用了很多象征意象,如“落花”、“浮纱”、“细雨”、“妹妹”等,这些意象使得诗句朦胧而多义。第一节中,“细听着淅淅的细雨寂寂的在檐上激打”,“激打”既可以理解为雨落在檐上时的状态,又可以理解为诗人当时的心境是不宁静的,如同雨激打屋檐一样躁动不安。“遥对着远远吹来的空虚中的嘘叹的声音”,“虚叹的声音”既是落花在孤独飘荡中发出的感慨,也是诗人自己当时孤独无助心境的写照。“意识着一片一片的坠下的轻轻的白色的落花”,“白色的落花”既可以是对落花颜色的描写,也可以理解为诗人思念故乡的情感如同洁白的落花般纯粹而真挚。“妹妹 你愿意罢我们永久的透着朦胧的浮纱”,“朦胧的浮纱”一方面可以理解为诗人当时内心的迷茫,一方面也符合想象的虚无缥缈。最后一句,“不要忘了山巅 水涯 到处是你们的故乡 到处你们是落花”一方面可理解为诗人内心的释然,诗人似乎解决了困惑已久的问题,即何处寻找故乡和爱情,另一方面,也可看做诗人的一种劝慰,劝慰那些和他一样为故乡和爱情所困惑的人,其实故乡和爱情,在自然万物,宇宙苍穹,处处可寻找。这些具有“复义”特征的诗句将诗歌“朦胧”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三、悖论而充满张力的诗歌整体
悖论是新批评的一个重要的概念,布鲁克斯尤为提倡,他在《悖论语言》中认为悖论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技巧,更是诗歌区别于其他文体的最根本的特点:“悖论正合诗歌的用途,并且是诗歌不可避免的语言”。[3]诗歌语言不同于科学语言,由于服务对象和服务目的不一样,科学语言讲究准确性和单一性,必须清除一切模棱两可的语言;而诗歌语言,由于诗歌文体的特殊性以及情感思想的复杂多义性,往往需要将语言进行陌生化处理,将逻辑上不相干甚至是对立的语词组合在一起,使其在相互碰撞中产生更为丰富的意蕴。因此,对于一篇优秀的诗歌来说,悖论不仅是诗歌运用的手法,而且也成为了诗歌的基本特征。退特认为,张力应该是二者的协调:“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4]在新批评派的推动下,张力的概念扩大到整个诗学范围,引申为诗歌内部各矛盾對立现象的统称。具有悖论特征的语言,逻辑上虽然矛盾对立,但在这矛盾对立的表层隐含着丰富复杂的深层意蕴,因而也就具有张力美。《落花》这首诗,也体现了悖论而具有张力美的诗歌整体。
诗中“我愿”、“意识着一片片的坠下的轻轻的白色的落花”,可见落花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作者想象中虚幻的存在,但这种虚无缥缈的落花,她却能“掩住、吹送、倚着、印在”,这一系列具体实在的动作与虚幻的落花本身是相悖的,但正是这一系列的动词使得落花具体化了。“掩住、吹送、倚着、印在”承接前面一节,是落花落下来的描写,运用拟人的修辞,使原本孤寂冷清的落花反倒显得有一丝可爱。在这一虚一实之间,落花的形象也更为丰满起来。紧接着写道: “任她孤独的飘荡 飘荡 飘荡在我们的心头 眼里 歌唱着 到处是人生的故家”,继而又否定道:“啊 到底哪里是人生的故家”,这一前后矛盾,形成悖论,但这一悖论是诗人的有意为之,因为只有通过这一悖论才能体现诗人当时彷徨无助的心境。“到处是人生的故家”,其实是诗人的自我安慰,但真实的情况是“到底哪里是人生的故家”,诗人一方面安慰自己天涯处处是归家,可另一方面面对现实又不禁感慨真实的故家到底在何方?落花的孤独飘荡以及歌唱故家,能指层面是落花寻找归宿,所指层面是诗人迷茫无助的思绪,诗人如落花一样四处飘零,渴望能寻找到真正的故家,可到底哪里是人生的故家?诗人在苦苦寻找着。这种悖论使语言充满张力,由表及里,由浅层指向深层,在外延和内涵的矛盾对立中,诗歌的意境也圆满呈现了出来,诗人苦闷、彷徨的心境也一览无遗。
四、 具有象征性的“落花”意象
这首诗最主要的意象就是落花。“落花”这一意象贯穿全诗。因为诗歌本身表达的含蓄性和复杂性,所以诗人在进行诗歌创作时,往往会把自己的情感赋予在客观物体上,而这个客观物体由于带有人的情感而主观化、拟人化,这样的物体已不是原先客观之物,而被称为“意象”。意象是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是构成诗歌意境必不可少的因素。新批评也很重视意象的作用,韦勒克和沃伦在谈到“意象”时就明确表示,“像格律一样,意象是诗歌结构的一个组成部分。按我们的观点,它是句法结构或者文体层面的一个组成部分。总之,它不能与其它层面分开来研究,而是要作为文学作品整体中的一个要素来研究”。[5]《落花》中的“落花”已不是客观的自然之物,而是赋予了诗人主观情思的审美形态。看到“落花”,我们一般会想起“夕阳”“暮春”诸如此类的词语,因为从时间概念上讲,它们都是生命中某个阶段的行将结束,不免令人惋惜。而此处的“落花”更多的是种空间存在,在诗人驰骋的想象中存在,这一意识中的产物,在诗人的知觉、视觉、触觉中形象化了。落花在空间中不断飘零着,触及自然,人世,可只是“孤独的飘荡 飘荡 飘荡在我们的心头 眼里歌唱着 到处是人生的故家”。我们可以把落花理解为诗人主体的对象化,落花在自然、人世间不断地飘荡着,在找寻着自己的故家。其实正是诗人自己在寻找故家,诗人在迷茫中,渴望回归故家,但又不知道故家在何方,所以如落花一样在飘零着,所以落花的飘零之路其实也是诗人寻找故乡之路。第四节多了一个人物——妹妹,就将诗歌潜在的另一种主旨显现出来。诗句由第一人称叙述转为第二人称叙述,由一个人的独白转为两个人的对话,诗人以对话的口吻与“妹妹”交谈,妹妹“弱弱的倾依着我的胳膊 细细的听歌唱着她”、“我们永久的透着朦胧的浮纱细细的深尝着白色的落花深深的坠下”,这里的“妹妹”是爱情的象征。四处飘荡的落花不仅在寻找故家,而且也希冀爱情,寻找故乡之旅是如此孤寂,所以诗人寄希望于爱情,诗人渴望甜蜜的爱情能消解他内心的苦涩,所以诗人渴望能有这么个“妹妹”出现,这妹妹是诗人美好爱情的象征。所以,总的来说,落花飘零之旅,其实也就是寻找故乡和爱情之旅,而诗人以落花自比,寻找故乡和爱情也正是诗人的心声。全诗的最后一句乃点睛之笔:“不要忘了山巅 水涯 到处是你们的故乡 到处你们是落花”,尽管诗人处于彷徨无助中,可诗人心中仍然充满希望,人生处处是知己,天涯处处是故乡。诗人心中最后的迷惘孤独得到了排遣,得到了释放。这句颇有哲理的话是诗人对人生的哲理思考,人生不就是这样变化无常而又随遇而安吗?只要心怀故乡,哪里都是故乡。
新批评派重视文本的语言和形式,主张立足文本本身去研究文本的思想意蕴,因此在分析这首诗时,本文主要是立足于诗歌本身,通过对诗歌语言及形式的研究来确定该诗的诗歌意境以及主旨意蕴。在《落花》中,重复和叠韵、双声词的使用使得诗歌具有音律美;悖论的使用使得该诗语言富有张力但又浑然一体;象征意象的使用使得诗歌朦胧多义,内涵丰富,而在這具有“音乐美”和“建筑美”的语言形式之下,我们又发现了该诗的艺术之美—对故乡和爱情的苦苦追寻。
[参考文献]
[1] [英]T.S.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M].卞之琳译,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28-35.
[2] 赵毅衡.“新批评”文选[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377.
[3] [美]克利安思.布鲁克斯.悖论语言[M].赵毅衡译,赵毅衡编选 “新批评”文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354.
[4] 艾伦.退特.论诗的张力[M].姚奔译,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130.
[5] [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246.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