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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奖花落埃塞,福兮?祸兮?

2019-10-29谷宝骅

南风窗 2019年22期
关键词:埃塞阿比埃塞俄比亚

谷宝骅

10月11日,2019年度诺贝尔和平奖被授予现年43岁的埃塞俄比亚总理阿比·艾哈迈德·阿里(Abiy Ahmed Ali),以表彰他带领该国结束与邻国厄立特里亚长达20年的冲突,并与埃塞当地武装组织进行和谈、最终实现和平所作出的努力。

阿比早年曾參加“埃革阵”领导的反对门格斯图政权的武装斗争,2001年获计算机工程学士学位,随后在南非、英国、美国获得三个硕士学位,2017年取得亚的斯亚贝巴大学博士学位,去年4月以42岁之龄成为当前非洲最年轻的国家领导人。

阿比果断结束和邻国20年的对峙,追求性别平等,为国内各方力量的和解和政治参与寻求可能性,赢得了政治声誉。但另一方面,埃塞国内族群矛盾是长期历史演进的结果,为了迎合西方话语而猝然实行政治开放,是否会给该国经济发展和营商环境带来风险?这项荣誉将为阿比和埃塞俄比亚带来怎样的未来?

“非洲之角”的恩怨纠葛

非洲东部,扼守着红海通向印度洋这一咽喉部位的,是索马里半岛。因为像是犀牛角插进了大洋深处,这一地区被习惯性地称为“非洲之角”。

非洲之角有埃塞俄比亚、厄立特里亚、索马里、吉布提四个国家。它们彼此之间、各国内部各族群之间,存在复杂的历史恩怨。加上该地区处于世界能源运输通道的关键节点位置,因此台面上各方势力的激烈角逐背后,也不乏域外大国纵横捭阖的身影,宛如巴尔干半岛在非洲的翻版。

早在近两千年前,埃塞俄比亚土地上就建立起强大的阿克苏姆帝国,和中国的汉朝开展了海洋贸易。其后,帝国的主体民族阿比西尼亚人的政权始终存续着,并且熬过了殖民主义肆虐非洲大陆的19世纪。而与它邻近的意大利、英国、法国的三块殖民地,则成为厄立特里亚、索马里、吉布提三国的前身。

埃塞俄比亚人有理由为自己悠久的历史自豪,但是国内族群能否保持和谐,是它长期以来棘手的难题。历史上的统治民族阿比西尼亚人,在上千年中逐渐分为提格雷族和阿姆哈拉族两大族群。此外,国内还分布着和阿比西尼亚人信仰迥异的奥罗莫族等几十个黑人民族。

在诸多族群中,中部的阿姆哈拉族在古代长期占据统治地位。领导抗击意大利法西斯侵略的海尔·塞拉西皇帝,就出自这个族群。奥罗莫族主要生活在国家的南部,曾经是“被征服者”,在封建土地制度下作为佃农备受歧视。

情况最为复杂的是北部的提格雷族。由于意大利的入侵,独立的阿比西尼亚王国和它北方的意属殖民地,走上不同的历史道路,分别演变为今天的埃塞俄比亚和厄立特里亚两个主权国家。殖民者人为造成的这条国界线,把提格雷族分割在两个国度,在厄立特里亚是主体民族,而在埃塞俄比亚只是人口不足1/10的少数民族。

二战之后,为了夺取北方出海口,在美国的公开支持下,海尔·塞拉西皇帝吞并了厄立特里亚,对国内的提格雷族人也实行压迫政策。提格雷地区成为全国最贫穷的地区之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竟然只有一所中学。在塞拉西皇帝之后当政的军政府领导人门格斯图,甚至采取了更加残酷的“大阿姆哈拉主义”政策,处决了大批提格雷知识分子和专业人士。

门格斯图的倒行逆施激起了普遍反抗,几个民族都成立了自己的革命政党,组成了埃塞俄比亚人民民主革命阵线(“埃革阵”)。其中,由于提格雷人遭受的迫害最为深重,所以在阵线中事实上起到了领导作用。

历史上的统治民族阿比西尼亚人,在上千年中逐渐分为提格雷族和阿姆哈拉族两大族群。此外,国内还分布着和阿比西尼亚人信仰迥异的奥罗莫族等几十个黑人民族。

“埃革阵”之外,参加武装斗争的另一支重要力量,是争取国家重新独立的厄立特里亚人。厄立特里亚人和埃塞本国的提格雷人本属同一民族,又都致力于反抗门格斯图政权,所以当时在军政府的空袭和屠杀面前,能够互相配合。

1991年,门格斯图政权垮台,“埃革阵”上台执政至今。该党主席、也是提格雷族领袖梅莱斯·泽纳维,成为埃塞俄比亚最高领导人。1993年,厄立特里亚重获独立。

令人唏嘘的是,血脉相连的昔日袍泽兄弟,仅仅几年后,由于边境划界等问题话不投机,竟然兵戎相见,酿成了8万人死亡、50万人流离失所的战争悲剧。

从兄弟阋墙到相逢一笑

“埃革阵”执政以来,首任总理梅莱斯·泽纳维和他所任用的许多高级官员,都来自提格雷族。在反抗门格斯图的战争年代,这固然有利于“埃革阵”和厄立特里亚人的联合。然而,正因为提格雷地区与厄国山水相连,边界两边的同族人在面对划界问题时,反而难以对感情的割舍作出抉择。一个民族的内部纷争,恰恰造成了两个邻国的森严壁垒。

譬如,弹丸之地的小镇巴德梅,本来已经由国际勘界划入厄国,但由于它是许多 “埃革阵”领导人和老战士的故乡,埃塞政府长期拒绝由厄国接管。

长期的对峙,对两国都是沉重的枷锁。国境线两侧同一民族的亲人不能通话、通航,相互隔绝,边境上的钾矿资源无法开发。厄国受到埃塞在国际上的抵制,经济极度困难,是“最不发达国家”之一。2015年埃塞轰炸厄国境内的武器仓库,2016年6月更有埃塞军官称,他的队伍有能力“对厄国发动全面战争”。

2018年4月,阿比·艾哈迈德·阿里成为总理。这位年轻的新总理是奥罗莫族人,家乡在南方,对于北部边境的纷争没有心结,这就使他有可能承担与邻邦和解的历史重任。

这一年的7月8日,上台刚刚3个月的阿比,到访厄国首都阿斯马拉,和比他年长整整30岁的厄国总统拥抱。他说:“两国之间的航线将重新运营,海港路线将恢复,两国民众将可以互访,两国将互设使馆。我们将拆毁隔阂之墙,用爱架设桥梁。”

10天以后,埃塞首都亚的斯亚贝巴飞往厄国首都的飞机恢复。埃塞航空公司CEO称:“20年后,我们能够恢复这一航线,感到十分高兴和荣幸,我们期待着搭载技术最先进的波音787飞往邻国首都,为客户提供无与伦比的机上舒适性。”(不幸的是,埃塞航空计划飞往肯尼亚的波音737 MAX客机今年3月发生空难,引起波音该系列客机全球停飞。)

和厄国的和解,不仅将减轻埃塞的国防压力,同时也有助于这个内陆国家获得稳定的出海通道。埃塞已经是东非地區经济总量最大的国家,目前却只能依赖吉布提进行海运,制约了其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因此,这次历史性的握手,意义是深远的,被英国《卫报》评价为“推倒了非洲的‘柏林墙”。

传来福音,还是打开魔匣?

上任以来,阿比在埃塞国内享有很高的声望,街头一度掀起了“阿比热”—年轻人争相穿着印有阿比头像的T恤,在社交媒体上转载阿比的言论。

阿比能够赢得民众广泛支持,跟他的亲和力是分不开的。2018年10月10日,数百名埃塞军人冲入总理府,希望涨薪。阿比面对这些荷枪实弹的军人,语气平和地谈起了自己年轻时参军作战的经历,把剑拔弩张的哗变转变成闲话家常,最后“罚”这些士兵和自己一起做俯卧撑,来“惩戒他们违规闯入总理府”。

西方媒体也不吝用各种溢美之词称颂他。《纽约时报》称他是“非洲最受关注的领导人”,CNN称他“激发了人们对于非洲的想象力”,《金融时报》称他“实施了埃塞两千年历史上最快速的政治自由化进程”,BBC甚至称他“简直是让太阳从西边升起”。

然而,阿比当政的一年多来,埃塞国内的经济和安全形势并没有明显改善,特别是废止打击恐怖主义的法律、允许政治流亡者回国、大批释放政治犯等举措,可能非但不会为民族和解创造氛围,反而使固有的隐患变得更加严重。

首先,要提防此前主导政权的提格雷族报复。阿比上任不久即改组了内阁,昔日大权在握的提格雷人在内阁中几乎销声匿迹。这对1991年革命以来形成的政治格局来说,是颠覆性的变化。同时,他和厄国的和解在许多提格雷人看来也是难以忍受的,因此近年来提格雷州多地都曾爆发抗议示威活动。

今年6月发生的一起震惊该国内外的政变,则与阿姆哈拉族人有关。齐盖,埃塞俄比亚国防大学的前任校长,早在2009年因为参与美国扶持的反政府组织而被捕入狱,在阿比上台后作为政治犯被释放。

CNN称他“激发了人们对于非洲的想象力”,《金融时报》称他“实施了埃塞两千年历史上最快速的政治自由化进程”,BBC甚至称他“简直是让太阳从西边升起”。

此人是激进的阿姆哈拉民族主义者,他出狱以后获任为阿姆哈拉州安全部门负责人,而这个职位还不足以满足他的政治野心。6月22日,在他指示下,首都和阿姆哈拉州的刺客突然发难,陆军总参谋长和阿姆哈拉州长都遇刺身亡。所幸军队对齐盖早有警惕,迅速挫败其阴谋,并击毙了这个丧心病狂的政变者。

即使阿比自己的老家,情况也不让人乐观:奥罗莫族聚居区存在的分裂势力,和埃塞国防军之间没有和解的迹象。去年年底的武装冲突,造成双方多名武装人员死亡。

埃塞向何处去?

埃塞俄比亚是世界上第13个人口过亿的国家,也是非洲第2个人口过亿的国家,2018年人口达到1.09亿。埃塞也是东正教徒第二多的国家,在基督教世界具有特殊的分量。

作为成功抵御了殖民统治的非洲国家,埃塞俄比亚成为非洲联盟总部所在地。非盟前身是1963年在亚的斯亚贝巴成立的“非洲统一组织”。从政治影响力来说,埃塞具有大国的潜质。

埃塞平均海拔近3000米,地形崎岖,境内有尼罗河两大源流之一的青尼罗河,复兴大坝建成后将是非洲最大的水力发电设施。但不像尼日利亚,埃塞没有出海口,因此必须和有出海口的邻国搞好关系,比如厄立特里亚、吉布提,甚至是国内四分五裂、曾经向埃塞请过救兵的索马里。

从埃塞的其他邻国来看,苏丹今年4月刚发生军事政变,长期执政的总统巴希尔被推翻,国内政局还不稳,经济比埃塞好不了多少;南苏丹独立后国内也不太平,人均GDP跌到世界倒数第一;肯尼亚相对富裕一些,但国内失业率很高,也不是埃塞在经贸上可以倚重的对象。

最近,埃塞国内的通货膨胀日益严重。根据该国统计局发布的数据,今年8月一个月的整体通胀率已达到17.9%,创下历史记录。洋葱、大蒜、扁豆等当地人常吃的食物,都遭遇价格飙升。

显然,阿比能够迅速结束和邻邦多年来不战不和的僵持状态,是一个富有魄力的决断,获得2019年的诺贝尔和平奖是实至名归。不过,在埃塞俄比亚这个东非地区的重要国家走到十字路口之际,这个奖项对该国意味着怎样的未来,目前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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