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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梦春心(之十八)

2019-10-29

东方剑 2019年9期
关键词:周洋安然

第十八章

莫非终于鼓足了勇气,把材料放进一个大信封里,贴足邮票,准备投寄给周洋。

而他有所不知的是,安然这些天一直在暗中盯着他。

因为担心莫非是否会承受得了被自己看穿身份的震撼,安然没有勇气当面喝止莫非,也找不到可以稀释莫非怨气的办法。她唯有时刻关注莫非,随机应变,一定要阻止他胡来。

这天莫非揣着材料,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邮筒跟前,快速把信封塞了进去,生怕被人看到似的。

而此时安然就躲在附近。她眼看着莫非离开,就走到邮筒跟前,朝缝隙里张望进去,却无能为力。

那份材料一定被他投进去了。刚才安然真想站出来阻止,可是没有勇气。

安然很看不起自己,咬咬牙,转身就去买了榔头和凿子回来,趁着没人经过,稀里哗啦把邮筒锁破坏掉,拿出材料,拔腿便跑。

安然揣着那份材料,胡乱开着车,来到一个僻静的垃圾桶前,点燃了那份材料,丢在垃圾箱跟前,一直看着它成为灰烬,稍稍安心。

安然眼看着那堆灰烬随风飘逝,突然觉得,自己这是烧毁了莫非的一份希望,一份宣泄。

此时此刻她对莫非没有半点愤怒,却反而有了一份由衷的心痛和深深的理解。她突然有些后悔,她或许不应该破坏莫非的计划。因为她觉得,这样做至少可以令莫非心里好受一些。

但同时她又觉得必须保护好秦歌的利益,不能让莫非得逞。两股念头开始在她脑海里打架。安然根本没有办法开车,只能趴在方向盘上,忍受着几股念头在胸腔里对抗。

突然手机响起。安然惊异,因为这居然是莫非打来的。

莫非打电话说,他在小酒馆里喝醉了,动不了,想请安然过去帮帮忙。

安然赶到小酒馆,就看到莫非喝得烂醉。她无限心疼,就把莫非带到自己家里,把他安顿在客厅沙发里,擦了把脸。

莫非一直在鼓噪,好久才停息下来。安然蹲在沙发跟前,凝视着莫非。她发觉莫非虽然醉了,但看上去依旧非常痛苦,非常纠结,整个人烦躁不安,胡言乱语。

安然知道,这一定是因为那份材料在作怪。想必莫非在投出那份材料后,内心同样是矛盾的。他一定也感到这样做不厚道,但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积怨已久的内心。

这一点,尤其令安然感到揪心。她注视着沉睡中的莫非,情不自禁,暗暗掉泪。

“陈娟……陈娟,我对不起你呀……”莫非突然惊醒,大叫大喊。

安然心惊胆战,用力把他抱住。莫非大呼小叫,挣扎了片刻后,虚脱似的,很快就恢复平静,回到半混沌状态,满头大汗。

安然替他擦干净头脸上的汗珠,自己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回忆着陈娟的模样,以及秦歌提到过的,当年马致远对待陈娟的情愫,默默望着沉睡中的莫非,一阵心痛。

她觉得自己已经根本丢不下莫非。但若是想去努力爱他,却也发现毕竟有些恨他,毕竟他还有过那么多过分甚至是犯罪行为。安然现在突然有种冲动,希望可以劝说莫非去自首。如果莫非不肯自首,安然甚至还再次想到了告发这两个字。

但若是真的去告发他,安然却又是那么的牵肠挂肚,总是想起他所受的那些挫折,那些不易,那些委屈,那些隐忍,就再也不忍心看到他继续绝望,或者再去伤害到他。

冤家。

“宋仁浩,我为你效力了那么多年,问心无愧。可你呢……”莫非躺在沙发上,目光游移,半梦半醒,突然用拳头击打着沙发,无比愤恨,大喊道,“你对得起我这个兄弟了没有?你是个伪君子!”

安然意外地望着莫非,又想起之前秦歌说起过的,马致远在天宇所受的种种不公,便更加同情起莫非来了。这种同情,又让安然刚刚萌发的告发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莫非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宋仁浩的不是,痛哭流涕,他想站起来,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安然赶紧扶住他。

莫非迷离之间,一把抱住安然,微微一笑,喃喃道:“安然,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跟我回美国吧,我们重新开始……”

安然听见莫非这样一说,顿时紧张,因为这分明是马致远的口吻。

莫非松开双手,凝视着她的脸庞,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突然深深吻住了安然。

安然猝不及防,被吻了个结结实实。她用足力气,奋力推开莫非。

莫非重重倒在沙发里,注视着安然,一脸哀伤,喃喃道:“红鼻猪,你怎么对果老狼这么凶呀?”

安然听到红鼻猪三个字,一阵心酸,再也承受不住,泪流满面。

当年安然和马致远第一次相识,是在一个冬天。那天天气很冷,安然的鼻子冻得红红的,马致远见了,当场就哈哈哈笑了出来。后来马致远多次提起这事,说安然冻红鼻子的模样非常可爱。又因为安然属猪,以后两人熟悉后,马致远在私下里就喜欢喊安然红鼻猪。安然也不在乎,就反击喊马致远果老狼,因为马致远属狗,年纪比较大。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安然两腿一软,坐进沙发里,紧紧抱住莫非,哭得酣畅淋漓。

“果老狼,你混账。”安然哭着朝莫非大喊。

莫非一阵酒劲涌上,又有些纷乱。他听见安然喊,就笑了笑,又有些想睡觉的意思。

“果老狼,你今天寄过东西吗?”安然擦着泪,追问道。

“寄过。我寄过两份材料,嘿嘿……”莫非迷迷糊糊说。

“两份?原来你寄了两份啊。都寄给谁了?”安然紧张起来。

“两份……都寄给周……周洋了……”莫非说着,倒头便睡。

安然一下子蒙住了。原来莫非投寄完一份后,换个地方又投寄了一份,真是只狡猾的果老狼。

但自己只截到其中一份,这下子事大了。

周洋接到安然电话时,他已经准备赶往秦岭。

而安然之所以要给周洋打电话,全是因为莫非的那份黑材料。她非常担心这份材料落到周洋手里以后,肯定会在周洋和秦歌之间建立起一个新的屏障。所以她必须提前告知周洋。

但是在拨通周洋电话后,安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因为如果她说了实话,那势必会暴露莫非的身份。不知道怎么了,现在的安然,对莫非的同情和爱护之心,已经远远盖过了怨恨。非但没有了要告发他的念头,反而还准备帮他掩饰。但这终究也不是个帮助莫非的好办法呀。

安然端着电话,犹豫不决,唯有匆匆挂断电话。

周洋很纳闷,也无心追究。因为他自从在秦歌那里得知宋晓雨再次失联后,也不免开始担心。他对宋晓雨再怎么愤怒,毕竟曾经真诚相爱过。随着对宋晓雨的不断了解,以及母亲周海蓉的规劝,现在周洋在对待宋晓雨的态度上,也正在悄然发生一些改变。

还是母亲说得对,宋晓雨的确有她的过分之处,但毕竟也是个可怜的人。她的一些病态秉性,初看上去的确很烦人,但要是真正了解她的内心她的经历,就会觉得宋晓雨也是个需要拯救的人。

所以周洋在跟秦歌告别以后,就开始积极寻找。但好几天过去,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周洋打听到宋晓雨最后出现在海博公司的那两天里,一直在办公室里浏览网页。所以他找到了宋晓雨的笔记本,打开网页,终于从浏览痕迹中发现了那张行脚僧的照片。看到照片以后,周洋一下子就认出了父亲周渺,当即非常激动。

而周海蓉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更是百感交集,娘俩抱头痛哭了一阵。但是宋晓雨究竟去了哪里,周洋依旧不得而知。他隐隐觉得宋晓雨这次失联,很可能跟父亲有关。

就在周洋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意外接到宋晓雨打来的电话,说是让他马上来秦岭白马寺,跟父亲周渺见面。而且必须是周洋一个人来。

这个消息令正陷入困扰的周洋欣喜若狂。他跟母亲交代后,马上动身。

在动身之前,他考虑再三,最后还是给秦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宋晓雨有下落了。秦歌听了非常兴奋。

在这之前,秦歌曾经又找过周洋,一则打听宋晓雨的下落,再则就是商谈合作的事。周洋其实挺佩服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自己都把话说到那种极其绝情的份上,但他依旧不死心,还要跟自己提这件事。

其实吧,秦歌的建议,周洋不是没有动过心。他对秦歌提出来的协作、互补、共赢的理念也颇有些向往,但就是越不过心头那一道坎。

而这次秦歌甚至又提出,只要周洋愿意合作,他愿意在利益上略作让步,以表示他的诚意。但最终还是希望可以促成这个项目。

对此周洋也有些感触。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跟秦歌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差距。他对这个兄长甚至也有了几分敬意。但所有这一切,都被横亘在他胸中的那一口怨气所阻隔。

但现在他也清晰意识到,随着他对秦歌和宋晓雨看法上的变化,这种抗拒的怨愤情绪也已经淡化了一些。这一点周洋不得不承认。

周洋最后告诉秦歌,他现在要去白马寺,所有事等他回来再说。秦歌问要不要他跟着一起去,周洋说宋晓雨只让他一个人去。

周洋到达白马峰脚下后,早就有僧人在山脚等候。周洋跟着僧人,花了大半天时间,总算来到一处。抬头一看,就能看到白马寺那个破旧的山门。

而就在山门的一侧,有个僧人双手合十,迎风伫立,在朝山路口凝望。

此时秋风乍起,僧人的袈裟飘动,面色宁静。在他的身边,树影婆娑,黄叶漫天纷落,地上厚厚一层,几乎淹没了僧人的罗汉鞋。

周洋走到不远处,潸然望着僧人站定,痛心疾首,喊了一声:“爸爸。”

“阿弥陀佛——贫僧了悟。”周渺双手合十,缓缓冲着儿子喊了一声,却也已经动容。

周洋跑过去,一把抱住父亲,大声哭泣,就好像要在这一刹那,把这么多年来对父亲的思念,倾泻而出。

周渺虽然想保持镇定,但谈何容易,瞬间就泪洒袈裟。

就在他们不远处,站着虚弱的宋晓雨。眼见着周洋忘情跟父亲拥抱,她怦然心动。

如果父亲还在,宋晓雨觉得自己也一定要这样忘情拥抱着宋仁浩,然后叫他一声父亲,认认真真地叫他一声父亲。从今往后,她会永远把他当作父亲看待。

“爸爸,你瘦了,也老了很多。”这边周洋抬起头,打量着周渺,痛心地说。

“这么多年下来,当然老了。不过你也确确实实长大了。”周渺注视着儿子,毕竟有些欣喜,说道。

“你剃光头的样子真难看。”周洋看着父亲,埋怨道。

周渺摸了摸自己脑袋,叹道:“剃度后我就没有照过镜子。”

说完拉着儿子的手,就朝里面走去。半路上宋晓雨走近,周渺伸出另一只手,牵着宋晓雨,缓缓踏进白马寺。

那一夜,周洋和宋晓雨吃过斋饭,跟周渺一直畅谈到天亮。周洋述说了他和母亲这些年来对父亲的思念,花费了无数精力去寻找父亲。周渺听着儿子叙述,黯然合十,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周洋还说了海博的近况,并且当着宋晓雨的面,把很多事都说了个透,毫不忌讳。

宋晓雨也没有在乎,反正她到这里,也不是来遮遮掩掩的。

几天前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周渺俯身望着自己。宋晓雨见过周渺,当时就一眼认出。

周渺告诉她,她当时昏倒在半山腰的灌木丛里,不省人事。恰巧两个下山采购的僧人发现了她。当时她又冷又饿,处于半昏迷状态,还有些发烧,嘴巴里迷迷糊糊,反复说着周渺和白马寺这两个词。那两个僧人认得周渺,就把她背上山来。周渺一眼认出这是宋仁浩的女儿,悉心照顾,一直到宋晓雨苏醒、恢复。

然后宋晓雨说明来意,并把自己跟周洋的渊源和近况说了一遍。周渺听罢,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就让宋晓雨带话给周洋,说自己既然跳出凡尘,四大皆空,已经无心再去沾染红尘俗事。

宋晓雨摇头说周叔叔,周洋心结深重,哪能轻易揭开,这件事必须由您亲口跟周洋说。她请求周渺,希望他务必当面跟周洋深谈一次。

周渺非常不愿意。因为这样一来,他恐怕就把持不住,再次跌入红尘。

宋晓雨就告诉他,周洋落到这个地步,你周叔叔是有责任的。你在红尘之中曾经犯下的事,作下的孽,已经变成一个纠缠不清的因果,正在折磨你的亲人,折磨周洋、秦歌,还有周海蓉和金美芳。尤其是秦歌和周洋,因为他们都处于人生的关键时刻,你真的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让这个因果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和锦绣前程?

周渺无言以对,心中愧疚,片刻就有些眼眶湿润。但最后他还是没有答应,说他已经出世,管不了这些,一切还是看他们的造化吧。

宋晓雨当即有些愤怒,说周叔叔,你这是吃的什么斋,念的什么佛啊?佛法不是讲究普度众生,教化大众吗?渡人如渡己,渡己亦是渡人,你怎么只管渡己,不管渡人呀?这个世间充满苦难和诱惑,很多人迷失了众生本性,正在苦苦挣扎,你为什么不可以指点迷津,让他们摆脱苦难,回头是岸,皈依正道呢?所谓一切众生皆具佛性,皆可成佛,你为什么要置之不理,视而不见呢?我告诉你周叔叔,渡己先渡人,渡人终渡己。你这样一心只想渡自己,不关心他人,甚至放任他人深陷苦海不能自拔,到头来必定无法渡自己,成不了正果。

周渺听到宋晓雨这些话,淡然一笑,说你这个丫头,嘴巴还真是厉害。而且你竟然还知晓一些佛理,看上去也颇有佛缘,难得。

宋晓雨知道这些佛理,只是因为她在好多年前,心灰意懒,也有出家的心思,所以触碰了一些佛学书籍。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却派上了用场。

现在她看到周渺的神色有些舒怀,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了心,就继续劝说,软硬兼施。最后周渺拗不过她,终于答应见周洋一面。宋晓雨很高兴,就给周洋打了个电话。

周渺又问宋晓雨:“你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找我?你知道吗?山里野兽很多,这次要不是僧人及时发现你,你很可能就被觅食的野兽叼走。”

宋晓雨说:“我不怕。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请你说服周洋,然后看着秦歌周洋两人摆脱心结,握手言和,前程似锦。”

周渺感叹说:“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然后宋晓雨又提到父亲宋仁浩已经逝世时,周渺神色黯然,久久没有说话,并当即盘腿合十,默默给宋仁浩念了一段超度经文。

宋晓雨当时看着周渺的神态,心中猜测,就凭当年父亲和周渺之间发生过的那些跌宕过往,周渺在闻听父亲逝世后,内心真的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吗?

所以那天晚上,当周洋说完以后,周渺终于开始规劝儿子。这令宋晓雨非常欣慰。她仿佛已经看到秦歌和周洋会在不久的将来,冰释前嫌,相逢一笑泯恩仇。

周渺最后对周洋说:“秦歌是你兄长,不是外人,你也别再拘泥过往。重要的是往前看。”

周洋有心听从,但毕竟这个心结由来已久,轻易挥之不去,便气呼呼说:“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周渺轻叹一声,说道:“你咽不下这口气,那你自己也没办法解套呀。你这不是在做事,而是在怄气,在死磕,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不值。”

周洋越说越难过,赌气说道:“爸爸,我这都是在为我们周家争口气。我看你是越来越没有志气了。我就算自己不解套,栽了,也不会轻易松口。我们两家就这样对着干好了。”

周渺摇摇头说:“周洋,那你觉得秦歌怎么做,才能令你满意?”

周洋想了想说:“除非他把项目无条件转让给我,由我独家开发。”

周洋说完这话,就朝宋晓雨望了望。宋晓雨非常平静。

周渺叹息说道:“你真是个孩子,你凭什么要别人放弃利益,全身心来成全你呢?你以为这个世界必须围着你转吗?”

周洋无言以对。最后说对手如果是别人,他不会这么来劲。但面对秦歌就不行。

周渺忽然有些黯然,沉默了片刻才说:“世间之事,无外乎因果轮回报应。你跟秦歌的恩怨,这既是因,也是果。”

周洋不解:“什么因,什么果?”

“说它是因,是你现在这样针对秦歌,必定会有一个相对应的果在等着你。从现在看来,这已经成为你们获得发展和提升的严重阻碍,所以它是个恶因,以后必将会结成你们两败俱伤的孽果。”

周洋又问:“那为什么又说是果呢?”

周渺听儿子这样一问,顿时面露哀伤,好久没有说话。周洋和宋晓雨都有些意外。

周渺踌躇良久,忽然潸然泪下道:“周洋,其实你真正应该放过的人,不是秦歌。”

周洋惊讶地说:“爸爸,你怎么哭啦?那我应该放过谁?”

周渺沉痛地扬起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膛说道:“是我。我希望你可以放过我。”

周洋疑惑,说道:“这话从何说起呀,爸爸?”

周渺抚着儿子肩头,神情痛惜,随后说道:“几十年前,我为了达成鸿愿,不惜抛妻弃子,丢下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以及需要我照顾爱护的妻子,跟你母亲走到一起,获得了一个施展才能的起点。几十年奋斗下来,我终于亲手缔造了海博,还有你。我总以为我算是心想事成,实现了理想,却不料孽果很快就显现……”

“你是说秦歌?”周洋插嘴道。

周渺点点头说:“是呀。秦歌一出现,就把我的坚硬外壳一点点软化,剥到一干二净,让我原形毕露,迫使我赤裸裸面对当年抛妻弃子的那份愧疚感、罪恶感和窒息感,并深受折磨,到无法自拔。然后逼着我乖乖吐出几十年奋斗得来的财富、名誉和地位,重新回到几十年前的那个起点,并且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唉,这就是报应。所有的一切,都缘于我当年的恶因而起,包括你现在跟秦歌的恶劣关系,也得仰仗我当年播下的毒种子,现在已经开花结果。这个秦歌,就是上天派来送报应给我的,而你,周洋,你本无辜,你本无需面对现在的局面,你只是一个受害者,是我当年犯下的恶因害了你……”

周渺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痛心疾首。周洋和宋晓雨听得无比震撼。

“所以周洋,看在我的份上,放过秦歌吧。你放过了秦歌,也就是放过了我,放过了你的未来。如果你始终放不下这个心结,不但你的未来会滋生恶果,还会令我感觉罪孽深重。”周渺说到最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这样的场面,换成任何人面对,恐怕都无法自制。周洋当场也哭了,上前紧紧拥抱着父亲,父子俩哭成一团。

宋晓雨含泪望着父子俩,深深感怀。她突然有一股冲动,她想到如果宋仁浩还活着,她这次回去后,也要这样抱着宋仁浩忏悔,求得他的谅解。而事实上,宋仁浩自始至终一直在宽容对待自己,这一点宋晓雨也才刚刚恍然大悟。

“但是周洋,这样做你最终放过的,还是你自己。这是最重要的呀。”周渺又说,“只需一个转念,你的世界就会风平浪静,成就善果。你又何苦执念不悟呢?”

周洋想了想道:“好吧,爸爸,我听你的话,答应你就是。”

周渺欣喜不已,再次拥抱着儿子。父子俩相拥而笑。

宋晓雨看得感动。她很清楚,真正打动周洋,令他愿意接受父亲教导,纠正自身执念的,一则是周渺的循循善诱,而更大的力量,还是来自于亲情。

由此她也想到了自己。那么多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又给深爱着的那些亲人们,关心自己的朋友们,带去过多少慰藉和欣然呢?自己未来的人生又该如何度过呢?

这一刹那间,宋晓雨自感心胸开阔,呼吸畅然,无比的欣慰。她深深觉得,这一趟白马寺来得太值得了,尽管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却让自己的某些认知产生了质的飞跃。

当眼看着周洋父子久久拥抱时,宋晓雨忽然体验到了,能够帮助到别人,是一件多么美好而快乐的事情。而这一点,恰恰是她之前最缺乏的。

如果大家都能够体谅别人,乐于付出,那这个世界就近乎完美。

秦歌之前听周洋说宋晓雨有消息了,大大松了口气。紧接着周洋又告诉他,宋晓雨找到了父亲周渺,就更是欣喜不已。

秦歌回家把消息告诉了母亲。金美芳呆坐了好久,并没有秦歌想象中的喜极而泣,而是冷静得出奇。

“老混账,就呆在破庙里吧,永远都别再下来。”沉默好久之后,金美芳才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

而随后,秦歌却发现母亲躲到卫生间里偷偷落泪。等她出来时,眼圈通红,满身都是藏不住的哀伤。

秦歌没有打扰母亲,默默看着她走进房间,关上房门。他心里清楚,母亲躲在房间里,少不了又是一通怀念。

几天后周洋再次打电话给秦歌,说他已经遇见父亲,现已回到江城。秦歌马上想知道详情,周洋就跟他约了一下。

而在这之前,周洋一回到家里,就去见母亲周海蓉。

周海蓉这几天一直等着儿子回来。当周洋站在她跟前时,周海蓉甚至下意识地去朝周洋身背后看了一眼。她恍惚觉得,周渺应该会跟随周洋回来。

“妈,爸爸说了,他这辈子不可能再回家了。”周洋跟母亲坐在沙发里说。

周海蓉听到儿子这么一说,泪水瞬间就挂满两颊。

周洋把纸巾递给母亲,又拿出手机道:“妈妈,你看。”

周洋把一段视频放给周海蓉看。

视频里的周渺端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目光沉静,望着镜头,没说一句话。

视频里传来周洋的声音:“爸爸,说句话吧。”

然而周渺摇摇头,目光下垂,始终没有吭声。唯有眼角处隐隐晶莹闪烁,有些泪水。

周海蓉端着手机,望着丈夫,酣畅大哭。周洋好不容易劝住了母亲。

“他为什么不肯回家呢?”周海蓉擦着眼泪,不解。

周洋沉吟了片刻说:“妈妈,这还不容易理解吗?爸爸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出家为僧,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觉得没脸面对我们所有的人?”

周海蓉想了想,毕竟还是很牵挂,痛心道:“他就这么舍得丢下我们……”

“对爸爸而言,唯有忘记我们,才能求得内心宁静。”周洋说,“你是希望他记住我们,然后一辈子忍受煎熬,不得安静,还是希望他自己找个办法,获得解脱,从此淡然一生?”

周海蓉听罢,想了想,觉得也有些理解。回想起跟周渺在一起的这几十年,周海蓉无限感叹。

“爸爸让我们好好生活,不要去过多地拘泥以往。没有什么事,什么人,是不能够遗忘的。他也肯定会把我们遗忘。”周洋又说道。

周海蓉又开始哭泣道:“我知道你父亲的心事。他一定是想,回来以后,他是该回到我身边,还是该回到金美芳身边……周洋,你可以告诉他,如果他希望回到金美芳身边去,我也不会有意见。我只是不想让他呆在那种荒山野岭。别的不说,这万一有个头痛脑热的,他该怎么办呀?”

周海蓉想起这些,就开始烦躁不安。

周洋听到母亲这样一说,心里也很有感触。母亲为了让父亲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居然甘心让父亲回到前妻身边去,这也实在难为她了。

“妈妈,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周洋有点不相信,就问。

周海蓉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当然。其实你父亲这个人,原本就是我从金美芳手里抢来的。而且那个时候,她刚刚分娩不久,秦歌也只有几个月大。现在想想,我当时实在是昏了头脑。所以我刚才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这笔欠了人家的账,也该偿还了。可我就是不知道,这样做究竟能不能偿还得了自己当年的荒唐?”

周洋有些明白母亲的心思。

“但是妈妈,这件事父亲不会这么想。对他而言,呆在谁的身边,都是一种煎熬。这边两个老婆,两个儿子,他看见了谁,都会跟被刀扎了一样痛苦难受。”

周海蓉仔细想了想,就此不再纠结。她沉默了好久,长长叹息了一声。

“那儿子,你父亲还跟你说了些什么?”末了周海蓉情绪稍稍稳定,就继续问。

“他让我放下心结,开阔胸怀,去跟秦歌合作。”周洋说道,“我已经答应爸爸了。”

周海蓉望着儿子,欣慰道:“嗯,那我也就放心了。”

“爸爸还说让你保重身体……”周洋又说。

周海蓉的情绪再一次差点失控。周洋搂着母亲,感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栗。

“爸爸说我们跟天宇之间,只是商场上的竞争关系。天宇针对我们的那些事,都是属于正当的竞争,而并非恶意的陷害栽赃。说我不应该拿这些竞争,当成一种恩怨。”周洋自省道,“我想想也是,如果被我发现天宇曾经对海博有过任何形式的陷害和恶意,我不会饶恕他们。但天宇其实从没有这么做过。”

周海蓉笑着,把周洋的手捏在自己手心,无限欣慰。

“对于秦歌,爸爸也说这是他亲手种下的恶因……”周洋又对母亲叙述了一遍周渺的忏悔。

周海蓉听到一半,思绪早已经飘忽得很远很远。

宋晓雨这次回到江城以后,也没有马上回家。尽管她迫切希望看到秦歌,但她还在等待一个时机。

秦歌,最重要的那件事,我替你办妥了。

这个时候,她突然接到安然的电话,不禁有些惊讶。

安然之所以想起要跟宋晓雨打电话,也就是为了莫非那份黑材料。

之前她没有勇气在周洋跟前说破,就整天把这事挂在心里。她听周洋说他去了外地,稍稍宽心,但依旧不敢放松。可是想来想去,她依旧没有办法阻拦这份黑材料寄往周洋那边。

安然看到过黑材料的内容,完全了解这些内容的破坏力。一旦被周洋看到,秦歌短期内就别想再跟周洋提合作的事。

因此这几天她始终关注着周洋的行踪。今天她获知周洋回到了江城,心脏就越发像是被人紧捏在手。这个时候,她想起了跟周洋一同回来的宋晓雨。

宋晓雨之前被自己狠狠数落了一顿,仓皇而走。安然无法揣度宋晓雨当时的心情,但总体上觉得够呛。

她现在有些后悔。因为如果她跟宋晓雨关系尚可,这一次倒是可以请她帮助一下。

宋晓雨既然身在海博,那么自然也有机会接近周洋,以及周洋的信件。如果她可以去把那份黑材料从周洋的信件里拿走,那就好了。

而且安然又想到,此时此刻自己想要维护秦歌和天宇的想法,应该跟宋晓雨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她们俩有着共同的心愿。

于是安然不顾一切,就给宋晓雨打了电话。

安然依旧没有把莫非的事跟宋晓雨亮底,只说有人想离间天宇和海博,阻挠他们这次合作,所以捏造了一份黑材料,现在应该已经寄到周洋那边。请她想办法把黑材料拿走。

宋晓雨听罢,一口答应道:“放心吧,安然姐。”

安然听见宋晓雨在电话那头语气平缓,没有一点记仇的样子,多少有些意外,但也无暇顾及。

“谢谢你,宋晓雨。”安然说道。

“我还要谢谢你呢,安然姐。”宋晓雨微笑着,由衷地说。

“谢我?谢我干什么?”安然不解地问。

“感谢你对我的醍醐灌顶。不说啦,我要赶紧去办事了。”宋晓雨说完,心胸舒缓,一股暖意涌起。抬头四望,发现整个城市处处都洋溢着说不出的和谐和美丽,就连路边的流浪猫也比以前精神可爱了许多。

宋晓雨急匆匆往海博大厦赶的时候,周洋正在母亲周海蓉的办公室里,等着秦歌过来。他刚刚给秦歌打完电话。

这个时候,周洋的秘书走了进来,告诉他有几分东西需要尽快签署。周洋就随秘书回到自己办公室。

秘书把几份文件拿出来,让他签署。然后又搬出一沓邮件。

“周总,这些都是这几天收到的。”

“好,放这吧。”周洋把邮件揽到跟前,逐一翻阅,然后用剪刀一封封拆开阅读。

没有多久,莫非寄来的那份邮件就已经在邮件堆里显现出来。

与此同时,宋晓雨也急匆匆赶到周洋秘书处,询问周洋的去处。

“周总正在办公室,可能正在拆邮件吧。”秘书说。

宋晓雨紧张之极,飞奔过去,一把推开周洋办公室的房门,闯了进去。

周洋刚刚把一份邮件看完,面色沉吟。看到宋晓雨这样冒失进来,不免有些奇怪。

“晓雨,有什么事么?”

“嗯,有事。”宋晓雨冲到周洋跟前,就看到桌上很多拆开和未拆开的邮件。

她不知道周洋究竟看到那份材料了没有,又不能明说,只能敷衍道:“我……我想跟你谈谈我们俩的事。”

周洋听宋晓雨这样一说,站起身来,微笑着走到宋晓雨跟前。

“晓雨,你想说什么?”

“我……我想知道,你准备怎么解决我们的婚姻登记?”宋晓雨说。

周洋注视着宋晓雨,未免有些伤感,但转瞬即逝。

“晓雨,这件事要按我的想法,肯定不会放你走。”周洋缓缓地说。

宋晓雨惊讶道:“不放我走,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喜欢你。”周洋笑笑说,“很可惜,你却更加喜欢秦歌。”

宋晓雨不知道说什么。周洋又道:“所以这件事,你说了算。我全力配合你就是。”

宋晓雨一阵心酸。这一个大圈子,这次总算是要尘埃落定了。同时她也明白,在这件事上,周洋也已经完全释怀。

“这次我要特别感谢你,晓雨。我想秦歌知道后,也一样会感谢你的。”周洋由衷地说,“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听周洋这样说,宋晓雨心里很开心。但此时她惦记着那份邮件,所以又不免忐忑。

“接下来你会去跟秦歌谈合作吗?”宋晓雨很关心这一点。

“秦歌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所有的问题,现在都已经不是问题。”周洋欢欣鼓舞,说道。

宋晓雨心里就更加紧张啦。这么好的一个局面,可别被那份黑材料给搅和了呀。

“是吗?那太好了……”宋晓雨说着,就慢慢走到办公桌跟前,快速扫视了一眼桌上的邮件,并很快认出某个信封。之前安然给她看过她截获到的那个信封,然后她坚信莫非应该会使用同一种信封来装两份举报材料。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你父亲,你或许不会答应跟秦歌合作,对吗?”宋晓雨边说边继续靠近桌子。但是她眼下根本无法下手。

“对。可是我们这几年怎么找,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为什么你一下子就找到了呢?”周洋有点纳闷。

“或许是天意吧。”宋晓雨开心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或许正如父亲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因果,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周洋想起父亲的教诲,不禁微微一笑,“这样看来,你无疑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善缘。”

“去了白马寺才几天,你一开口就像个老僧似的。”宋晓雨笑笑,心里一直在寻找拿走信件的机会。

“秦歌什么时候会过来?”宋晓雨问道。

周洋看表说:“嗯,还要半个多小时。我看完这些邮件,他就差不多来了。对了,到时候秦歌来了,你也一块过去,见证我们签署合作协议的一刻吧。”

周洋说完,就又坐回椅子里,并招呼宋晓雨在他跟前坐下。

宋晓雨听说两家即将签署合作协议,惊喜不已,但同时便更加紧张了。

一定要把材料取走,不然的话,这次合作肯定会泡汤。

可她眼下根本没有办法取走那份邮件。

秦歌接到周洋的电话后,非常意外。因为周洋直接就在电话里告诉他,让他过来商谈合作的事。他隐隐觉得,周洋的异常变化,或许与他去跟父亲见面有关。所以秦歌根本等不到约定的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海博。

周洋带着周海蓉,跟秦歌在会议室里见面。寒暄几句以后,周洋直接提出合作的事,谈判进行得异常顺利,出乎大家的意料。双方最后当场商定好,草拟了一份合同,准备改日正式签署。

周海蓉整个过程基本上没有发言,只是微笑看着两兄弟侃侃而谈,心里面说不出的愉快。在她眼里,这样的谈判,内容已经无足轻重,最值得庆贺的,还是儿子周洋一下子变得成熟、老练。周海蓉恍惚之间,好几次发觉,周洋举手言谈时的模样,像极了几十年前的周渺。这让她再次魂牵梦萦起来,时间呀,你可真是白驹过隙。

合同草拟结束后,周海蓉首先起身,对秦歌道:“秦歌,我有点累,先走一步,你们两兄弟聊聊吧。”

秦歌起身,客气道:“周阿姨你去休息吧。”

周海蓉微笑望着秦歌问:“秦歌,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秦歌对周海蓉的问题,有些始料未及,忙说:“嗯,她挺好的。谢谢周阿姨关心。”

周海蓉暗叹了口气,望着秦歌道:“秦歌,有时间的话,你找个地方,把妈妈请出来,我们一块坐坐,聊聊,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秦歌和周洋听到这里,都很惊讶。周海蓉邀请金美芳过来坐坐,这种事想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呃……好,我会安排的,周阿姨。”秦歌还是点点头说。

周海蓉笑笑,缓缓离开会议室。

周海蓉离开后,两兄弟相视一笑,竟然就抵过千言万语,彼此都感觉非常亲切。

“周洋,这一次你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秦歌由衷地说。

周洋笑笑,道:“秦歌,要不是父亲规劝,我还不会轻易放过你。”

秦歌也笑了说:“原来你这样尊重父亲。”

周洋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交给秦歌道:“这是父亲给你的。”

秦歌惊异,拆开折叠得很别致的纸条,缓缓展开,就看到纸条上有一行字:

“夜雨打花二遍谢,秋风结子一枝荣。”

秦歌惊异,马上就想起之前遇到过的一个算命先生,也曾经给自己留下过这样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秦歌问。

周洋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父亲只说让我交给你。他说你慢慢就会明白。我帮你查过了,这句话是鬼谷子留下的,具体的含义,众说纷纭,似乎并无定论。”

秦歌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我们的父亲,现在真成世外高人了。”

周洋摇摇头,无奈道:“我觉得他选择去出家为僧,是脑袋短路了。那个地方荒无人烟,野兽出没,他,他就是在那边受罪呀。”

秦歌也笑笑道:“你这种俗人,别想理解得了他。”

周洋摇摇头,依旧没法接受,随后又正色道:“对了,秦歌,这一次的事,你也别谢我。要谢,你就去谢宋晓雨。我跟她聊过了,她说她知道我特别听父亲的话,就想着让父亲说服我跟你合作,竟然就敢独自踏进茫茫秦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吗,她这一路上,差点被野兽分尸,还差点饿死、摔死在山谷里。这女人,有时候真是太彪悍了……”

周洋于是把宋晓雨为了促成他们两兄弟合作,不惜去寻找父亲当说客的细节,跟秦歌说了一遍。秦歌非常感动。

“秦歌,你应该清楚,宋晓雨这么做,都是为了帮你。如果没有对你的那份爱意,她不可能激发出这么澎湃的毅力。”最后周洋说。

“她难道就不是在帮你吗?”秦歌反问道。

“对,她当然也是在帮我。但她帮我,跟帮你,两者性质不同。对你是因为爱,对于我么,是顺带的。”周洋想了想,笑笑说。

秦歌望着周洋,欣慰一笑。

周洋突然有些感慨,便说:“不管怎么样,你们大家都在帮我。我知道。”

两兄弟相视而笑,很自然便拥抱在了一起。

“哥哥。”周洋抱着秦歌,轻声地喊。

“弟弟。”秦歌愉快地喊了一声。

兄弟俩拥抱了一会,欣然放开。

“快去找宋晓雨谈谈吧。”周洋朗声地说。

“她现在在哪?”秦歌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在我办公室。刚才我让她一起过来跟你见面,她死活不肯,说她就在那边等,唉……”周洋感叹道。

秦歌刚要往周洋的办公室赶过去,忽然听见周洋叹息,就止步问:“你叹什么气呀?”

“怎么,我心里难过,叹声气都不行啦?”周洋郁闷道。

秦歌想了想,嘿嘿一笑,拍拍兄弟的肩膀,转身离开。

赶到周洋办公室门口,推门而入。宋晓雨忽地从沙发里站起身来,望着秦歌,不知所措。

秦歌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抱住。

“晓雨,这次太谢谢你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秦歌拥抱着宋晓雨,喃喃说。

宋晓雨暗暗欣慰,忽然就想起去白马寺这一路上的惊险经历,不免有些委屈。

“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宋晓雨也抱着秦歌的肩头,嘀咕一声。

秦歌两手一推,猛然注视着宋晓雨,忽然发笑。

宋晓雨纳闷,便问道:“傻笑什么你?”

“哈哈哈哈哈……”秦歌继而朗声大笑。宋晓雨更加疑惑起来。

“你真傻了呀!”

“认识你这么多年,难得见到你在我跟前这样……”秦歌一时找不到贴切的词。

“这样什么?”

“这样的温和,这样的柔软。”秦歌说着,再次把宋晓雨拥抱起来。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宋晓雨暗暗好笑,窝在秦歌怀里问。

“你以前是个高傲冰冷的公主,高不可攀,远不可及,这一路,可把我给累坏了。”秦歌道。

宋晓雨有些感慨,内心又是一阵柔软,只想紧紧抱着秦歌不放。

这两人就这样重归于好,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死去活来,自然而然。大家似乎心有灵犀,各自在两头努力朝对方修好。水到渠成时,只需一个会心微笑,一个温暖拥抱,就足以化解冰封,点燃彼此心间的火焰。

莫非自从把材料寄出去以后,整天混混沌沌,忐忑不安。

到现在为止,莫非也就是巴望这份材料多少能发挥一些作用,以弥补他心头的遗憾了。

他想好了,等到这份材料起作用以后,他就会尽快离开中国。以后的事,他也无心再去关注。

仔细想想,这一次自己怀揣两个心愿回国,到现在收获几何?

安然对自己的爱,依稀存在,这一点莫非完全能够感受得到。但自己真的可以说服她,让她跟自己一起去纽约吗?

还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莫非。

莫非想起在陈娟墓地时,安然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跟马致远说,这他是听得出来的。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他现在完全断定,安然是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到目前为止,她却依旧没有跟自己捅破这个秘密。这又是为什么呢?

还有宋仁浩,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伪君子嘴脸。这次自己非但没有伤着他一根汗毛,反而搭进去几百万。虽说花这笔钱他是为了安然,但毕竟跟天宇有关,而宋仁浩根本一点表示都没有,就会说那种泛泛的空话、大话,也足以彰显他这个人的本质。

并且他这次回国,除了复仇,本来还幻想着能不能从宋仁浩嘴里听到一句他对自己的道歉,这一点对自己而言,其实比复仇本身更加能够抚慰到情绪。毕竟自己现在已经不缺钱,不需要宋仁浩补偿什么了。莫非最需要的,始终是宋仁浩对自己的认可、致歉,和宋仁浩本人的自我反省。

但这一点现在是不可能实现了。

不过现在宋仁浩毕竟已经离世,莫非也不想再跟他计较什么。他只想找个时间,去跟秦歌提及自己那笔钱。因为他们之间有协议,所以莫非也不怎么担心这笔钱的安全问题。

莫非想到这些,有些后悔这次回国。因为他非但没有泄愤,反而更加看清了宋仁浩的自私和虚伪。他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觉得自己多年来一腔诚挚,真的是喂了狗了。

所以莫非特别期待这份材料能够起到作用。不然的话,当他哪天回国时,必定只能怀揣一份绝望和遗憾。这种失落感会要了他的命。

那天他实在忍不住,就给周洋打了个电话试探。而周洋却告诉莫非,自己跟秦歌已经签署合作协议,准备联合开发《救世》。还说如果有兴趣,欢迎莫非来入股注资,一起开发。

莫非非常意外,但又似乎早有预料。很显然,那份材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知道是周洋忽视了材料,还是材料在传寄过程中出了问题。

这样他所有计划都宣告破灭。

莫非一个人蜷缩在宾馆房间的角落里,万念俱灰。

他突然有点憎恨自己,好好的在纽约生活,为什么一定要回国来呢?现在所有的计划全都泡汤不算,还把原本已经封存心底的痛彻过往,整个泛起,令他再次体验到了那种挫败那种遗憾。从今往后,这种被泛起的沉渣,必定会每天每夜折磨着他,令他痛不欲生。这次归国,他唯一的收获,竟然是这样一份挥之不去的恶劣心情。

总而言之,还是因为自己体内藏着一个心魔。人生在世,怀揣心魔者十之八九。人一旦有了心魔,就有了至疯至癫的可能性。可是要清除一个心魔,也必定要交出半条性命。

然后他还想起了陈娟。那次无意中跟安然去了陈娟墓地,莫非心惊胆战,同时又自感罪孽深重。当他面对着陈娟父亲时,一时自责,就曾经萌发过当场自首谢罪的念头。但这种惊恐的念头很快就被他按压了下去。他实在没有那份勇气去做这件事。

而事后的很多个夜晚,他都会从梦中惊醒过来,满身大汗,惶然内疚。他开始鄙视自己,又无法说服自己去站出来承担这份罪孽,于是就在这种左右为难的煎熬中日复一日。

现在莫非在想,他是不是还要带着这份煎熬回纽约?如果他不想这样,那他又是否具备了这份担当的勇气呢?

有时候莫非想想,自己活到现在,看似荣耀,其实心里空空如也。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处境,简直就是行尸走肉。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还不如去自首,勇敢承担起自己犯下的罪孽,这样至少落下一个问心无愧,捡回一些踏实感。

莫非就这样反反复复,折磨着自己的内心,最终还是被懦弱打败,根本无力做出任何决定。

这个时候,他突然接到安然的电话。

“喂,莫非,我就在宾馆外面,你在宾馆吗?我想跟你聊聊。”安然在电话里说。

莫非觉得有些好奇,就问什么事,但安然不肯在电话里说。莫非心灰意冷,突然有些不想见安然,因为再见安然,也无非是给自己原本已经失望之极的心境增添苦恼。难道她还会给自己带来某些惊喜不成?

但人家现在已经在楼下,那也不好把她挡在外面。

莫非放下电话,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有梳洗,刚想进卫生间,门铃已经响了。他硬着头皮开门,就看到安然神色怡然,站在门口。

莫非看到安然,暗自伤感,一侧身,就让安然进了房间。

安然其实已经在莫非的宾馆门前站了好一会。

她当时独自站在宾馆门口,抬起头,望着宾馆大楼里的某个窗户,暗叹了一声。随后她又来到一个垃圾箱跟前,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点燃了,丢在地上,一直眼看着信封化为灰烬。

这个信封自然就是宋晓雨交给安然的。

那天宋晓雨又找到安然,说她已经跟秦歌重归于好并感谢安然。

安然心里总归有些伤感,就淡淡地说你谢我干什么,这是你们俩的缘分。

宋晓雨说我知道该感谢你什么,可我不想说破,反正你心里也清楚。

安然拿她没有办法,也不想去深究,就朝宋晓雨轻松摆摆手,似乎是想挥去某段记忆某个影子,又似乎是刻意做出一副洒脱的样子来,让宋晓雨觉得自己对这件事很不在意。

可是就在她潇洒挥手的一刹那,有一缕淡淡伤感,还是不由自主从她心头掠过,转瞬即逝。所以安然挥动的胳膊一下就变得很僵硬。

然后宋晓雨也没在意,就拿出那个信封,跟安然说起了那天拿走莫非黑材料时的惊险一幕。

周洋原本想着等拆完所有邮件以后,再去会见秦歌。但因为秦歌早到了半个小时,所以周洋根本不再有时间拆邮件,就要离开办公室去见秦歌。

当时周洋还想请宋晓雨一块过去。宋晓雨就说自己不想这样去见秦歌,我就坐在你办公室里等好消息。周洋以为她拉不下面子,就让她在自己办公室里等。这样等周洋离开后,宋晓雨就顺利拿走了那份黑材料。

安然看着所有灰烬消散在了风中,不留一丝痕迹,心中悸动。

一阵阵微风吹来,乱了她的头发,也乱了她的心境。

安然深深呼吸,努力说服自己,也去尝试彻底清空心境,换来一个全新的自己,从此轻松生活。

但这谈何容易。

她最后又在门口徘徊了一会,暗暗为自己打气鼓劲。因为接下来自己要做的这个尝试,要比拿走黑材料更加艰巨。安然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办成。

安然进门后,莫非殷勤招待安然坐下。而安然一坐进沙发,心情马上就紧张起来,就仿佛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一场世纪大战。

“我准备回纽约了。”莫非注视着安然,轻声说道。

安然已经预料到莫非这么想,所以她觉得有些事自己必须直截了当。

“就这么走了吗?我原来还在期待一件事。”安然平静地说道。

“什么事?”

“我在等你再叫我一次红鼻猪。”安然说完,垂下眼帘,望向桌角。

莫非瞪大眼睛,死死注视着安然,瞬间就泪流满面,失声喊道:“安然……”

安然抬起头,也早已经满脸是泪。

莫非再也控制不住,上前紧紧拥抱着安然,两个人哭成一团。

“安然,你早就知道是我,那为什么到现在才肯说穿呢?”莫非松开安然,深情凝望,问道。

安然注视着莫非,痛惜说道:“你希望我尽早说穿吗?”

莫非茫然说道:“我是又想让你知道,又害怕让你知道。”

“你害怕什么?我既然没有举报你,就表明已经接受了你。我只是不清楚,一旦说破,你会拿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安然说道。

“你这是在顾及我的难处,而且还一直在帮助我掩饰身份?”莫非推测道。

安然再次泪奔,说道:“我只是不想跟过去的自己计较。”

莫非恍然大悟,再次紧紧拥抱安然,随即急迫亲吻安然。安然承受了片刻,慢慢推开莫非,凝视着他。

“你可以呀,竟然还去易容。干吗不把自己整成汤姆克鲁斯?”安然愤愤说道。

莫非呵呵一笑,心中无限宽慰。

两人一来二去,平静交谈着,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想想也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再大的纠结也已成往事。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坦然回纽约了。”最后莫非感慨说道。

“哦,你真的可以做到坦然离开吗?”安然反问道。

莫非一听,马上意识到了安然所指,顿时就紧张起来。

“天宇的事,还有陈娟的事,你准备如何面对?”安然逼问道。

莫非的目光马上晦暗起来,说道:“你是准备要告发我吗?”

“我是希望你可以自己站出来,主动承担。”安然说。

莫非注视着安然,目光复杂。

“怎么?你这是害怕了吗?”安然逼问,“你站在陈娟墓前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想伤她的。陈娟,对不起……”莫非潸然泪下,“我当时针对的是天宇,是宋仁浩呀。”

安然刚想说什么,电话响起。她走到一边接听。这边莫非连连摇头,痛心疾首,深深沉浸在对过往的忏悔之中。

安然通话完毕后回到莫非跟前,叹息一声道:“这件事由你自己决定。现在天宇的张小军要过来见你。我已经喊他过来了。”

莫非很纳闷。没多久张小军就敲门进入。

一阵寒暄后,张小军从包里拿出一份东西,递到莫非跟前。

“莫非先生,天宇跟海博的合作项目已经正式启动。我们给你造了一份总价值四百万美金的股权,你现在是这个联合开发项目的大股东了。”张小军笑着说。

“不不不,我现在没钱投资。”莫非推辞道。

“哈哈哈哈,你很久以前就已经注资……”张小军笑着说,“这笔投资中的三百万,是你以前投进天宇的那笔钱。另外一百万,是我们给你添加上去的。秦歌说了,这算是对你抽调三百万美金时所造成的损失做些有限的补偿。这一百万由我们天宇注入,你只管等着总价值四百万股份的分红好了。”

“这样不太好吧。那笔钱,我也有责任的。”莫非非常意外地说道。

“不,这笔钱的损失,责任在我们这边,是晓雨自作主张转让项目才导致那个局面。更何况,当初莫非先生宁可违约赔钱,也要把资金调出来,跟我们天宇合作,这份情谊,宋先生和我们都一直记着……”张小军说着,就把那份股权书交给莫非。

莫非接过股权书,心中五味杂陈。

“张先生,这样合适吗?”莫非越想越意外。

“当然合适,这是宋先生临终前特意关照的。”张小军说道,“宋先生说,很多年前,他因为无心之过,曾经亏待过,不,是伤害过一个姓马的老朋友,老兄弟。很遗憾一直到不久前,宋先生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他这心里面呀,就像是有刀子在挖在戳。但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弥补这位老兄弟,他唯有吸取教训,善待每一位对他友好,对天宇友好的朋友。他还让我们都发誓,从今往后,天宇再也不能让任何一位朋友,在天宇吃亏,在天宇面前受委屈!”

莫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端着股权书,慢慢坐进沙发,往事历历在目。

安然望着莫非,刻意问了一句:“张先生,你说的那个姓马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马致远。他曾经协助宋先生,白手起家,创建了天宇。然后又兢兢业业,把天宇做大做强。他也是我的老朋友、老同事,他的确是个相当优秀,相当忠诚的人……”

莫非坐在沙发里,失声痛哭。

那天秦歌对母亲说父亲找到了,并且把周洋拍的视频给母亲看。金美芳看到视频里周渺的模样,根本就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老不死的,你再威风点呀。你那点神气劲都哪去了?”金美芳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悲伤不已。

“妈,这是爸爸自己的选择,你就别再骂他了。”秦歌劝道。

“我就是要骂。我骂死他……”金美芳嘴里不饶,心里痛彻,继续潸然泪下。

秦歌等母亲的情绪渐渐稳定,就道:“妈,现在爸爸也找到了,你也可以放心啦。”

“他这副样子,我能放心吗?那个周海蓉,也不知道想想办法。她现在是不是准备不管他了?”金美芳埋怨道。

秦歌听她提到周海蓉,就趁机说:“妈,你别瞎想。对了,人家周阿姨请你有空跟她去坐坐,聊聊……”

金美芳一听,怒目圆睁,厉声道:“什么?她想见我?她这是皮痒了,想找骂吗?”

秦歌抱抱她,笑道:“妈,你怎么这么说?你们俩以前是有过节,可那都是老皇历了。现在大家都一把年纪了,你就消消气,有些心结,也该慢慢放弃啦。”

金美芳盯着儿子,想了一会,一摆手道:“好,你安排,我会会她去。”

秦歌见母亲答应,心中欢喜。但隐隐又有些担心母亲这张不饶人的嘴,会不会把这次见面搞砸。

那一次见面,秦歌安排在一个饭店的包房里。他是准备导演一场冰释前嫌的大团圆结局。

那天周海蓉和周洋首先到了包房。等母亲坐下后,周洋拿起电话,准备通知秦歌,但被周海蓉阻止。

“别催,我们等等他们。”周海蓉平静地说。

“我们到那么久了。秦歌妈妈的架子也太大了。”周洋埋怨道。

周海蓉摇摇手道:“这你不懂,儿子,我愿意等,这是我应该的。”

片刻秦歌就带着母亲赶到。金美芳虎着脸走进包房,秦歌把她安置在了周海蓉对面。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那么多年了,这两冤家还是头一回面对面坐到一起。

“周阿姨,你们俩,就不用再介绍了吧……”秦歌笑笑,朝周海蓉说道。

周洋一听,也忍不住有些想发笑。唉,这两个老辈,也难为她们了。

还没等周海蓉开口,金美芳脸色一沉道:“你们两个小辈,都出去。”

秦歌和周洋目目相觑,走出包房。

金美芳等儿子离开后,忽地站起身来,冲着周海蓉道:“周海蓉,你这个小妖精,你看你把老头子弄成什么鬼样子啦!”

周海蓉听见金美芳厉声叫阵,居然面不改色,愣是没有发怒。片刻之后,她才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大姐,周海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妖精了。我现在跟你一样,只是个想念丈夫的老太太。”

金美芳听到她这样说,也是始料未及。但胸中的怒火,却一时难以消退。

“周海蓉,你当年既然把他从我身边抢走,那你倒是好好待他呀……”金美芳说这话时,眼眶已经开始湿润。

周海蓉面露愧色,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看他老了,就不稀罕他了,是不是?”金美芳逼问。

周海蓉流泪了,哭诉道:“大姐,以前的事,我知错了。我向你道歉。”

说完这话,周海蓉号啕大哭。

金美芳站在她面前,冷眼看着她酣畅痛哭,不觉心头一软,就去搀扶她入座,随后自己坐在她对面,陪着她一起痛哭。

“你呀你,你就是个害人精。你害我那么年轻没了丈夫,害秦歌从小没了父亲,现在又害老头子落到这般地步。你……我真是没法说你。”金美芳怨恨地望着周海蓉。

周海蓉点点头,继续痛哭。

金美芳看着周海蓉哭个不停,心焦地说道:“好啦好啦,别哭啦,想想办法,去把那死老头子给弄回来呀。”

周海蓉摇摇头说:“不可能。周渺有过交代,谁也不许再去看他,更别提让他还俗。他是铁了心要在那边孤老终身。”

“死老头子,一副倔骨头。”金美芳自然很清楚周渺的为人,也只能咒骂两声。

“但我们总得想想办法吧。”金美芳又说。

“我已经跟秦歌商量过,等忙过了这一阵,我们凑点钱,让人出面,修缮一下白马寺。再多捐些钱,添些生活设施、药品之类,有可能的话,再修缮一下山路,让他在那边过得舒适些。”周海蓉擦泪说。

金美芳听罢,沉吟良久,也就不再说什么。

“大姐,这几年,你和秦歌都受苦了。”末了周海蓉面对着金美芳,主动说。

金美芳听见,不由得簌簌落泪。周海蓉替她擦拭,金美芳拒绝。

“大姐,原谅我吧。”周海蓉流着泪说。

金美芳看着周海蓉的模样,也觉得她不像是装出来的,心头一软,叹息道:“唉,你这个女人,也是命苦。这死老头子,一直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们都上了他的当。”

金美芳这样一说,就等于是原谅了周海蓉。对此周海蓉非常感激。

最后周海蓉从包里拿出一串佛珠,交给金美芳说:“大姐,这是我送给你的。我也有一副。”

说完自己又拿出一串佛珠。

“从今往后,我们一起吃斋念佛,保佑他在那边平平安安好了。”周海蓉注视着佛珠,喃喃自语。

金美芳端详着佛珠,泪如雨下:“死老头子,你这样亏待我,现在又一个人在外面逍遥,我凭什么要为你吃斋念佛?”

周海蓉听罢,黯然不语。

金美芳抚摸着佛珠,神色由愤怒,慢慢就转变成一股浓郁而柔软的思念之情。

周海蓉见状,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了金美芳的手。金美芳也没有拒绝,暗叹一声,望着周海蓉,思绪悠远。

老姐妹两个紧握着手,心灵相通,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念诵,遥祝亲人平安。

此时此刻,莫非的心中盈满了欣慰和满足。

他觉得自己这次回国,终于收获到了这一生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现在他即便想回纽约,也完全可以带着这份礼物,没有遗憾地离开。

他绝没有想到宋仁浩会做出这样深刻由衷的认错,做出这样仁义的决定。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场面,但却姗姗来迟。

他之所以觉得这是一份宝贵的礼物,并非是因为那份股权,而是因为宋仁浩的那份自我反省,这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一份恰如其分的回应和高度认可。

如果宋仁浩能够早几年意识到这些,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了。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还有安然。局面发展到现在,莫非忽然不再想带安然去纽约了。他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他恍然明白,这次自己之所以下决心要想挽回安然的爱,甚至还想带她去纽约,只是为了实现一个过去没有实现的梦想。仅此而已。

而眼前的这个安然,其实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红鼻猪。或者说安然对他的爱依旧存在,但同时也附着了很多别的东西。所以安然对他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个梦想,因此他不敢轻举妄动,怕就怕自己无法承担她的全部,这样反而尴尬。

但他最在乎,也最欣慰的是,安然依旧爱着他,这一点无可争议。

这就已经足够。

所以他觉得自己也该结束这一切,然后去一个新的地方,继续完成自己的另一个心愿。

另外在这之前,他已经把一个资料袋委托给一名律师,请他转交给安然。资料袋里,是一份股权转让声明。莫非已经办妥所有手续,把在天宇的那份股权,全权转让给了安然。

而这个时候,安然刚刚到达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今天是秦歌和宋晓雨登记的日子,安然和周洋也被邀请前往,见证这一时刻。

在这之前,周洋和宋晓雨已经办妥手续。那天当两人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周洋无限感慨,欣然。

“晓雨,我觉得这段时间里,我一下子长大了很多。”周洋说道。

宋晓雨笑笑,说我也是。感谢每一个走进我生命里的人。

说完宋晓雨就把滴水湖边的那个房间钥匙交给周洋。周洋看了看,说这钥匙你留着吧,这套房子我送给你,就当是你跟秦歌结婚的礼物。你哪天累了乏了,随时可以去那边坐坐。

宋晓雨想了想,也就没有推辞。周洋送她上了车,目送她回家,神色复杂。

眼下秦歌和宋晓雨正在拍照。安然无意间听见手机响动,就看到了一条微信。

我走了。

安然顿时惊呆了。看来莫非还是准备回纽约去。看来他依旧没有勇气去承担他该承担的东西。想到这些,安然突然有些生气。她之前规劝过很多遍,让他去自首,看来这些都白搭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安然也就释然了。人都是有弱点的,我们都不是圣人,所以也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去做什么,该做什么。等到哪天他有勇气了,自然会去承担他该承担的东西。

想到这些,安然眼眶湿润。她赶紧找个地方,拨通了莫非的电话。

莫非的电话通了,两人却谁也没有说话。安然捂着嘴巴,生怕自己的抽泣声被对方听见。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能够理解莫非悄然离开,不让自己相送的理由。

而很快,安然也感觉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异样声音。他断定莫非也在哽咽。

两人谁也不觉得保持这种沉默有什么不对。片刻,彼此也都不再掩饰各自的抽泣声,他们就用这种方式,肆意表达着此时此刻的心情。

秦歌在不远处招呼安然和周洋过来帮忙。安然回了秦歌一声,端着手机,心中默默说道:“后会有期。”

随后就掐断了电话。

那边秦歌和宋晓雨刚刚化完妆,正准备拍那种双人的证件照。安然躲在一边,偷偷把眼泪擦干净。

秦歌和宋晓雨并肩坐在镜头跟前,百感交集。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紧紧地捏着对方的手。

照完相后,两人就去了领证大厅。秦歌搀着宋晓雨的手,微笑着走到台上。他们各自的好多朋友开始起哄。秦歌在大家的怂恿下,用力抱住宋晓雨,深吻了她。

宋晓雨热烈响应。这一刻他们等了实在太久。

安然坐在台下,心思纷乱。当秦歌和宋晓雨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证书时,大家热烈鼓掌。两人站在台上,再次拥抱。

安然实在坐不住,便偷偷起身,快步跑出民政局大楼,坐进自己的车里。

这时她突然发现莫非在十分钟前又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语音,但她没有及时发现。她一阵惊异,连忙点开。

“安然,当你听到这个语音时,我已经走进派出所的大门。我决定去自首。

“这一次回国,我意外达成了所有的心愿,惊喜交加。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所以我要去承担我应该承担的东西。谢谢你给我的那些鼓励,让我有勇气走进派出所大门。更谢谢你给我的爱,把我滋润成一个幸福的人。我只有去自首,才能配得上你对我的爱,才能成为一个你所期待的人,才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保重,红鼻猪,我会想你的。”

安然一下子趴在方向盘上,潸然痛哭。

好久以后,安然擦去眼泪,拿起手机,在微信里给莫非留了三个字。

我等你。

安然知道,此时此刻,莫非的手机恐怕已经被警察收走。但她相信,总有一天,当莫非再次打开手机时,就能第一时间看到这三个字。

她觉得这是对莫非最好的一种迎接,一次沐浴,也是他该得的褒奖。

尾 声

一年以后,秦歌和周洋联合出品的《救世》上映,轰动一时,大获成功。

电影公映的当天,秦歌就跟宋晓雨举办了隆重的婚礼。据说婚礼非常热闹,来了好多贵宾,大家在了解两人的感情经历以后,纷纷向他们表示祝贺。

而且有消息说,那个时候,宋晓雨已经怀孕两个月。秦歌甚至已经帮孩子取好了名字,就叫秦浩。

秦歌说,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孩子的外公。

安然也参加了秦歌的婚礼。这个时候,马致远还在服刑。秦歌发给她的请柬上面,分明写着:恭请马致远、安然夫妇以及全家光临。

马致远入狱前,还办妥了所有手续,请安然托管他在纽约的贝尔投资公司。所以安然这段时间非常忙碌,但却感觉到很踏实很欣然。

早在半年前,秦歌和周洋花钱委派一个工程队去了趟白马寺。他们原本想着修缮一下寺庙的设施。但到了那里才发现,周渺早已经不知去向。

僧人们说,两个月前的一个清晨,周渺突然不告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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