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吸烟吗

葬礼一散，袁来一屁股坐在1028的墓碑前，一句话不说。主任和同事喊她一起下山，她只是摆了摆手。此刻，墓园安静得超乎寻常，主任刚才讲的那些话仿佛被山风生生捉住，又塞回她的耳朵：我们法医要做的，就是为死者合眼，给家属安慰，还社会正义。每年为无名死者举办的葬礼上，这些话都要被反复强调。

袁来摸出一盒烟，想的是自己从警四年来参与过多少案子，结了多少案实在是记不真切了，而至今没破的四起案子却都清清楚楚的。这个世界没有谎言，只有被掩盖的真相，上大学时的第一课老师就让袁来坚信了这一点。

1028出事那天交警队来请袁来出现场，尽管有多年与尸体打交道的经验，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全非的面目、模糊的血肉，她还是心头一紧，谁家孩子呀？拍照、留DNA、采指纹、收集遗留物，职业素养促使她一口气做下来不再多想。结论也很快做了出来：男性，26岁，身高1米72……报告递上去后却一直没有反馈，袁来隔一段时间就会打个电话给交警队的刘白，刘白都是瞎贫一阵儿后才压低了声音说，“1028，还没呢。”然后立刻挂断，多一个字没有，显然，1028也是他的一块心病。

袁来点燃了两支烟，一支放在墓碑前。朋友，你吸烟吗？你活着的时候，要是有一个美女突然递上来一支烟，你是厌恶还是欢喜？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都有11年的吸烟史了，但没一个人见过我吸烟，我厉害吧？现在，你也得告诉我你的秘密，你是谁？被撞之前的一秒，你在想啥？你身上为什么一点身份信息都没有？你爱过吗？你被爱过吗？怎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你甘心被遗忘吗？

山风在盘旋，1028的那支烟不断明灭，仿佛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朋友，你恰好跟我同岁，我在电脑上复原过你的外貌，挺帅啊。我们的人生这不才刚刚开始么？我看了监控录像，是你太不小心，唉，现在说啥也晚了。啥也别说，碰上了我就得帮你找回身份。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有句台词，“真正的死亡，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你知道么，你还没死，因为我袁来还记着你呢，我一定要找到你的名字。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逝去，但对于袁来，1028与另外三案死者始终都在。这天，刘白带着一个农村老头走进来，袁来一下子像被雷电击中。国字脸，高鼻梁……

“老人的儿子在这儿打工，快一年没有消息了。他来找儿子，一下火车看见到处是人就懵了，路人把他带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带他来做DNA，你处理一下。”

老人开了口，那些从没几颗牙的嘴巴里蹦出来的方言就是一堆乱码，尽管一句听不懂，袁来也能感受到他的焦急。

她也焦急，为1028。

“你儿子多大？”

“27。”

“周岁26，对。”袁来的眼睛亮了，“身高1米72吧？”

看到老人点了头，袁来的嘴角也翘了起来。“你儿子叫什么？”

“安玉晨。”

“他抽烟吗？”袁来没头没脑地问一句。

“倒是没见他抽，可他身上有烟。”老人摇了摇头。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安玉晨不是1028的名字。老人来取结果那天像一只惊悚的狸猫，从一进门两眼就死盯着她，气都不出。她摇了摇头，老人蹲在墙角放声大哭，哭得六神无主，哭得天塌地陷。哭够了，站起来又笑，走时还冲着袁来直作揖。

袁来突然觉得很累，把自己锁在卫生间点起一支烟。1028到底吸不吸烟，她还得带着这个疑问迎接一个个日子，直到找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