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景”的朝圣
2019-10-28孙建军
孙建军
翘楚云集的承德画家群中有位性格内敛的陈锦联,他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对避暑山庄内“七十二景”的再创作。
“七十二景”堪稱一个王朝的缩影,融入了康乾两位帝王的政治夙愿,从而铸就了避暑山庄的魂魄。每一景都有其独特性,它们与周围的山水草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些置身崇山峻岭的精巧建筑更与周围的寺庙、丹霞地貌的自然景观遥相呼应,相得益彰。也因此,“七十二景”既体现了自然与建筑之美,也散发着哲学、宗教之神韵。
“七十二景”的再创作,不仅考验画家的绘画艺术,同时也需要画家对那段历史的深刻感悟解读,唯有抓住不同景观内在的灵魂,方可表现出避暑山庄的特殊性及精髓。
“七十二景”中的很多景观已淹没在历史的烟云中,去哪里寻求山水园林典范的精髓?借鉴与临摹已有的其他作品只能是拾人牙慧。陈锦联一头扎在泛黄的故纸堆里,而后又在沟壑纵横的山庄内寻找历史踪迹。
人们常说“功夫在画外”。何谓笔墨之外的功夫?抑或是画家丰富的想象力,但面对这特殊的创作,想象力不能太离奇,既要把握好园林艺术的美,也要兼顾那段历史的回音。
试如,乾隆三十六景之一的“翠云岩”,曾坐落在山庄北侧群山之巅的山崖下,悬崖峭壁间康熙皇帝不知为何亲笔题写“翠云岩”三个字。也或许为了缅怀爷爷,乾隆完成了爷爷的某种夙愿。多个夕阳西下的时刻,陈锦联痴痴地站在遗址前,面对风霜雨雪摧残的岩石,他眼前呈现的是,落日余晖散落在山岩上,漂浮的云雾包裹着一座空山古刹的院落,闲云游走,微风徐徐。
这便是陈锦联的“迁想妙得”。
“迁想妙得”势必突破绘画中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时间、空间的设定。画家就要在思维上敢越雷池一步,跳出绘画框框,因地制宜,随势而变。
“七十二景”中画的最多的便是《金山》。“金山”是仿制江南镇江的“金山”而造,是“七十二景”标志性的景观。陈锦联画笔下的《金山》内容极为丰富,既有金山圣阁,又有天宇咸畅,还有承德地标性的自然景观磬锤峰,以及参天的古松、微波荡漾的湖水。
但见他于楹尺之间,一反常态,将湖面惯常朦胧烟雨来个乾坤大挪移,直推背后更远的群山仙境中,而金山婷婷俊秀,她的倩影连同天宇咸畅飘落在湖面摇曳着的层层涟漪之中。虚实转换间,一座“金山岛”出神入化,气势恢宏,画家眼里已然看山非山又是山。
如此的“视觉冲击力”,使得《金山》里的物象有不同于寻常的新奇,立刻牢牢抓住了人的心。
当代中国画家石鲁对绘画艺术有其心得——意、理、法、趣。“法”自然是绘画的技法,而“意、理、趣”关乎的是抽象思维的“立意”。立意,是山水画的灵魂,是画家要表达的思想与情感。立意的高低,决定作品的深度、艺术的魅力。
避暑山庄内的“试马埭”曾是乾隆皇帝为木兰秋狝选马的弹丸之地。而陈锦联挥毫泼墨中令画面鲜活起来,辽阔的草原,蓝天白云,水草丰美,薄雾缠绵,马儿姿态万千。画面色调祥和,其背后体现出两层含义,一是几匹迎风驰骋的战马,恰似奔向长河落日、黄沙漫漫、旌旗猎猎的硝烟战场;二是几匹马或低头凝思,或回眸远眺,蕴含了老子“却走马以粪”的人间正道。画家追求的不是战争,是百姓安乐祥和,让马返回其自然属性,归于田里去耕作。
如此的“立意”,是一般绘画技法无法企及的,读画人不免眼前一亮,心中一动。
仔细欣赏陈锦联“七十二景”画作,笔墨之中存在着一种内在的美,它兼备了造型和理想,那柔韧、飘逸的线条之间一幅幅画更接近音乐和诗歌。
一幅独具意义的《梨花伴月》在画家的笔下,瞬间的光影印象得以永恒保存。此画透着陈锦联炉火纯青的笔法,着墨浅淡素雅,而非传统山水画惯用的酱色,且细腻精湛的笔墨里蕴含着一份浓情。若说康熙诗意盎然的“梨花伴月”,得益晚唐诗人郑谷“月里见梨花”的真谛,陈锦联笔下的“花与月”,却渗透着此生难忘的母子情。
创作这幅画时老母已在他的臂弯里安然离世。那一刻,他想起了一轮圆月的中秋,百岁母亲靠在自己的怀里,老母亲用昏花的双眼凝视着窗外空中的那轮圆月,蛩鸣低吟,落叶萧萧……画家百感交集,潸然泪下,《梨花伴月》画得一往情深。
陈锦联“七十二景”大多数绘画作品,是一边陪伴近百岁老母,一边在陋室中潜心创作,他犹如一个衣衫褴褛的朝圣者。
生活,是艺术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源泉。
作为承德优秀的画家,陈锦联难能可贵的是心身没有“躁气”,画如其人,也因此其画作自然没有“躁气”。其画风得以独树一帜,缘于他严谨的文化自信和虔诚的艺术态度。面对大千世界,他以虚静之心悟万物,不急不躁,款款而行,不仅在绘画艺术上,更是人生路上笔墨铺就的“知白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