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的诗
2019-10-28于坚
于坚
暧昧的秋天
太阳取走火焰一风收走秃鹰一水落
石出时一玉米倒塌一金黄失去依据
那些根系无法解释为什么它们一总是有
多齿的牙床一暧昧的秋天一怀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赵村的镰刀卷刃一田野舒朗一重新腾出骨架
等待着苍茫驻扎一农妇转身时
踩中一块玉一开动了马达一永别
今年发生在西庄的事件一文字拒绝报道
司马迁也不会记载一史官只关心王朝更迭
那是传统上太阳的下山之地一那七口井
有千年历史一种着土豆一牧马一饲养羊群
劈柴一磨面一故乡娶亲时一迷信大红色
大酒缸一暮色掩不住沧桑一这么多进步之后
诸神迟疑不敢再确定一一贯的租子一会照旧
黑暗确实是黑与暗一不是做作的语词在暗示没落
比喻沦陷一如果我怀着忧伤一是由于
日落前一我见过朴素的田野一作为大地的旧臣
跟着豪迈的祖先一吆喝过骏马一左牵黄
是因为随风而至的塑料膜片一散落在
田埂下一溪流边一模仿古老的蝴蝶一闪着
微光 那样诡异 它们终结了死亡
灰色的威尔士
灰蒙蒙的威尔士
熄灭在大地阴影中的威尔士
灰指甲上戴着一座座小教堂的威尔士
闪闪发光的威尔士一充满灰质的威尔士
令我灵魂中灰暗的海洋汹涌起来的威尔士
灰色的大海抓住它的尾巴努力要成为它的诗人
灰色的雨点带来一批批灰不溜丢的诗人
背着铅灰色行囊在天空下唱着歌迈着大歩走出灰色的诗人
闭着眼睛醉醺醺地要将红色小轿车一辆辆开回灰色的诗人
忧郁的诗人一蹲在咖啡馆将烟卷中的灰弹到稿纸上的诗人
愤怒地朝着大不列颠黑白分明的水泥柱子抹灰的诗人
提着湿淋淋的雨伞永不开启的诗人
快乐的灰姑娘和她的银灰色的诙谐诗人
用木棍一寸寸敲打着土地取出盐巴的诗人
迷惘的旅行者呵一在威尔士一你要在道路的尽头洒一点盐灰
这不是海岬的灰一不是高地上绵羊的灰
不是老鳄鱼和大海脊背上的深灰
这不是万物的灰烬一是班戈镇的诗人
格温·托马斯的灰
一点点一泛起在旧鴨舌帽的帽沿上
连海鸥的灰眼睛也没看出来
这是另一种面包屑
灰色的
端午之歌
——仿叶芝
古老的五月已经来临
让我走出阴郁的电梯
去终古之所居一多么迷惘
唯物的宇宙一只有无耻
听从菖蒲的召唤一让我回到祖母的宝殿
捧起结霜的盐罐一糯米已经淘白
棕叶正在包上一龙舟刚刚扎好
山鬼回到中堂一乘赤豹兮从文狸
辛夷车兮结桂旗一母亲苍苍一父亲苍苍
山水苍苍一诗人行吟在大道上
不朽的九章一感激呵一诸神守护着大梁
河流在石头之上一让我结好那将断的绳子
让我修补漏水的瓦罐一让我疏通水井
让我扶起倒地的文章一让我领着妻子儿女
让我擦干净灶台一这是真正的事业
荒疏只令人空虚一失去节日已经太久
失去责任已经太久一让我回到那黑暗的五月
“午夜是一片闪亮一正午是一片紫光
傍晚到处飞舞着红雀的翅膀”
让我重返四世同堂一让我剥开那只李村的鸭蛋
请让我停下一让无助的膝盖跪下来 举起黄酒
为田野上的考妣上一柱高香
人间正道是沧桑一老掉的喜鹊在老调重弹
“山中人兮芳杜若一饮石泉兮荫松柏”
桃形捧盒
一只桃子出现在苍山下的集市
被制成了捧盒一暗藏着竹篾一泥料
手工一某家族失去含义的灰一存在
无核的空壳里一做胎一髹漆一雕刻
打磨了多少遍一质料一由焦黑转为暗红
成为外婆的小祭坛一时间才愿意接纳一做旧
置于世界一无数桃子在黑暗里望着它
当我捧起时一那样轻盈一涌着秋光
无从占有一令我虔诚如信徒
领受使命一在古董铺
寻找
八世纪时一云南是南诏王统治
宫室在苍山下一我寻找他的足迹
找到一块石头一又一块石头一更大的石头
我切割一发现花纹如白族妇人纺织的土布
市场上也可见到一我听说王埋着黄金
象群放牧在洱海西侧一四顾一秋天一空山
落日照着我来到马龙峰下一苍鹰拾腿跳出来
多年不见一骨笛稍许嘶哑一雄风失度
直到明月之王登堂入室一苍山才打开窖藏
十九峰一率领着野兽黑压压地出师
高原整一一那时候我看见清溪穿过峡谷
树根一那些金子一那些大象一那些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