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进士第五名他却得了爱画之“病”
2019-10-28仇春霞
仇春霞
作为北宋文人集团中的一员,文同的人生定位是经世济国。他在近500名进士中以第五名的优异成绩荣登进士榜,所以那时是不以经营书画为人生目标的。但是北宋文人集团中的厉害政治家太多了,同时代的像歐阳修、王安石、富弼、文彦博、司马光等,真是群星璀璨,性格孤静的文同根本浮不出水面。
文同的光芒在书画,他的墨竹所达到的高度几乎前无古人,他的书法也独具特色,尤以草书和飞白见长。但他认为爱好书画是病,这个病不是身体有病,而是“道”没学好,不被朝中重用而犯的“病”,也就是人不得志才去写和画。他在《可笑口号》中说:“可笑山州为剌史,寂寥都不似川城。若无书籍兼图画,便不教人白发生。”诗中的“可笑”是文同的号,诗意是说他在山城任职,属地偏僻寂静,闲而无事,只好将时间花在书画上,以至于头发都白To所以他回到东京就不太愿意画——“病”好了,就不想画To
文同说的是事实吗?从他遗留下来的诗文可以看出,他不是闲得无聊才写字画画,而是本来就嗜画,沉醉不知归路。所以历史也自动将他归入书画界,这是必然的结果。
远汴京好野兴
在文同参加科考之前,就表现出对书画的特别兴趣。而他考上进士后,从皇祜二年(1050年)第一个任期开始,至元丰元年(1078年)第七个任期离开西南地区,被改任到了相对比较富庶的湖州途中去世,除了期间六次回汴京述职在朝中短暂停留过以外,其余时间都不在政治权力中心。
这样的境遇让他拥有了大把闲暇时间,而每个人在闲暇时会按照自己的天性做事,如司马光写史、苏东坡填词,而文同的闲暇时间就是写诗、画画、书法。他有不少诗句是对这种生活的描述,如《杳杳堂》日:“杳杳堂何者?余常此养愚。放身依曲几,忘虑若枯株。庄老题书册,乔松列画图。客来休见问,非尔识于于。”又如《北斋雨后》曰:“小庭幽圃绝清佳,爱此常教放吏衙。雨后双禽来占竹,秋深一蝶下寻花。唤人扫壁开吴画,留客临轩试越茶。野兴渐多公事少,宛如当日在山家。”公事不忙,小庭清幽,就赶紧让衙役下班,自己则和朋友取出吴道子的画,边赏画、边喝茶,好一派“野兴”!
常年身在边城的文同,往来自然少有高车大马、名公巨卿,却也不乏志同道合的画友。这些画友夸僧俗两界,有人爱好、有人擅画、有人则是收藏家。其中最让文同欣赏的画家应该是敏行,即无演禅师,其名在苏东坡、宝月大师惟简等蜀人诗文书信中多有出现。据文同的《彭州张氏画记》记载,敏行俗姓张,祖上以画事著称。文同盛赞其“俊慧通博”“通禅晓律两无碍,前会定预耆阁崛。群经列史固汗漫,独泛其深仍出没”。这个评价十分高,一者说他既精佛道,又通儒道;二者说他不仅通晓禅宗,还精通律宗。
李坚甫是让文同羡慕的一位大藏家。文同经过长安时拜访了素不相识、闻名已久的李坚甫,两人相见如故。李坚甫藏画巨富,据文同记载:“横图巨轴不知数,但见匣中时一把。甲犹未竟乙复作,门类着番开满架”,真是令他惊羡不已。文同期望自己能与李坚甫作邻居,这样就可以每天去看画,去感悟前辈的用心处。后来文同还为李坚甫的新宅院写了一组诗,其中有一首是《画斋》:“试品斋中画,曾无第二流。顽礓与乱筱,应挂在当头。”前面两句是盛赞李坚甫的藏画,后面两句说的是李坚甫收藏文同的竹子和石头两幅画。由此可知,文同对书画艺术的热爱是出自天性。
多访友观经典
因为喜欢书画,所以从书画艺术的角度来讲,朝廷把文同安置在川陕地区却似乎是在给他治“病”,因为这个地区的民间藏画颇富。
文同在熙宁六年(1073年)中秋写过一篇《彭州张氏画记》,大略概述了西蜀画事之盛况:
蜀自唐二帝西幸,当时随驾以画待诏者皆奇工。故成都诸郡寺宇所存诸佛、菩萨、罗汉等像之处,虽天下能号为古迹多者,尽无如此地所有矣!后历二伪至国初,其渊源未甚远,故称绘事之精者,犹班班可见。
画多且精,这为文同的访画和藏画提供了丰富的资源。看朋友作画或观摹他们的藏画自然也是一桩乐事,其过目的书画作品可略举如下:
提刑司勋《瞑禽图》。“提刑司勋”是宋代官员,掌管官员升降。文同所指的这位官员可能是他的朋友张景孺。文同有一篇《张景孺先公手泽题后》,文中提到“提刑司勋景孺”,其父为北宋尚书。张景孺曾将他父亲镇守成都时写的家书给文同看,并请他题跋。文同评价张父的书法“厚纸细字,匀圆满幅,行楷相密,净无改窜。”并对他的德行政绩作了非常高的评价。他们是在文同第六个任期中于洋州结识的,因性情相近都好字画,而一见如故。文同描述这幅《瞑禽图》:“朱华盛发穿疏竹,寒枋齐枯遍野矶。大雪蔽天方乱下,众禽争地各相依。”是非常典型的宋画内容。
安子野藏《白狻猊图》摹本。此画原作据说是陆探微所画,子野爱其画,请人临摹了一本寄给文同,请他点评一下。文同细看了摹本,觉得摹本的用笔不是很精到,不过还是有法度的。此画的绝妙之处在于原作的用意,原画家从多角度描绘了白狻猊的雄姿和意气,令文同甚是赞叹,并激发了他对四六文的创作欲望。他用了很大篇幅来描述画中的白狻猊,回应了他对原作“用意”的高度赞赏。
名人书法也是文同所访对象,如仁宗皇帝的飞白书。宋仁宗赵祯(1010年至1063年)的画一般赐给不重要的下臣,而书法则赐给重臣。文同看到的这幅飞白书写于嘉祜七年(1062年),是仁宗赐给太子宾客掌禹锡的。掌禹锡领回赐书后开心得一路小跑,到家时墨迹都未干。此书一直珍藏于掌家,文同见到这幅字是在熙宁五年(1072年),当时掌禹锡的孙子在四川陵州贵平县任县令,他想刊刻仁宗皇帝的飞白书扬祖之美,想请文同写一篇小引,文同欣然同意。他在这篇小引中记叙了其书的渊源,并对仁宗的飞白书作了极高的评价。
富于藏喜题咏
文同所收藏的字画应该是比较多的,但未专门编册,或者也有编过但已失传。不过,他为自己的藏画专门编过一册《画厨杂咏》,现在他的《丹渊集》里仍存部分诗稿,但也可能只留存了其中一部分。现选述如下:
一幅无名氏的山水砚屏画。这幅画大约在一平尺左右,文同描述为“晚霭隔远岫,秋容入平林”,风格与当时流行的李成风格非常相似。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如果是砚屏,材质应当是石头,但他在题画诗中说是“方素”,感觉是画在绢上的,难道是底稿?
黄筌《鹊雏图》。黄筌本是前蜀后主的御用画师,蜀亡后入北宋图画院。其花师滕昌佑、鸟雀师刁光、山水师李升、鹤师薛稷、龙师孙遇。从大的地理位置来说,文同和黄筌算是同乡。从活动时间来算,文同晚一个世纪,所以得到遗散于民间的画还是很有可能的。这也正像文同一样,他去世以后,有些人就专门去他任职过的地方搜罗他的画。
易元吉《抱栎狨》。易元吉约与文同同时期人,立志另辟蹊径以期名垂画史,遂游历于两湖间,常与猿狖鹿豕同游,因而于此类动物独有心得。文同题此画:“老栎抱拥肿,金狨立鬅鬙。当年陇山道,似此见危层。”
佚名《引子獐》。獐又称土麝、香獐,被认为是最原始的鹿科动物。“引子獐”是指带着鹿宝宝的大鹿,所以文同题诗有“苍獐引黄麑”,而“双耳谁惊立”又将母鹿看护幼鹿的高度警惕状态画出来了,俱是立意奇好的画。
崔白《败荷折苇寒鹭》。崔白长文同14岁,却比文同晚去世八年。文同没有對崔白的技艺做评价,但写了一首非常好的诗:“疏苇雨中老,乱荷霜外凋。多情惟白鸟,常此伴萧条。”
范宽《雪中孤峰》。范宽在有宋一代非常有名,北宋御府藏其山水画共58幅。范宽比文同大约70岁,范去世时文同14岁。文同对范宽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他有一首诗《长举》,其中有一句是“峰峦李成似,涧谷范宽能”。文同所藏也为雪景山水,其题诗云:“大雪洒天表,孤峰入云端。何人向渔艇,拥褐对巑岏。”这首诗让人联想到范宽所画《雪景寒林图》。
王维《捕鱼图》摹本。此画见于嘉祜二年(1057年),文同当时正在靖难军任节度判官,靖难军在今西安西北方向约140公里处,辖邠、宁、庆、衍四州。文同多在邠州,即今彬县。王维原作在刘继勋家,刘继勋为左藏库使知宁州。宁州与文同所在的邠州均为静难军统辖范围之内。刘继勋曾跟文同提过他家里有王维这幅《捕鱼图》,是其藏品中的上上品,可惜文同没有见过。长安一位名叫崔伯宪的朋友有一幅临本,文同因而得见其面目,他如此描述这幅画的内容:“横素作巨轴,尽其中皆水,下密雪,为深冬气象。水中之物有日岛者二,日岸者一,日洲者又一。洲之外余皆有树,树之端挺蹇矫,或群或特者十有五,船之大小者有六,其四比联之……然而用笔使墨穷精极巧,无一事可指以为不当。于是处亦奇工也。噫!此传为者尚若此,不知藏于宁州者其谲诡佳妙又何如尔!”从文同的描述可知,这是一幅雪景画,但重点不在雪景,而是水中船只和劳作者,内容相当丰富,一派生机。
文同的访画和藏画为他寂寥的任所生活带来了乐趣,这个乐趣不是占有财富的乐趣,也不是学得某种技法的乐趣,而是感悟古人用意和用法上的乐趣。他自认为在品画方面是有境界的,在《闻道》中说“好画谁知入神”,这个“神”就是绘画“用意”上的别出心裁。因为有此绝高立意,才令他对前贤妙迹回味无穷,对画如对贵宾,这也正是他乐此不疲访画、藏画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