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荷·佳蕴
2019-10-28胡西林
胡西林
作为包括宫廷陈设在内的中国传统陈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器座古已有之,清代尤甚,又以雍正、乾隆二朝最为讲究,一器一座,随物赋形。其材质以硬木为主,比如紫檀、酸枝、黄花梨、楠木、黄杨木等等,其中以紫檀、酸枝木最为常见;也有以玉石、象牙、青金石、珐琅、沉香、金、银等雕琢的:纹饰则不胜枚举,夔龙、夔凤、螭龙、饕餮、兽面、蟠虺、蝠、猴、鹌鹑、鱼、松、竹、梅、兰、菊、葫芦、石榴、葡萄、西番莲、忍冬纹、卷珠、卷云、回纹……概而言之,但凡佳蕴,应有尽有。
莲荷便是其中的大类,直接的原因当然是荷花美丽,但绝不仅此。荷同合和,莲廉谐音,还因为莲房(蓬)多子,意蕴旺嗣,这太讨口彩、太富寓意了!所以不仅宫廷、皇帝推崇,也为社会大众喜闻乐见。这让工匠们于是来了劲,构思立意,阴雕阳刻,器座上的莲荷让他们做足了功夫,精美绝伦。
对此,下文特举几例,一道来看图说话。
交互生辉美轮美奂
这是一方超大歙砚,座与盖合到一起通高12.5厘米(其中砚高4厘米、砚径31厘米),通体雕荷。歙砚作通体雕,对砚石的要求很高,其中关键是石中不能夹筋,否则影响奏刀。古人论歙砚有“七寸为珍,八寸为宝”一说,就是因为龙尾山诸坑所出砚石多石筋,取一块七寸、八寸的无筋砚石很不容易。但此砚径逾十寸,通体细纹无筋,十分难得。
而更难得的是它的构思和雕工。为器物配座,首先要把握的是切题,其次是适度。切题是器座的造型和纹饰要与器物吻合、关联:适度就是拿捏分寸,处理好红花绿叶的关系,既要彰显,还要衬托,又不能逾矩,做到大德不显。此砚作高浮雕,荷瓣簇拥,层层叠叠。簇拥谁?莲蓬也,莲蓬便是砚堂,研墨之所在,周遭通渠,环以墨水。
荷之辟雍,如此构思以形释义,不落俗套。所谓辟雍,是西周时期为天子所设置的大学。《礼记·王制》载:“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日辟雍,诸侯曰頖宫”,以其四面周水,圜如璧,因名为辟雍。之后,辟雍便被借用于砚,形制为圆形,中间隆起,周边环水,南朝至唐宋时期尤其流行。
此器如何配座?且看高人手段。其通体雕荷,砚座和砚盖均以荷饰,并围绕砚施艺,以酸枝木整挖整雕,座作透雕,梗、叶、蔤(荷的根茎最初细瘦如指,称为蕾)、实,盘根错节,交互生命。盖则浮雕,荷瓣莲实,栩栩如生,合到一起,浑然一体。其妙处还在于,砚座盘根错节,梗、叶、蔤、实之间如同被焊接了一般连在一起,看上去纤柔,其实很力学,让“坐”在上面的砚台稳如泰山。
故宫有一件清宫旧藏紫檀荷莲纹器座,高3.8厘米,长15.5厘米,宽12厘米,雕工精致,玲珑剔透,一样盘根错节,梗、叶、蔤、实交互,颇有几分类似,其所承重约不过数百克的青玉蟾纹荷叶洗。而此细罗纹荷花歙砚净重4870克,还要在上面磨墨,显见其座所承受重力不止十倍于青玉蟾纹荷叶洗之座,雕工之妙不能不让人佩服!其盖与砚相合也有一个黄金结合点,对准时恰好是上下荷瓣相合的最佳位置,于是通体纹丝不动,视觉效果硕大圆满,一个承托了重砚,另一个掩喻宝物,而夺目那瞬间引起的是观者对这方砚的更大期待:掀起砚盖,一定美轮美奂!如此器座器盖,既彰显、衬托又保护了这方歙砚,这就是大德不显,叹为观止!
法度亦然
翡翠作为名贵玉材雕刻的历史大约始于明末清初。限于当时的开采技术,早期欲得一块大而质优的翡翠材料并不容易。此尊翡翠观音跏趺坐像高38厘米,重达10余公斤。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显然作者巧于构思,善于因材施艺,将翡翠材料利用得恰到好处。
佛教造像有庄严法相和艺术作品的区别。前者供奉寺庙,造像有严格规范和量度;后者是佛教文化的一种呈现,提倡多种风格。这件翡翠观音跏趺坐像属后者,但一样遵循造像法度—坐像各部位比例合度,五官双侧对称;观音右手持如意净瓶,左手执珠,眼睑微垂,面容姣洁,神态端详,法相庄严。音端坐其上。棕红色的酸枝、绿白相间的翡翠在通体包浆的衬托映照下,使得观音熠熠生辉,令人欢喜。
化腐朽为神奇
同样是以荷为题材作器座,上述细罗纹荷花歙砚、翡翠观音跏趺坐像器座的作者捕捉的是荷花盛开的最美瞬间。而这件清官遗存(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紫檀荷花形器座的作者则是拿残荷造型,化腐朽为神奇,妙不可言。
荷之将谢,花落实(莲蓬)出,六片荷瓣三仰三覆。荷花在历经小荷尖角、出水芙蓉、艳阳向天的生命历程之后终于无可奈何地行将隐去,殊不知那一瞬间莲蓬出现了,生命于此交互,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于是三片覆瓣猛然撑地,这一撑不仅撑起了座上器物,更撑起了荷的生命。三片仰瓣则昂扬向上,加以护持。一件器座借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造型表现人文,演绎生命交互的意义,你想,如此器座承托的还仅仅只是座上那件器物吗?
故宫博物院另藏有一件清宫遗存的酸枝木荷叶纹器座,薄薄一片,很不起眼。器座雕一片荷葉,荷叶枯萎了,卷了叶边,叶上曾被虫咬,有几处窟窿,看上去快腐朽了……作者灵光一现,硬是将卷了的叶边借用为器座的足,太神奇了!叶边往下卷也往上卷,于是薄薄的器座在参差中不仅有了厚度,也有了错落变化,衰败的生命被赋于了新意,与上述的紫檀荷花形器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此酸枝木荷叶纹器座当初承托为何物,笔者并不知道。但若我来配物,应置一白玉随形笔洗。白玉色莹质娇,与枯叶形成反差,置于书案,看着心中会美滋滋。
那么紫檀荷花形器座承托何物呢?盉。岙是一种盛酒器,商代西周时通行。通常为深腹、圆口,有盖,前有流,后有錾,盖和錾之间有链相连接,下有三足或四足。紫檀荷花形器座承托的是西周三足岙:三片仰瓣分别刻有足圈,岙立座上,亭亭玉立,俯看足间莲蓬,画面很美,勃勃生机:背面有刻字,名“周粟纹岙”。此器曾经乾隆御鉴,列清官藏物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