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寄丘二十二员外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全唐诗》卷一八八）

【品读】

韦应物是有情人，总有怀人之作，不是怀“山中道士”，就是怀“京师诸弟”。《秋夜寄丘二十二员外》怀的是一位叫丘丹的隐士。

此诗文字极浅显，字数也不多，读来却耐琢磨。诗以“怀君”起笔，又以“秋夜”相继，情致颇雅。“属”，意思是适逢、正值。然若细味，此字夹在“怀君”与“秋夜”之间，似还有种因果关系，即秋夜凉天惹人“怀君”，而“怀君”又令秋夜格外可爱，遂致诗人不寐，故散步庭中。如此论来，明明是诗人“怀君”，偏用一个“属”字，将因由丢在“秋夜”头上，倒是很有意思。诗人不寐，散步沉吟间，遥思“君”之所在，此时“应”是山幽、夜静、松子啪嗒啪嗒落;并推想“君”于此空灵之境中，亦“应”未眠。此“未眠”二字中，大约也含有“君”亦散步，“君”亦怀人，而所怀之人也“应”是自己之意。如此再论来，诗人明明是自己怀人未眠，偏偏说所怀之人怀己亦未眠;明明是单思，偏偏写成相怀，也很有意思。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这个“应”，此字既可见出诗人的此种“怀”，又可见出诗人的彼种“怀”。此种“怀”，是怀幽人;彼种“怀”，是心向往之，与幽人共幽。此诗的言外意，全在“应”这一字中。

话说起来，秋夜凉天，的确最惹人怀思，而古来“怀君属秋夜”者，又何止韦应物一人。《世说新语·言语》载：“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按我的理解，春风腻，夏风炎，冬风寒，所谓“清风”，唯秋夜可得，所以刘尹说，每逢清风朗月的秋夜，他就不由得想起玄度及其风采。玄度乃东晋名士许询（字玄度），此人有才藻，却隐居深山，终身不仕，细思其风格，倒与韦应物所怀的丘丹很相似，亦是位幽人。想来，唯此类清幽者，才配得在秋夜怀思。南宋诗人严羽也有一首秋夜怀人诗《秋夜临汝馆怀友人陈聘君赖竹庄》云：“秋声动梧竹，月色满庭芜。此夕怀良友，天涯各一隅。飞飞群过雁，切切未栖乌。安得从君去，扁舟驾五湖。”此诗末句所表达之意，可作韦应物“幽人应未眠”的注解。我此前看邓云乡的文章，也见一首类似的诗。据邓先生讲，有一年秋天，（萧）重梅老人大老远地寄诗给他，诗中有二联云：“又是怀人秋色里，忽然得句月明中。新来最爱芦花白，兴至狂书柿叶红。”其中況味，亦不出韦诗左右。

想来，秋夜凉天，有斯人可怀，幸甚，幸甚。

另外，韦应物似乎惯以此种怀想之法怀人。如《寄璨师》：“林院生夜色，西廊上纱灯。时忆长松下，独坐一山僧。”这是写给滁州高僧释恒璨的一首诗，诗中也是写夜色之下怀想恒璨法师在松下打坐的样子，借以抒发想念与向往之情。又有《宿永阳寄璨师》：“遥知郡斋夜，冻雪封松竹。时有山僧来，悬灯独自宿。”意境亦同。（杨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