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我忘记
2019-10-28杨乐娟
杨乐娟
总觉得还没到回忆的时候。是啊,仿佛昨天才离开大学校园,离开那一棵棵高大的白千层和柔美的夹竹桃,离开一起下课的同学,离开温暖的宿舍,离开雷暴中奔跑的自己。
广外已经是一个依稀的梦了。
如果用现在流行的话来形容广东外语外贸大学,那么“小而美”是合适的。
这里有寂静而丰饶的自然环境。学校背靠着广州著名的白云山,校园里流淌着相思河。大山挡住了许多车马声,夜里是黑的,城市的灯光照不进来。小溪留住了许多叶和花,也留住了许多过往和思念。
相思河是人工河,细细长长的,几乎蜿蜒了整座校园。阶梯式的设计,使得人们在驻足之处都能听到淙淙水声。河畔种植着许多三角梅,长长的枝条,有的迎风摇曳,有的垂到河里,逗引着水中的游鱼,吐出一个个白泡泡。河上的小桥也是一处赏心悦目的所在,铁质的围栏在时间的侵蚀下略显古旧,阳光穿过树叶细碎地洒在栏杆上,不由让人产生“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的诗情。小桥依地势散落各处,有铁艺桥,也有石板桥,有一丈见宽的,也有一步之遥的,信步走来,全然随心。沿着河畔,随双脚丈量过,走到某处,该有的小桥就在脚下,不让你多走路,阳光热烈的日子,总有树荫在你身旁,永远妥帖又温柔。
中庭花园被主干道一分为二,两边各有千秋。西边有一处红亭子,在绿意盎然的校园中尤显瞩目,无论何时经过,你总不能忽视它。四角向上的飞檐,庄重的中国红。
“一只白色的蝴蝶悠悠地飞着/而我坐在这儿,拿着个本子/任笔尖断断续续地记录:在雨中遇到的红亭子”……大学时代记下的断章片句,仍能让人想起在红亭子里见到的人和事呢。东边则有一处白亭子,圆形的拱顶和白色的希腊柱,像一位身着白衣的异国女神。我常往东边走,那是去图书馆的必经之路。古今中外历代名人雕像有序散落,经过时总能引起人们一阵沉思。
广外的图书馆可以说是广州高校中最美的。乳黄色的外墙沉静如画,半弧形的建筑设计流畅而飞扬,从空中俯瞰像一架巨大的钢琴,成排的落地窗是琴上的黑白键,随着光线变化出不同乐章。坐在窗边,春夏秋冬四季景色各不相同。岭南阔叶榕宽大的叶子,掉落时无声,一场冬雨,便能铺就一地的金黄。
夜里,图书馆音乐声响起,收拾起桌上的书本,沿着相思河畔的校道踽踽独行,空气中氤氲着紫荆花的香味。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人影,思绪也被拉长。
入学广外,对于我来说其实是主动而又被动的行为。我对这所白云山脚下的高校神往已久,最初的了解仅限于电视中的片段,爬山的人们的笑脸和写着“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几个大字的校门。后来又多次在本地电视节目中看到类似的新闻片段,才知道重阳节爬白云山是广州人的常规项目,提及广外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当时的高考政策是先报名后考试,而我对学校并没有太多的认识,对专业更是一知半解,预估自己的分数后便报了这所“理想的大学”,可入学后的专业让我一度彷徨失措。在一所著名的外语学校,就读中文专业,是中还是西?是土还是洋?虽然按部就班考过了各种相应的语言类考试,但心里还是存在着深深的挫败感。
好在广外是包容而开放的,自由的风气深入人心,让我有更多的时间进行思考。“If I were a girl/boy”,这是刚入校园时的一个英文题。作答方式是在班上展示课件并演讲。我当时的回答是伤感的,或许还有一丝愤怒。但是,对这个问题的追问,持续了很长时间,今后也不会停止。而许多从广外开启的问题,也让我受益良多,明白人生真正需要求索的是什么。
2008年5月的一天,教现代文学课的申教授走进教室。她静默了一会儿,拿起手中的报纸,问:“大家知道四川地震了吗?”当时的互联网信息还不甚发达,对于这场震动全国的大地震,我更多是从事后的关注中获知信息的。向来严肃内敛的申教授提议我们为地震灾区的人们默哀,在一片静默中,教授的眼泪尤其动人。四川作家阿来近期在他的《云中记》中记述了这场地震以及人们面对死亡与灵魂的沉思。阿来“用颂诗的方式来书写一个殒灭的故事”,使人感受到一種对生命真诚与深切的悲悯。这让我想起大学时期的这堂课。这是一颗悲悯的种子,它让我们与世界产生共情,真正地去理解、去爱护人性温暖的光芒。
总觉得还没到回忆的时候。是啊,仿佛昨天才离开大学校园,离开那一棵棵高大的白千层和柔美的夹竹桃,离开一起下课的同学,离开温暖的宿舍,离开雷暴中奔跑的自己。好在回忆是好的。记忆中,时间与空间的边界消失,重力也随之消失。或许将这一切收进水晶球中,凝结成永远不变的青春。或许继续咀嚼这旧日的美景,会为明天增加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