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
2019-10-23
人与荷
范小青
去看荷塘,去到荷塘那里看月色。
荷塘和月色是相映成趣的,是互为一体的,所以,它的名字就叫“荷塘月色”了。
到这个以荷花为主题的湿地公园,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假如有兴致穿行在荷塘栈桥,被满塘的荷叶轻轻托扶,又被浓艳的荷花染得心情如画,虽然暑热当头,心中却有清凉一片。
虽然不是夜晚,月色还在来的路上,但是这片清凉就是最美的月色,这是荷花带给我们的。
可以坐在位于荷塘中心的被满塘荷花所包围的满是荷香的茶室,隔着明亮的玻璃,放开眼神,尽情地看荷花,感受到清新、感受到宁静,一种无可言说的惬意之感油然而升,顷刻间弥漫开来,原本燥热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从前也曾读过一些荷的文章和诗句,像著名的《爱莲说》,像“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等等,因有了这些铭记于心的、被敬畏被追崇的名篇名句,所以对于这一次来到荷塘月色公园,事先应该是有足够思想准备的,但是结果还是被惊艳到了,被满塘的荷花所惊艳。
满目的荷花,带来了无尽的遐想,这些念头,有的在天空飞翔,想象有多高,它就飞得有多高;有的深深扎根泥土,思想有多深,它就扎得有多深;有的在水面漂游,水有多长,它就走得有多远。
虽然是盛夏,虽然眼前尽是荷花,可是想象的翅膀却收不住,思想的角度也是不尽相同的,于是,荷花也就处处可在、时时可见了。
月光里,骄阳下,朦胧的晨雾里,微风细雨中,有盛开的荷,有小荷才露尖尖角,亦有无荷之荷;有雨打残荷,甚至还有在雪地里,在枯寒的芦苇旁,也可以想象千亩荷塘的荷花盛开的情景;还有的荷,植在了人的心里……
不由感叹,这简直就是一个世界,一个荷花与念头组合而成的五彩缤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荷的形象,荷的品质,荷的灵魂,无不尽情地展开,无不恣意地绽放,人的念想,则在这里纵横驰骋,人的感受力,在这里八方传递。在这里,荷所能体现的哲理,荷所能给人的启迪,荷所传递出来的意境和情意,尽情挥洒,沁入人心。
人们爱荷,爱荷的精神,因为荷的精神,其实就是人的精神,它是灵动的,又是淡泊的,它是高贵的,又是朴素的,它雅致而又活泼,它孤独而又温婉谦虚,所以,人们观荷,不只把荷当作荷来看,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荷,或者,至少,他们是荷的亲人,是荷的恋人,是荷的学生,是荷的闺蜜,是荷的知己,所以,由内而外,已经将自己与荷融为一体。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苏州相城区的“荷塘月色”主题公园,五千多亩,种植了一百五十多种不同品种的荷花,这是江南赏荷佳地,来这里赏荷,其实也是一次自我回归,人与荷花,相遇在荷塘月色公园,人与荷花,携手向前进。
家前屋后的风景
小海
据五代后周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记载:
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与贵戚宴赏焉。
左右皆叹羡久之,帝指贵妃示于左右曰:
“争如我解语花?”
这里讲的是帝王家事,其实,莲花,并不娇贵、稀罕,帝王和贵妃赏得,和平头百姓也常常会打照面。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那时农村还是散居式的自然村落,有河塘、河湾,位于两岸人家的前庭后院。缺吃少穿的时代,靠近池塘边的人家,到了秋后,会有莲藕吃。好像也没见人专门种养它,偏偏就是年年有。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到苏州安家后,初夏的街巷桥头,常常看到郊区农民,挑一担还带着晨露的莲蓬,卖给城里人。初到异乡的我,觉得这是古城街头很美的一道风景。莲花善不善解人意我不知道,但街头邂逅莲蓬,确实可解乡愁。
喜欢和莲花亲近的文人雅士,都有许多种说辞。孟郊的“新秋折藕花,应对吴语娇”,讲的是一段“执手复执手,唯道无枯凋”的情感(孟郊《送吴翱习之》)。李清照的“兴尽晚归舟,误入藕花深处”。实则是游兴未尽的“沉醉不知归路”(李清照《漱玉词·如梦令》)。喜欢莲花,哪怕绕弯子说,也行。古人确实有各式自说自话的“爱莲说”,赋予它精神品性,“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甚至警示众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真正得我心的,倒是这首更早的汉乐府民歌《江南》: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乐府诗,都是配曲入乐的。读诗,可以想象一幅生动的江南采莲图。这是明着写鱼戏,实则写的是江南采莲时节的少男少女们。这里面,有此起彼伏、回旋循环的和声,有载歌载舞的欢娱和甜蜜,有民歌独特的清新、恣肆、放逸。这种灵动、活泼、欢快的场面,完全是民间的、接地气的,充满了江南鱼米之乡生活气息的。
现在,上面这首《江南》诗中描绘的采莲图,在苏州城北相城区一处名为荷塘月色的湿地公园,就可以见到。
现代人,总是想把风景搬回家。荷塘月色湿地公园,几乎就在城市里。据说,这里的荷花、睡莲等,有一百五十多个品种。我想,无论是唐明皇、杨贵妃们喜欢的白莲,还是孟郊、李清照、周敦颐笔下的藕花、莲花,这儿应当是一应俱全了。甚至,还有引进的珍稀外国品种,如硕大如盆的大王莲。
又到了莲花盛开的季节。好在,这片荷塘月色,就是苏州市民家前屋后的风景。
田田和亭亭
常新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朱自清先生在近一个世纪前的北京清华园的夏夜,写就了中国散文史上教科书级别的名篇《荷塘月色》。
受朱先生精致华美辞章的影响,很长一段时间,提起荷花,我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花不是叶,而是形容荷叶荷花的两个叠词:田田和亭亭。
“望着这田田荷叶,亭亭荷花……”这句子熟悉得好像也是课文,至少是某个阅读理解,连下去必然是杨万里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塘覆盖着田田的荷叶,弥望的是浅浅的雅雅的润润的绿,人们把这种美丽的高级绿称之为荷绿。于是这荷塘就洋溢着莲心的味道,顿觉清香满口,田田的视觉化为了甜甜的味觉。
关于田田的荷塘,还有道思考题:假设第一天,池塘里有一片荷叶,第二天新长出两片,第三天又再长出四片,第四天又新长出八片,以此类推,每天以成倍的速度增长……问荷花铺满整个池塘的前一天池塘里有多少荷叶?答案很简单也很惊人:只有半个池塘!马云先生非常推崇这个“荷塘定理”,由此引发他的金句:“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后天很美好,但是绝大多数人死在明天晚上,看不到后天的太阳。”人生就像荷塘,一开始用力使劲玩命使劲,但渐渐地很多人开始感到枯燥甚至是厌烦,可能在第四天、第十五天,甚至在铺满荷塘第三十天的前一天第二十九天的时候放弃了。这个“行百里者半九十”的荷塘版,告诉我们什么叫坚韧,什么叫厚积薄发,什么叫胜利在于坚持最后五分钟?
于是,荷花不仅有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志士高洁,而且有着“拈花微笑,清净如初秋莲华已开”的哲人思辨。然而,荷花不是更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江南少女吗?代言人都是现成的,金庸大师笔下的阿朱和阿碧,清新明媚,优雅灵动。
田田是荷花的众貌,亭亭则是荷花的个态,是不是很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画面感。女生取名“亭亭”或“婷婷”的很多,但直接取名“荷”的反而不多。想想也是,古人直接称“荷花”的也不多,反而取了很多别号,拣主要的就有莲、菡萏、芙蓉、芙蕖、水芝、水芸、玉环、六月春、君子花等等,也许没有其他任何一种植物的称呼比荷花更多了。中国文人爱荷花,但奇怪的是,带有“松”“竹”“梅”的名号很多,却很少有文人用“荷”,李白号青莲居士,用的也是“莲”,难道古代文人的爱荷,真的就像周敦颐说的那样“远观”?
文人们甚至很少给笔下的女主角取名“荷”,当然叫“莲”“芙蓉”的不少。翻检一下,叫“莲”的不是命运多舛,就是负面薄命。整部《红楼梦》出场的第一个女孩子叫甄英莲,那是为了谐音“真应怜”,到了《水浒》《金瓶梅》就劲爆了,那个姓潘的可能是用“莲”做名字最火的女主。到了现在电视剧,终于有位大明湖畔的女子叫“夏雨荷”,但总感觉不是名门闺秀,皇上没把她带回宫,“雨荷”的出身可能是一大原因。
凡事总有反例,我们给老外译名,往往用“荷”用得很起劲,比如爱达荷州、俄克拉荷马市,甚至还给人家按一个自己都没有的“荷”姓,比如郁金香盛开的国度叫“荷兰”,最霸气的要数希腊的“荷马”,这位爷吟唱的史诗直接开了西方文学的先河。“姓荷的”终于扳回一局!
荷花的故事很多,赏荷的地方也很有讲究。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很多荷花、荷叶、荷塘的美照在微信朋友圈里刷屏了,我感受到了田田或者亭亭的荷花千姿百态的美。夏日里朋友们一窝蜂去的地方在苏州城北,相城区占地极大的湿地公园,巧了,名字就叫“荷塘月色”。
荷花的样子
陶文瑜
荷塘月色是相城的一片风光,生长在荷塘月色的荷花,以自己的方式,表现了一方水土的夏天。
有的荷花是有情节的,是前因后果的交代。荷塘月色与荷花相处了好几十年,说起来的时候,朴实的交代更多一些,似乎在介绍自己的朋友和相濡以沫的爱人。
有的荷花充满了细节,是日晒月照风吹雨打过后,荷花的一些表情,大家透过这些表情,看到的是荷花美丽的心思。
生长在凉亭边的荷花,在一些画家眼中,就是美女。画家是把荷花当成美女来刻划的,在他们的脑子里,装了太多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巾帼英雄甚至风尘女子。他们要画荷花了,去相城的荷塘月色体验生活,然后坐在书斋中,想着某一个姐姐妹妹的样子,心里的荷花就有谱了。
桥边的荷花呢,是一段有关从前的记忆,盛开的荷花,似乎在诉说一段很私人的美好,“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被他打动的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
还有的荷花,仿佛很纯粹的诗人,眼前的山水风景是虚晃一枪,晃过之后,展现给大家的是灵动敏感的心灵。
一些荷花是一种听说,或者说大家的内心就是一片池塘,荷花有属于自己的生长,表面看上去大家内心的荷花和荷塘月色的荷花判若两人,其实是异曲同工啊。
还有一些荷花,是一种走在路上的感觉,是一种生长的趋势,是过程中的一个部分。她们对瞬间的感觉十分地敏锐,传达得也很到位。
生长在岸边的荷花,有超现实的风范,站在一旁的青年人眼里,荷花就是他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女儿。
我来到荷塘月色,见到这一些荷花,想以写生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思和激动准确地传递出来了。
我记过一段有关花鸟画的文字,我说,花鸟是没有年纪的,画家就是要画出来岁月落在花鸟上的痕迹,画出来画家自己的私心杂念。有一些花鸟画的功夫,估计是从前人的优秀创作中锻炼出来的,说起来也是惟妙惟肖,但精神面貌上,似乎缺少了一点东西,这好比是和演员的剧照交朋友,那是很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现在在荷塘月色,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里和朋友中来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的心情是安详和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