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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迟子建《群山之巅》中的社会批判意识

2019-10-22姚祎鑫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9年8期
关键词:迟子建

姚祎鑫

内容摘要:《群山之巅》是迟子建创作中社会批判意识最为强烈的小说,对社会恶性现象、婚姻伦理乃至人性进行了深刻的叩问,体现出前所未有的批判锋芒。本文从社会批判意识的表现、缘起及意义三个层面解读小说,探索迟子建创作轨迹,并观照当下社会现实的内蕴,借以深入探究迟子建小说《群山之巅》中的社会批判意识。

关键词:迟子建 《群山之巅》 社会批判 创作理念

迟子建是中国当代文坛一位多产而极具个性的作家,“北国”与“温情”是迟子建长久以来的标签。但近年来,她的作品逐渐褪去童话般温暖色彩,开始直面生活的黑暗面,社会批判色彩日益浓厚。《群山之巅》无疑是这一转变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对社会恶性现象、婚姻伦理乃至人性进行了深刻的叩问,使得整部作品充满了社会批判意味。故此,本文将以《群山之巅》的社会批判意识为研究对象展开相关论述。

一.社会批判意识的表现

在迟子建笔下,其社会批判意识主要体现在权力腐败的揭露、两性关系的审视以及复杂人性的叩问三个层面。

小说第九、十章就围绕安大营事件,对权力腐败进行了揭露与批判。军队的腐败使热血青年安大营极其痛苦,这种痛苦在他得知林大花献身于师长时达到顶点。面对林大花的“背叛”与堕落,安大营受刺激出车祸掉人格罗江,并在生死关头选择牺牲自己拯救林大花,林大花自此精神失常。这场事故的根源直指权力的腐败,于师长身居要职,却利用权力与金钱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两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因此走向终结与枯萎。而林大花为了钱,甘愿献身。烟婆为了钱,眼看着女儿跳人火坑,则饱含了迟子建面对现代人格在权钱刺激下扭曲、裂变而产生的深深忧虑。安大营事件中更具讽刺色彩与批判力量的是安大营人葬烈士陵园这一结局。安大营被新闻塑造得完美高大,部队与地方关系被描绘得无比美好,这恰恰与之前发生的一系列军队腐败事件形成了极具讽刺的对比,得以窥见权力腐败的盛行。《群山之巅》中对权力腐败现象的揭露,不得不引起人类的警醒与反思。

社会恶性现象无疑是《群山之巅》批判的焦点,但迟子建的用心远不止于此,其对两性关系、女性观念的审视,更能从深处透视社会。李素贞的丈夫婚后不久就因病瘫痪在床,本可以选择离婚的李素贞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对丈夫悉心照料。然而李素贞的二十多年的无私奉献,在丈夫和世人看来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青山县已经步人了现代化的轨道,但男性霸权文化仍旧是人们两性观念中的统治者。这种文化背景中,将女性视作丈夫的所有物,完全忽视了女性身为“人”的生理与情感需求,把这些需求视作非道德的、下流的。在对李素贞这一形象的塑造中,无疑包含着作者对男权文化的抨击,但最具批判色彩的是李素贞自身女性意识的匮乏。李素贞曾遵从身心的需求追求爱情,但在丈夫的死面前,这些都变成了“罪孽”。她从不曾想过自己身为女性,生来有着追求自由与解放的权利。从传统道德意义上来说,李素贞可以说是理想化了的纯良的人物,但李素贞对丈夫的服从以及她执意服刑的忏悔,也体现了她深受传统父权文化的影响,并且在这种影响中逐渐丧失自我。男性霸权文化的根深蒂固值得人类反思,但女性不自觉地遵循这种文化,并以此作为自己人生准则,更令人担忧。

除了从权力腐败、两性观念审视当下社会,迟子建还将目光投向更为复杂的人性。唐眉无疑是小说中最能体现人性复杂的人物。唐眉美丽优秀,并选择名校毕业后回到龙盏镇卫生院工作,还时刻照顾痴呆的大学同学陈媛。但迟子建无心塑造一个真善美的化身,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覆盖在唐眉身上的美丽纱衣被缓慢揭开。事实上,唐眉是当地驻军部队汪团长的情妇,而陈媛的病,正是唐眉在大学期间一时嫉妒投毒所致。道德楷模轟然倒塌,原本堪称完美的人物竟是不折不扣的罪犯。不过,迟子建在小说中不止一次刻画过唐眉的忏悔与痛苦。这种对唐眉“良心未泯”的刻画,并不是作者对人物的宽恕,而是一种更为含蓄、深刻的批判。其一,唐眉本应接受道德谴责与法律惩罚,却成为了世人口中的“道德模范”,这其实是一种巨大的嘲讽。其二,作者极力描绘唐眉的自我惩罚,揭示人性的复杂,体现了迟子建对人性与社会更为理性的探索。在价值失落、利己主义大行其道的当代社会,善与恶可能只在一念之间。如何治恶,如何向善,这是迟子建向时代提出的问题与警示。

二.社会批判意识的缘起

目前而论,《群山之巅》是迟子建创作生涯中对当下社会批判力度最大的小说。下文将分析作家创作理念的变化以及社会现实的影响,从内、外两个方面深入探讨其社会批判意识的缘起。

迟子建从未涉足时代的任何一个文学潮流,但她的创作持续在变化。“作家不可能不变。我所有的变都是渐变,也就是自然而然的变,不是刻意求新的突变。岁月在鬓间染上霜雪,必然也让你的笔具有了沧桑感,一个作家的作品是需要长点皱纹的。”[1]她在访谈以及后记多次提及《群山之巅》是“知天命之作”,表明小说留下了岁月和蜕变的痕迹。这种蜕变就集中体现在《群山之巅》前所未有的尖锐批判上。小说将权力腐败、生态破坏、人性裂变等诸多社会问题纳入《群山之巅》的创作视野,以她“知天命之年”的阅历与体验,在保留诗意、神性特色的同时,对社会进行独到而深刻的分析。她要写出人们“望不见”的“群山之巅”的面貌,带给人们全新而沉重的认知。

从外在原因来看,小说《群山之巅》的批判意识可谓当下现实社会的投影。《群山之巅》的叙事背景正是新世纪之交的转型期,小说运用大量倒叙、插叙的手法,展示了前后几十年的历史变迁。迟子建出生于黑龙江省漠河县,小说所构建的北方边睡小镇龙盏正是取材于她的家乡北极村一带。从她三十年来执着地关注、描绘这一地域,可见她对家乡的热爱与迷恋。正是如此,当社会负面问题陆续出现在新闻里,甚至出现在身边时,很快被迟子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让她“愁肠百结”,“这世界上最让我感到恐惧的,便是在新闻里听到世界某个角落又发生暴力、流血事件了。因为这是不该发生的事情,但又是这样一个世界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她恐惧这些负面事件,但她更多的是不平,是想要为这背后的不平而呐喊。1995年,清华大学学生朱令在校期间离奇中毒,坊间对嫌疑人的猜测从未停止。2013年,随着复旦投毒案的告破,清华投毒案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两次高校投毒案件都引发了社会高度关注,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迟子建笔下的陈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朱令,小说将新闻巧妙地转化为文学语言,探索人性与罪恶,使投毒事件显示出深刻的批判意义。比起投毒案这类刑事案件,权力腐败的覆盖范围广,存在时间长,并常常具有很强的隐蔽性。迟子建显然关注到了这一现象,对“权力腐败”的书写几乎贯穿整部小说,无不带着讽刺与抨击。如果说,迟子建的阅历使她的视野愈发广阔深远,创作愈发贴近现实,那么这些真实而又残酷的社会事件则是她创作的催化剂,她看到了社会的阴暗面,她要以自己的力量,来揭露现实,警醒人类以及护卫纯净心灵。

三.社会批判意识的意义

社会批判意识并非《群山之巅》所独有,它是当下许多现实主义文学创作共有的特征,但《群山之巅》的社会批判仍有其独特的价值。迟子建没有特别关注社会的某一群体,而是悉心勾勒了一副小人物日常生活群相。《群山之巅》出现了“逃兵”、抗战英雄、法警、理容师等具有特殊身份或职业的人物,并细致描绘了他们的工作、生活、社会地位等情况,从底层、权力、人性等多角度地对社会进行了透析。小说蕴藏的生活信息之密集复杂,社会批判涉足之广,无疑丰富了当代现实主义文学的容量。

《群山之巅》的社会批判虽不似其他小说严酷,但呈现出一种包容但又不失理性的力量。作者写人性之恶,社会之恶,但其笔下的人物并未全然泯灭人性,也从未放弃在冷酷社会的挣扎。但越是有善意,有抗争,越显示出社会的阴暗与残酷,越能体现小说社会批判的深度。小说结尾那一句感叹“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传达出彻骨的悲凉与沉重的忧虑。这正是小说用意所在,它并非仅仅为了批判社会罪恶本身,而是意在通过社会批判来发出文学之“呼唤”,引起人类对社会阴暗面的关注,从而探索出更好的治理、发展之路。

此外,于迟子建个人创作而言,《群山之巅》的社会批判意识具有突破性意义。近年来,迟子建常常因温情风格、浪漫主义受到“模式化”“重复书写”的质疑。那么,《群山之巅》就是对这种质疑最好的回应。《群山之巅》可谓是迟子建的蜕变之作,开始直面当下社会,全面而深入地分析社会以及现代文明的弊端,如权力腐败、落后价值观念等,进而从精神层面批判人性的裂变。小说介人现实的全新姿态,以及其蕴含的深刻的反思性与广泛的社会价值,无疑是迟子建创作走向阔大、深邃的表现。

结语:商业大潮冲击的时代,社会批判意识以及对文学真诚的坚守显得难能可贵。坚持创作三十年的迟子建始终对文学保持虔诚,并且自觉承担起文学的社会责任,体现出一名优秀的作家对社会的人文关怀。她的创作让我们了解到北疆风情的同时,也使我们对社会进行更加理性、深刻的思考。迟子建本人也说过:“小说名字可以叫做群山之巅,但文学创作永远没有群山之巅。”[2]我们热切期待迟子建始终坚守艺术品格,继续深化社会批判意识,完善自我,进入至臻完美的艺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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