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批：漂洋过海的万金与家书

郭钰婷

侨批看似质朴，实则内有乾坤。自2004年起，刘伯孳开始研究并收藏侨批，渐渐地他发现，侨批行业固然能带来许多想象空间，然而，更精彩的是其中所蕴含的区域间经济、文化、政治的交流。它就像是一扇面向过去的窗户，让后来者得以望见百年前的历史洪流。

所谓“侨批”，指的是近代海外华侨寄回国内的银信合一的家書以及回文。这样的称谓，来源于近代闽南语，直至今日闽南人依然习惯将书信称为“批”，由此也可见侨批与闽南人生活的关系之密切。

几年前，当地电视台邀请刘伯孳一起重走闽南侨批旧址，他带着记者从泉州市区逛到晋江安海，又特地去厦门鼓浪屿走了一趟。直到我们与他面对面坐下来相谈，他又再次重申：“对侨批研究而言，闽南地区是一个有机体，不适合对地域做出单独的细分。”他收藏的众多侨批便是物证。从蔴坡、槟城、吉隆坡、安南到厦门、泉州、漳州，斑驳的红色章迹与书信内文，无不印证着那个年代庞大而缜密的跨国侨批经营网络。

侨批业自清末开始形成，民国时期颇为兴盛，直到新中国建立后逐渐没落。刘伯孳收有一封1885年自石狮寄往菲律宾的回批，也是目前在福建找到的、时间较早的侨批之一。这封回批的收件人是著名华侨颜良瞒，他通过跨国生意在海外积累了可观财富之后，通过侨批回馈给在故乡的亲人，寄信人在信中与他确认寄往家乡的资金已安全收付，并详细记述了家中盖大厝的诸多细节。无独有偶，刘伯孶研究后发现，当海外华侨在侨居地安身之后，必然利用侨批与亲人取得联系并寄钱回家。这些随侨批而来的钱款，多被用于赡养亲人、投资家乡建设或是资助亲人移民海外。可想而知，在相隔千万里的乡愁中，侨批是华侨在侨居地与家乡之间的纽带。

因此，如果收藏者能有幸收集到同一家族相当数量的侨批，便能拼凑出一部记录变迁兴衰的家族史与开拓史。刘伯孳就曾在古玩城的摊位上，淘到一整沓永春刘氏家族的侨批，通过这些家书，他梳理出自清末到民初的20多年间，整个家族从印尼安汶岛到安南的迁居路线。在刘伯孳看来：“侨批行业固然能带来许多想象空间，然而，更精彩的是侨批中所蕴含的区域间经济、文化、政治的交流，以及传统中华文化和南洋文化的不断交融。侨乡的发展进程离不开侨批，南洋的金融现代化也与侨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即，刘伯孶以黄开物相关的侨批为例。菲律宾华侨黄开物是恒美布庄的经营者，也是同盟会的一员，在他与家人、朋友往来的数百封侨批中，能够看到他对家庭事务的处理方式，也能借此了解菲律宾布业的发展起落，同时还记录了他身为海外华侨在故乡筹钱兴学，并回乡主持学校工作的过程。更重要的是，因他是同盟会一员的特殊身份，这些侨批也记录下当时爱国华侨在国外筹款、国内起义的革命方式。诸多种种，使这些侨批不再只是简单的家书和汇款，而是一扇面向过去的窗户，让后来者得以望见百年前的历史洪流。

刘伯孶习惯将侨批称作是“地方文献”，因它真实记录了历史，如若观者有心，便能以小见大。更有学者认为，侨批的收藏不应局限于侨批本身，而应拓展到侨批或侨批业的相关文物上去。他亦深以为然。

历史上，从水客、侨批局、银行到邮政部门，侨批传递的手段、规模和流程一直在发生着变化。自然，诸如侨批局遗址建筑、侨批运营者的账簿、水客的口述历史等资料，也同样是重要的历史见证者。目前省内保留完整的桥批局遗址屈指可数，除了泉州鲤城的“王顺兴信局”及漳州角美的“天一信局”以外，刘伯孶在2011年还意外发现了位于南安梅山镇竞丰村的“源兴信局”遗址，此后，他不断收集有关“源兴信局”的资料和侨批、汇票等经营性实物，并由此发现“源兴信局”不仅在东南亚和闽南地区建立了自己的经营网络，在没有设立分号的地区，也利用当地其他侨批局或商号作为自己代理网点，可谓是闽南侨批局经营网络的典范。

刘伯孳收集来这些的侨批藏品，如今大多数被分门别类，用塑料膜和文件盒妥帖收好。多年的奔波，终于积累下一整柜的侨批收藏。但于他而言，收藏是为了研究，侨批是一座包罗万象的宝库，他在其中徜徉钻研了15年，至今仍不觉困倦。

来自印尼的侨批

闽南侨批与潮汕侨批最大的区别，在于国别。目前发现的闽南侨批大部分来自菲律宾，占有六至七成，其余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越南、缅甸和泰国等国家;而潮汕侨批大部分来自泰国，广府江门地区的侨批则以北美居多。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不同地区华侨的分布状况。

颜良瞒家族侨批

回批，指亲人对海外侨批的回信。这封回批写于1885年，是目前在福建找到的、时间较早的侨批之一。信中除确认资金收付之外，还详细记述了颜家盖大厝的诸多细节，如用料、尺寸以及何时上梁等。

捷兴信局关联的华侨银行汇票

侨批局是兼具金融和邮政功能的机构，不少侨批局会通过炒汇来获取更高利润，但风险也是相应的。上世纪40年代，很多侨批局就受汇率波动的影响终致倒闭。而捷兴信局（源兴信局前身）的经营时间从1912年至少持续到1957年，因此，刘伯孶认为它是“一个颇值得研究的对象”。

黄开物亲笔侨批

2009年，闽南地区发现了黄开物的一批珍贵的侨批、侨信和国内信件，其中450多封侨批寄自马尼拉的，时间范围在1902年至1923年之间。这些侨批内容涉及商业经营、参与辛亥革命、筹款办学和主持学校事务等方面， 可将其视为黄开物跨国经验积累和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