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重返刺桐港
2019-10-21郭钰婷
郭钰婷
如果说,大海赋予了这座城市包容的胸襟,那么举世瞩目的刺桐港,便是让一切漂洋过海的文明有了相遇的可能。作为宋元时期世界最大的对外贸易港之一,刺桐港是各地商品云集的商埠,也是各国文化碰撞的高地。而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的展览,便是通过珍贵的历史文物,将这座宋元时期的国际化城市重新编排、凝练,再演绎。
开馆时间:1959年7月15日
类别:国家一级博物馆
主题:以反映古代海外交通、海上丝绸之路,以及由此引发的各种经济、文化交流为主题的专题博物馆
目前开放的展馆/展览:《古泉州(刺桐)史迹》申遗展示馆、《泉州宗教石刻陈列馆:基督教与印度教》《阿拉伯-波斯人在泉州》展览、泉州湾古船陈列馆照常对外开放,《中国舟船世界》及《泉州海交民俗文化陈列馆》目前提升改造中,暂不对外开放。
开放时间:夏令时 8:30—17:30;冬令时8:30—17:00;每周一闭馆(节假日除外)
地址:新馆位于泉州市丰泽区东湖街425号;分馆位于泉州市开元寺东侧
海外诸蕃国,往来刺桐港
如果能有机会,不妨乘船去泉州。当船航行于深沪湾,远远便能望见宝盖山上的“姑嫂塔”,示意此地已是泉州海域。再继续往北,进入大小坠岛之间的岱屿门,金钗山上的“六胜塔”指引着船舶进入泉州湾,不久便能抵达江口码头——这里曾经是刺桐港最繁华的港区,江面宽阔、风平浪静,溯江而上可抵州县,泛海则可贸异邦。
作为古代中国与各国间往来的重要通道,“海上丝绸之路”开辟于汉代,隋唐时期日趋兴盛,至宋元时期达到空前繁荣。因是航运的重要起点之一,刺桐港也随之跃升为世界最大的对外贸易港之一,与近百个国家有所往来。1291年,马可·波罗护送蒙古公主远嫁时,便是从这里启航,后来他在游记中写道:“刺桐港船舶往来如织,装载着各种商品,大批商人云集于此 ,货物堆积如山,买卖的盛况令人难以想象”。
这里是各地商品云集的商埠,也是各国文化碰撞的高地。海上贸易的繁盛,使泉州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十字路口,古有“市井十洲人”“涨海声中万国商”之述。以传统的中原文化和古越族文化为基调,泉州城广融博纳着各国文化。来自波斯、阿拉伯、印度、东南亚的人,数以万计涌入这座繁华城市,运来珍珠、象牙和犀角的同时,也带来了自己的宗教信仰和民俗传统。其时恰逢闽南政治中心逐渐开散,泉州地区的行政中心由南安丰州迁移至鲤城地界,因而鲤城区至今留有众多独具异国特色的古迹、碑刻与文物遗址。它们早已与本土文化互相吸纳,成为这座城市的特质。可以说,要了解泉州城的过往,必绕不开这部浩荡的海外交通史,反之,若想了解我国的海外交通史,也必绕不开这座泉州城。
只是,如今当我们再去回望数百年前的刺桐盛景,曾经喧闹的“三湾十二港口”已是沧海桑田,而散落各处的文化遗址也终归殊途。这些历史的遗产或留存或泯灭,更多的则被时代洪流冲散各处,等待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特别自19世纪末,越来越多关于刺桐港的文物被挖掘出土,伊斯兰教石刻、草庵摩尼寺遗址、印度教寺石构件等海交文物先后在欧洲引起巨大轰动,再次证明这座城市拥有其它古港难以比拟的珍贵遗存。因此在多方倡导下,1959年泉州成立了中国最早的海外交通史专题博物馆——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从此,人们终于能站在这些时光的雕塑面前,重返刺桐港。
港口、瓷器与宗教,海交馆的内在逻辑
初见位于泉州市区东湖旁的海交馆,便让人会心一笑——其型如同一艘即将远航的双桅巨船,各展馆分布于船身,而高大的船桅则被作为办公区域。主楼旁另有一栋形似阿拉伯建筑风格的伊斯兰文化陈列馆,用于展示珍贵的石刻文物及伊斯兰国家相关展品。整栋博物馆的游览动线十分简单,自位于船身中段的博物馆大门“登船”,这趟“古泉州之旅”便随即起航。
整场展览以倒叙的方式开始,从泉州现存的16个史迹遗产点倒推至泉州城的诞生与扩建,再一步步演繹到宋元时期的“光明之城”。此后,展览逐渐脱离线性时间,转而以外销瓷与宗教为切入点,宛如一支乐章里或婉转或雄厚的奏鸣曲,将展览推向炫目的高潮。港口、瓷器与宗教,这三种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被放置在同一个大历史背景下,相对独立又并行不悖。海交馆研究员林瀚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内在逻辑:港口故事从宏观上叙述着刺桐港的海上贸易史,瓷器则展现了泉州地区雄厚的生产能力,而极其多元的宗教文化,则是这里曾为中外文化交流窗口的有力证明,三者互为补充,恰好将一座宋元时期的国际化城市重新编排、凝练,再演绎。
当我们跟随林瀚,徜徉在琳琅满目的历朝文物间,这座曾令马可·波罗由衷赞叹的港口城市也逐渐在脑海中成型。但显然,海交馆并不满足于展现一段波澜壮阔的海外交通史。海港不仅为泉州带来了繁荣的经济,也带来了多元的文化交流。资料显示,这片1.1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拥有不少于6000座宫庙、不少于500种神灵,被称为“世界宗教博物馆”。以至于有人如此描述它:“无论你来自哪里,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各自的信仰归依。”而泉州“多种宗教并存”的文化特质,也强烈凸显于海上贸易最为繁荣的宋元时期。故而,海交馆的几大镇馆之宝,如渡海观音、四翼天使石墓碑及毗湿奴石雕像,也都是研究泉州宗教史的珍贵资料。
譬如1988年出土的“元代四翼天使石墓碑”,在石碑正中,拥有两对巨大羽翼的天使以佛像之姿趺坐,头戴波斯王冠样式的三尖冠,双手合捧莲花十字架,身下是中国传统的朵云纹样,却又身披蒙元时期民间流行的云肩。从这尊基督教的石刻身上,可以明显看到佛教的痕迹,与此同时,又有不同文化的身影。像这样将多种宗教、文化元素融为一体的石刻,在世界范围内绝无仅有,但在宋元时期的泉州却颇为常见。事实上,除了传统的道教与佛教之外,外来宗教如基督教、印度教、犹太教、摩尼教、伊斯兰教、婆罗门教都曾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这些属于不同宗教的文物被安放在海交馆的展厅内,而数百年前,它们就共存于这座名为“刺桐”的城市里。数量惊人的文物,足以让我们确信:当刺桐港因“海上丝绸之路”成为文化交流的枢纽,许多使节、传教士也在这里启航或登陆,甚至有一部分人选择居住在这里,为同样迁居于此的异乡人提供精神庇护。从这个角度出发,或许我们便能理解,在伊斯兰文化陈列馆中众多的墓碑上,为何会频繁出现这样的话语:“死于异乡者,即为殉教者”。
如果说,大海赋予了这座城市包容的胸襟,那么举世瞩目的刺桐港,便是让一切漂洋过海的文明有了相遇的可能。正如联合国的研究者所言:“无论最初的动机是什么,历史已经告诉我们,这些相遇的结果是文化交流,甚至是一些意料之外或不期而遇的变革。”显然,当我们了解这些交流与变革,才能明白“刺桐港”之于世界的意义。
在开元寺内,寻找刺桐记忆
靠近洛阳江入海口的“后渚港”,曾是刺桐港的主港之一。1974年,一艘宋代海船在这里出土,引起了巨大轰动。泉州海交馆的王连茂老馆长在《宋船之歌》中回忆道:“它带着中国人的自豪和骄傲而来,使西方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东方文明之邦的航海历史。”
有几项直观的数据,足以佐证老馆长对宋船的这份赞誉:其一,这是我国迄今为止发现的体量最大、年代最早的海船;其二,位于船舱的13个水密隔舱,证明古代中国对这项技术的运用要比西方国家早数百年;其三,当时随船出土了数吨香料药物及文物,为相关领域研究提供了珍贵素材,其中也包括21枚我国迄今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木制象棋。宋代文献中有“海舟以福建船为上”的描述,而这艘宋代海船的发现,恰恰证明了此言非虚。
如今这艘宋代海船及其眾多出土文物,都陈列在位于开元寺东侧的海交馆分馆——“泉州湾古船陈列馆”内。在参观时,除了感受水密隔舱及多重板结构的精妙之外,也别忘了留心位于龙骨两端接合处的“保寿孔”,其位中置铜镜,周边有铜钱按“七星伴月”状排列,寓意光明将引导海船平安航行,通过暗礁密布的“七星洋”而安然无恙。这是泉州造远洋木帆船时特有的传统做法,至今仍被保留。当年的研究学者也正是因为“保寿孔”,才最终确信这是一艘泉州匠人造的船。
说来,虽有古船陈列馆珠玉在前,但开元寺内与海外交通史相关的文物,可绝不只有宋代海船。其中如“五代十国王继勋陀罗尼石经幢”,原本藏在寺内一座南宋建造的方形石塔中,直到1982年台风折断的榕树砸倒石塔,才被人意外发现。后经解读,这个石经幢上刻有“榷利院”“海路都指挥使”等字样,为研究泉州最早的海外贸易和海上安全管理机构提供了重要依据。
而位于大雄宝殿后廊的两根十六角型石柱,也同样值得一探。这两根石柱虽身处佛门,却雕刻有印度教毗湿奴化身的神话故事,还装饰了中国传统的吉祥图样,可谓是中国佛教寺庙与印度教建筑艺术相融合的典型代表。此外,开元寺月台的“人面兽身像”、东塔及西塔上的“猴行者”和“阿修罗”造像,也都带着印度教的痕迹。如果我们再推演其朝代,会发现石柱为明代开元寺重修时移入,而东塔及西塔则在南宋时期重建,它们其实都是宋元时期多种宗教并存交流的历史产物。
显然,刺桐港虽已远去,但它留下的痕迹依然在泉州城内俯拾即是,无论是身处海交馆内还是开元寺中,甚至在不经意走过的古街旧巷里。历史已经留下了物证,只待你用心去发觉。
『 古泉州(刺桐)史迹』申遗展示馆
五代十国·王继勋陀罗尼石经幢
经幢八角八面,竖刻76行文字,除主要部分经文外,也刻记了施舍人的姓名,其中包括许多地方官员,如“州司马专客务兼御史大夫陈光嗣”“州长史专客务兼御史大夫温仁俨”等。
明·何朝宗观音立像
国家一级文物,渡海观音是何朝宗瓷塑艺术的经典作品之一,有“天下共宝之”的美誉。这尊立像双目微闭的脸庞,似低垂凝思,又似在俯瞰芸芸众生,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观音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庇护众生的精神气质。
元·基督教尖拱形四翼天使石墓碑
碑面浮雕一位跌坐男性天使,披云肩,着袖袍,手捧一朵盛开的莲花,花上承托一个十字架,肩后两对展开的羽翼后有飘带,跌坐于云端。其形象融合了中西多种文化元素,充分显示了元代泉州各宗教之间互相适应与融合的状态。
元·印度教“大象与林加”龛状石构件
林加是印度教主神湿婆最常见的化身与象征。这方石刻中、印融合,林加底座采用的是中国式卷云纹,左侧有阎浮树装饰,大象则戴着项链和腰带,以欢快之姿表达虔诚,体现了对湿婆的崇拜,内容来源于印度教《往事书》。
元·印度教毗湿奴石雕立像
中国唯一在本土发现的印度教石刻,于1934年在泉州南教场附近发现,应是元代泉州印度教寺的遗物。这尊造像基本保留有印度本土风貌,只是在衣饰的表现上较为概括,面部特征上综合了印度人和中国人的特点。
元·印度教恶魔石构件
恶魔石构件在南印度教寺被普遍运用,目前泉州海交馆珍藏有4方这样的石构件。南印度人认为这是“好恶魔”的形象,它们吐出长舌头,卷入不好的东西,起辟邪之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