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录
2019-10-21郑伊情
郑伊情
上周老师上课时一本正经地望着我们讲,每个小孩都会有一个玩偶陪着睡觉,你也一定有,如果你没有印象,约莫是你忘了。
周遭有男孩子窃窃地笑,女孩子的声音也嗡嗡地穿插着,大约是出于一种处处要反抗老师的意愿,他们大多在用滑稽搞笑的语气说着:“哦——是吗?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呢。”
同所有课堂里都会出现的短暂喧闹一样,这一段也很快被掩去了,大家继续讷讷地上着课,跑操铃声很快响了,脚步声零零碎碎地响起来。像争食的金鱼一样,大家很快涌向小小的门奔向操场。
幸好我是有的,幸好我也没忘。
我抿了一口水,快步跟上那些男孩女孩们。
我从小就不是怕黑的孩子,小学起就开始独自一人睡觉了,且不需要开灯。玩偶于我并不是美好梦境的必备品。但是我很享受被玩偶簇拥的睡眠时光,所以至今又短又窄的床上仍放着许多布偶。
第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玩偶是一只小枕头大小的北极熊,是大概八九岁的年纪去某个海洋公园玩时买的。现在回想起那一天,白色的货架和一排的小北极熊还是能清晰地复现在我脑中,我挑挑拣拣了很久才抱了它走。
说来有趣,我抱回家才发现那只北极熊的眼睛有些缝歪了,一只离三角形的黑鼻子近些,另一只却偏上些。倘使我在买时就发现了,一定是要换一个的,只是如今抱回家了,心境却大不相同了。我感到很高兴,并认定它是最特殊的一个,对于它愿意跟我回家有一种特别的骄傲。
我给玩偶取名字的习惯也是由它起头的。那时候我思量着它是一只小北极熊,但是叫北极熊或者小北极熊未免太生分了,于是我就给它取名叫北北,平时喊它小北。这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就像领养了一个人类小朋友然后给他取名叫人人一样,只是那时我想了很长时间,却是真真切切的。
从前是一定抱着它睡的,其他的朋友就一排排坐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我会一个一个让它们躺下来。小北来我家后不久,妈妈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一只大型犬类玩偶,坐着的,躺不下来,我就把它放在床边。
我称它阿狗,它来以后我房间就终于有了门神。
它们分工明确,阿狗是极好的看门神,小北负责听我叨叨,剩下的朋友们就负责簇拥着我睡觉。
我快上一年级的时候双胞胎妹妹出生,接着,我们搬了家,一年级时正式一个人睡。三、四年级的时候做了噩梦,从梦里一直哭到发现自己醒了。泪眼蒙眬的时候我抽了抽鼻子,本想擦擦眼泪继续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妹妹出生后大家都不太理会我,便再次放声大哭了起来,声音都沙哑了,也不愿意停下来。
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来敲敲我的门问我怎么样,可是没有,一个也没有。我哭累了,不知道怎么办,翻了个身却刚好蹭到小北的鼻子,躺着的朋友们也似乎突然都醒来了。其实夜里很安静,除了我的抽噎声就是呼呼的风声,还有一点点亮色的月光。但那一刻好像有它们在温和地同我说话,有劝慰的,也有和我一般大的朋友嘟囔着要我快些睡觉,它发困得紧了。我于是就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睡得很安稳。
这些是我的一代玩偶们,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起它们,也不记得它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如今认真地回忆,更是有些恍惚了。
二代玩偶们的出现大概是初中了。
开始是一只猫咪,白色的,脸很大,其实并没有很可爱,但是那个好多年前的某天,我就是真真切切地对它动心了,于是它就正式入驻我床的一角,每天睡觉时拦着我漂亮翻滚动作的就是它的蓬松大尾巴。可谁叫是我自己恭恭敬敬地把这只阿喵小姐请上床的呢,只好每晚畏缩地把脚伸回被窝里,还要念叨一声不好意思踹到你了。
之后是一只长得很像黄年糕的芝士玩偶,它是日本必胜客的吉祥物,叫作芝士君,只是日本的原版早就买不到手,于是就买了一个手工缝制的替代品。它是我第一个有正经名字的朋友,不但有大名还有我认真取的小名,叫作阿年。
我是很喜欢阿年的,它是特别适合拥抱的朋友,并且它总是笑着的,是个很和善的哥哥。明黄色的身躯让它像个温暖的光源,我已经很大了,但还是乐意枕着它,睡前拥着它讲讲烦心事,那时候总是很和谐、很宁静。
最后是一只兔子玩偶,特点是不对称,小小的,是所有朋友里的小孩子。它被我带去了学校。我并不常常抱着它,因为它太小了,我只是让它躺在枕边。它小小的一只,却像是代表了所有的朋友。
初入高中的不安,学习起伏的跌宕,快乐、苦涩、宁静、冲突,我都和它讲。于是一些碰撞就这样沉下来了,温和情绪塑造了现在的我。
它叫阿岁,但是我不那么喊它,它有时躲到被子底下,我还是会脱口而出:“我的阿兔呢?”
像八九年前喊小北一样。
我真的把它们当作朋友来看,并且是此时的朋友。我欣喜于它们乐意选择我,而非是我买回它们。它们是我的树洞,是我的安宁之所,是我的童话世界的大门。我并非需要它们来彰显我的孩子心性,只是它们看着我、簇拥着我的每一刻,让我庆幸自己拥有一点孩子给予玩偶的信任。
不止一个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讨厌乱捏玩偶的人,不明白我为什么愿意和一个玩偶说对不起,他们不屑地笑著说:“怎么?它们还真能有思想不成?”
其实我知道,有关于它们的一切都显得我愚蠢而幼稚。
可是不好吗?小王子说:“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的人记得。”我祈祷我最终是那个少数的人,我的朋友们永远不会因为我成了大人而无奈地放开我的手。
我明白自己不能永远不长大,但我可以永远留下那把钥匙,可以随时打开那扇门,门里有小王子和他的玫瑰,有金色的麦浪和被驯服的狐狸,有我的阿年和阿兔,有一切大人都得不到的最大的宝藏。
以后我也许会变成现在的我所最讨厌的大人,也许会变成劝孩子丢掉玩具的老人,但我仍感谢它们愿意留在我身边。
万物过手,都是深情。
(指导教师:金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