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竭尽所能保持文学高贵的表情
2019-10-20
何同彬
青年批评家,《钟山》杂志副主编
苏童
著名作家,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何同彬:你的小说处女作《第八个是铜像》,发表在《青春》1983年第7期,尽管你后来认为“这篇小说极其幼稚,没有什么可看的”,甚至因为时代的原因,“有些不太好的东西”,但你始终没有回避那次发表给你带来的巨大的愉悦,包括写作自信的提升。你曾经这样生动地描述当时的心情:“那时的《青春》在全国很有影响,他们每月都要在报纸上做广告。一天我在校园的报栏里看到了《青春》1983年7月号的广告,封面上有我的名字当时我站在那儿看了很久,左右张望,就希望有某位我的同学经过。我就邀他一起来看这个广告,可张望了很久也没等到一个同学。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又跑到报栏那看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寝室。”第二年你写出了短篇《桑园留念》,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写作道路开启了,现在回想起来,不谈《第八个是铜像》这部作品的艺术价值,从它的发表、获奖,再结合你当时的处境、大学时代的“好奇心”,以及“思想开放的脚步如此迅速”的大时代,能不能再跟读者们讲一讲当时的情况?
苏童:《第八个是铜像》是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我很多次谈及发表这篇小说前后的记忆,都是百分百真实的。那个时代,一个大学生的来稿能在《青春》上头条发表,很不容易,对我是一种震撼性的惊喜。第二年小说又得了《青春》自设的文学奖,得奖那个月我恰好又在青春杂志上发表了第二篇小说《江边的女人》,奖金稿费一下子得到了三百多元。我从不知道写小说会得到这么多钱,不知道该怎么花,此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请几个要好的同学去一家高级餐厅吃掉了三十元,然后我给家里写了封信,向他们宣布,以后不用再往学校给我寄钱了,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但这篇小说我自己不满意,因为始终觉得是一篇习艺之作,靠“聪慧”写出来的,与自己的内心毫无关系,所以不愿意收到小说集里。但毫无疑问,我一直感谢这个自带好运的处女作,它带给我巨大的激励,还有当一名好作家的信心。
何同彬:自发表处女作之后,你又先后在《青春》发表了小说《江边的女人》(1984年第4期)、《流浪的金鱼》(1986年第7期)、《棉花地稻草人》(1990年第4期),其中《流浪的金鱼》(后更名为《金鱼之乱》)、《棉花地稻草人》(后更名为《稻草人》)收入了你重要的小说集《少年血》。《少年血》被你称为“我的自珍自爱之作”,“我从小生长在类似香椿树街的一条街道上,我知道少年血是黏稠而富有文学意味的,我知道少年血在混乱无序的年月里如何流淌,凡是流淌的事物必有它的轨迹。在这本集子中我试图记录了这种轨迹。”因此说《流浪的金鱼》《棉花地稻草人》应该说是你创作前期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了。其中《流浪的金鱼》是你语言自觉时期的作品,与你早年的经历有关,包括你童年养金鱼的个人体验,也包括你小时候患病卧床时内心的孤独:“我的世界有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几条金鱼。”并且与你的成名作《桑园留念》也有着某种内在精神的暗合(女孩“丹玉”与金鱼“丹玉”)。而《棉花地稻草人》冷静客观的语言风格、与先锋实践有关的强烈的虚构形式(“故事简单,机关却很深,就是说谜面很复杂,谜底却没什么了不得……我关心的是那个大卸八块再重新组合的意味,其实呈现了虚构的形式。”王安忆《虚构的苏童》),也能体现出你那个阶段创作的重要特点。总得来说,从少年视角、回忆的内核,到荒诞的存在、成长和死亡的主题,《流浪的金鱼》和《棉花地稻草人》都应该是你短篇小说创作中不能忽视的作品,你现在如何看待这两部作品?
苏童:《流浪的金鱼》几乎来自我青少年时代的真实生活经历,它与《桑园留念》是一前一后写的,不太满意,但与更早的那些“不走心”的小说不一样,我已经把它看作是“我自己”的小说了。《棉花地稻草人》要晚几年,如你所说,那是有意识的叙事实验,从文本的完整性与叙事效果来看,还是可以自我宽容的。
何同彬:在《青春》发表作品的过程中,你都是与哪些编辑交流、联系的?有没有什么故事和我们分享?如何评价那个时期《青春》杂志的风格和特点?
苏童:我后来才知道,当初的《第八个是铜像》当时是梁晴从自发稿件里发现的,而曾传炬是当时小说组长,他给我写的录用信。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与李潮、韩东哥俩很亲近,我经常跟着韩东跑到兰园的《青春》编辑部兼家属楼里去,爬七层楼,到李潮家去吃饭。那个时期,《青春》是斯群做主编,下面一帮厉害编辑,很有影响力,也是很多青年作家要奔赴的主要阵地。
何同彬:结合你个人的经验、经历,你认为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传统文学期刊在青年作家成长的过程中都起到了哪些重要的作用?在当前新的媒介环境下,文学期刊不再是作家们唯一的发表、成名的平台、渠道,它们应该如何应对新媒体的挑战呢?
苏童:如今文学期刊当然不再是作家们成名成家的唯一平台了,但它对于任何一个作家来说,仍然是一个最安宁的港湾或者归属。一本好刊物,不需要迎接挑战,它应该是挑战者。我不知道一本好刊物可以挑战多少对手,但只要生存着,它就应该竭尽所能保持文学高贵的表情。
何同彬:你现在在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任教,担任过创作方向的研究生导师,也参加过很多与青年作家有关的文学活动,诸如担任燧石文学奖、鲤· 匿名作家计划的评委,对于现在文学期刊,包括相关文学机构对于青年作家的推广、扶持方法和力度,你有什么看法?对于当前青年作家的写作,尤其是小说方面的写作,你认为存在哪些问题?
苏童:文学期刊与机构对于青年作家的推广与扶持,形形色色,目的也不同。但总体上,只要是出于对文学的善意与敬意,就永远需要。第二个问题,我觉得这个题目有点大,我一时没法说。
何同彬:有没有关注近些年的《青春》杂志?创刊40周年之际,你对《青春》有什么样的期待和祝福?
蘇童:希望《青春》永葆青春。
主持人:何平
责任编辑:李樯
附录:苏童《青春》发表记录
《第八个是铜像》,1983年第7期,短篇小说
《江边的女人》,1984年第4期,短篇小说
《流浪的金鱼》,1986年第7期,短篇小说
《棉花地稻草人》,1990年第4期,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