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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医生存现状实录

2019-10-19许秀莲

廉政瞭望 2019年16期
关键词:村医卫生室光辉

文/本刊记者 许秀莲

一个月内,河南、黑龙江接连曝光三波集体辞职事件,将“乡村医生”这一群体推上了新闻头条。

自上世纪60年代起,近百万乡村医生走过了时代烙印极强的发展道路,支撑起了医疗保障网的“网底”。而今村医缘何频频集体辞职?日前,记者采访了多地村医,了解到这一特殊职业所面临的不少问题。

被误解、质疑……村医背后的隐痛

何光辉在做出诊准备。

上午阳光正烈,在古蔺县古蔺镇玉田村卫生室,不时有村民来拿药、看病,村民李碧菊推门进来,陈祖祥询问了基本情况,给她测血压,又到隔壁药房拿出一盒降压药,反复叮嘱她“一天一次,一次一颗,不要多吃。”

长期的公共卫生服务工作,让陈祖祥熟知了村内所有的孕产妇、慢性病、重症患者以及残障人士的基本情况,也养成了不少村民生病就找“陈医生”的习惯。

因患有高血压,53岁的李碧菊是村卫生室的“常客”。“镇卫生院有点远,小病小痛的村上就能解决,更方便一些。”李碧菊说,“从家到卫生室,来回也就20分钟,不误事儿。”

中国医师协会乡村医生分会会长蔡忠军介绍,村医承担着广大村民的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以及常见病、多发病的初级诊治等基本医疗服务,如感冒发烧、头疼脑热、慢性病日常诊疗以及跌打损伤应急等。

但也限于初级诊疗,古蔺镇光辉村村医何光辉告诉记者,在面临一些稍显难度、难以把握的病症时,为了避免医患纠纷,也基于群众的信赖不够,他只能求助上级医疗机构。

何光辉的谨慎不无缘由。村医因误诊、输液等致人受伤或死亡被罚款、判刑的事故屡见报端。早些年,山东东营市利津县村医韩某就在治疗过程中采取措施不当,致使病人死亡,被家属告上法庭,赔偿16万余元。“这不仅是三四年工资赔付的问题,更多是心里的愧疚感。”

这种失误连带着群众的不信任,村医时常都会面临质疑。“为了多开药挣钱,你就乱治!”自贡一名村医告诉记者,一次村民重感冒在他那里拿药,两天没痊愈就质疑他没有合理治疗。该村医深觉冤枉,治病本就无法一蹴而就。

为增强村医化解责任风险的能力,去年开始,古蔺镇卫生院院长向军和保险公司协商,依照自愿原则,由村医自行购买医疗责任险,每年缴费600元,最多可赔20万元。

除了医患关系,村医自身遭遇的风险也只多不少,何光辉下乡随访被狗咬,骑车摔跤都遇到过。更有甚者,北京市密云区一村医曹丽勤外出取药,途中发生车祸身亡,法院判定与镇卫生院无雇佣关系,没有获得任何赔偿。

内外皆有隐忧,这也让村医队伍逐渐萎缩。

20年后还有村医吗?

村医站在中国医疗体系的基石上,直面成百上千的基层群众,重要性不言而喻。今年5月,国家卫健委发布的《2018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18年末,全国乡村医生和卫生员90.7万人,比去年下降了6.2万人。村医为何招不进、留不住?

在内江一乡村做村医已经17年的王坤(化名)今年刚考上大专,前几年又拿到了执业助理医师证,他现在已经可以进入乡镇卫生院或者更高层次的医院了。近年来,他愈发感觉到学历、职称的重要性,“考级”也是村医的一个出路。

“村医多数为中专,大专都较少了,很大部分是原来赤脚医生进行补充学历的函授中专。”古蔺县卫健局副局长王浩雄表示,乡村医生证的考取为中专学历及以上,有了证件就可以申请村卫生室驻村行医。

“村医若不考取执业助理医师以及执业医师,没有更好的晋升渠道。”王坤的父亲是早年的赤脚医生,因年纪大、学历低,尽管临床经验丰富,但想要考取执业助理医师及其以上的证件也较为困难。

老龄化是村医队伍面临的另一个难点。以古蔺为例,全县800多名村医中四十岁到六十岁的就有412人,三十岁以下的仅有33人,分别来源于赤脚医生的亲属、徒弟以及卫生院校的中专生。“等老一批村医退出,新一批无法接上,20年后我们还有村医么?”古蔺县卫健局基层卫生与妇幼健康股负责人李永飞说,选择返乡的人少,选择到村上任职的就更少了。

江苏镇江早在2013年便提出当地村医今后只有两个来源——考试拿证和乡镇卫生院下派的合格执业医师。为优化村医结构,王浩雄多次召集卫健局有关人员,探讨定向培训机制。“补助学生上大学,回来后定向安排至各个村,至少5年服务期,这也是个办法。”如今各地区信息化建设日渐完善,希望能有更多文化水平高的年轻人回归乡村。

雅安市荥经县也曾面临同样的情况,当地卫健局多次前往各地医学院校招聘村医,却无人问津,连续几年一个年轻人都没招来。为了打破僵局,早在2012年,雅安市在全省率先进行“农村定向医学生定单培养新模式”,补充了400名大中专医学生到乡镇卫生院和村卫生室工作。

定向培养的医学生平均年龄仅为23岁,更年轻、更有活力,也让雅安市60岁以下的村医占比从70%提升到80%,学历结构上,大中专学历占比也提升了25%。

除了雅安,内江、南充等地均依据各自市情建立了定向培养机制。去年底,南充市首批定向培训的89名年轻村医走上了实习岗位,不久后,他们将回到各自的乡村成为正式村医,成为村民健康的“守护者”。

“医人的不如医猪的?”

周末,陈祖祥没有休息,因为他关于65岁以上老年人免费体检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老人出门不易,任务无法按时完成,意味着要扣除相应的服务补助。依据原卫生部2013年印发的《关于展开村庄医生签约服务试点的指导定见》,村医收入构成主要分为三部分:公共卫生服务补助、一般诊疗费、基本药物补助。2009年施行新医改后,村医逐步失去了药品加价收入这一主要的收入来源,财政补贴对村医收入的影响变得愈加重要。

河南通许县两乡镇村医辞职公开信上均明言“工作压力大,工资还层层克扣”。众所周知,国家每年拨付给基本公卫的经费都是定额的,按照规定村医需要承担40%的工作量,领取40%的补助经费。“全镇的村医都从这个大盘子里分,干得多拿得多,很公平。”陈祖祥的各类补贴一年加起来有5万余元,刚够一家人的日常开支。尽管任务重,服务内容多,要求高,他觉得都可以理解。

但王坤不能理解,觉得自己干的是镇卫生院的活儿,却没有他们的待遇——别说五险,劳动合同都没签,出了事都无法保障自己的合法权益。去年,王坤到村内随访,被村民的狗咬了,治疗花费数百元,他心里十分不得劲儿。“兽医都转事业编了,但我们还是半农半医,医人的不如医猪的?”

何光辉走访回来,村卫生室改建在他的家中。

“兽医和村医都重要,但兽医是农口的,不归卫健部门管啊。再说村卫生室的独立法人代表是村医本人,依据法律,我们无法和他们签合同。也因此,管理起来有难度。”去年,当地一名村医因收入低兼职做了物流生意,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任务没有达标,向军多次找其谈话无果,该村医直接辞职走人,说是辞职,因为身份不明,其实无“职”可辞。

除了身份与收入,养老问题也是村医面临的“老大难”。65岁以上依然在岗的村医仍有不少。

到了国家法定退休年龄,为何许多老村医不愿意退?“没有养老保障,退了怎么生活?”这是多地受访村医面临的“同款难题”。

当前,成都、广元、泸州等多地均已对村医退出机制和养老问题作出系列举措。但不少地区养老保险仍只惠及在岗村医,退出后不复购买,部分50岁以上的村医购买后年限不够,养老金也不多,许多人就没有购买,60岁以上的村医更是无奈,根本买不了。而一些地区购买的是城乡居民养老保险或职工养老保险最低档,政府财政出40%,村医出60%,年纪大的村医埋头一算,放弃购买。

没退的有难题,退了的也有无奈。老村医技术傍身,开药店再就业原本也算个出路。可难就难在老村医大多是赤脚医生转化而来,学历和乡村医生证也是后来补的,而开药店至少需要执业助理医师以上职称,他们普遍不具备。

药店无法开,补助又太少,无法再就业,缺乏经济来源……这也让老村医不敢退。而老村医不退出,年轻一批的村医就进不去,村医老龄化形式更加严峻。

何光辉给自己算了一笔账,他今年47岁,养老保险从2017年开始购买,到他60岁时刚好15年,退休就可以领养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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