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挑子
2019-10-18刘畅
刘畅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碗馄饨,说是魂牵梦繞也不夸张。每次回忆起那味道,心中总觉遗憾:一来因为再也没有机会能吃到;二来我竟不知那下得一手好馄饨的人来自何方。十岁之前我在矿上长大。我生活的那个小煤矿是国营单位,它是一个小小的封闭社会——医院、食堂、学校、电影院、公园和图书馆应有尽有。一模一样的房子叫工人村,大家既是邻居、街坊,又是同事、同学。
一条宽宽的马路将工人村分为东西两村,馄饨摊便在东村西村之间占据着最有利的地形。准确地说,那只是个馄饨挑子。记忆里,馄饨挑子是竹子制成的,精致又古朴。一根扁担横亘中间,挑子一头底下烧柴,上面嵌入一口铝锅,木制的锅盖掩不住升腾的热气,水开之后要舀一勺凉水浇下去,水开两遍馄饨方能出锅;挑子另一头是抽屉式的,包好的馄饨全部放入抽屉的第一层,二、三层则分别存放流水、零钱,以及码放整齐的瓷碗和汤勺。抽屉最上层是老板的操作台面,上面放一只装着馄饨馅的搪瓷碗,整齐码放着四四方方的馄饨皮儿。
老板左手拿一张皮儿,右手用木头平勺在肉馅里稍稍一转,将平勺头上的馅料往左手心的馄饨皮里轻滑两下,再用六七分力道松松一攥,馄饨就成了形。老板的动作过于娴熟,以至于烧水、包馄饨、给客人端上桌,间或抽空洗碗都不耽误。一个人,一个小小的馄饨挑子担起了一家人的生计。
我嫌弃现在的馄饨皮儿——机器加工的皮儿太厚,丧失了灵气。记忆里,盛到老式海碗里的小馄饨,它们的皮儿又透又薄,最适合孩子和牙口不好的老人吃。小馄饨里放的肉馅不会太多,更像点缀。馄饨皮儿轻薄通透,能映透出馅料的粉嫩,再加上少许胡椒粉和细碎的咸菜末,着实美味。让我感觉更加满足的,是在馄饨里加一个白嫩的水卧蛋。那时候,馄饨里放的鸡蛋,客人可以自己从家里带来,由老板代加工,也可以付点毛票由老板给加上。
这样一碗馄饨,在当年的日子里,是小伙伴们最好的念想。一茬一茬的孩子在这个馄饨摊子旁边长大。我们在矿上的子弟小学读书,放了学不用爸妈带着去,就知道在摊头吃一碗馄饨填饱肚子。嘴巴再挑剔的孩子,因为有了这个馄饨挑子,也饿不到了。
我喜欢老板的馄饨挑子,更喜欢看老板包馄饨操持生计的背影。馄饨挑子的方寸之间成就了他自己的江湖。只是,那时候的我太小了,记忆也太有限,我甚至记不得老板的模样,更判断不出他的口音。现在靠仅有的点滴记忆猜想,他必定是异乡人,全凭一点手艺立足他乡。想来,他必定有自己的心酸坎坷,说不出道不明,只能包进一个个生动、温顺的小馄饨里,熨帖着小煤矿上一个个本分实在的人和他们的胃。
我十岁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当年的小煤矿。后来,我无论在哪里吃馄饨,都试图将其和记忆中的那一碗作比较。当然,每每都会失望。很多东西,当时只道是寻常,却永远地留在了你的记忆里,像过去的事,退了场的电影,还有从你的人生中经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