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老头

周长风

六点刚过，老头儿就拎着他的小马扎去社区小广场了，跳广场舞的大妈大姐们还没来，照例，他会点支烟，慢悠悠地抽着，一般三支烟的功夫，小广场就热闹起来了，吃过晚饭的人们陆陆续续地汇集到这里。他们小声说笑着，低声交流着，都在等着那颗最耀眼明星——舞王的出现。

舞王总是在大家最期盼的时候出现。他五十多岁，身材还像二十多岁的帅哥那样苗条精干，浑身肌肉突出，身边总簇拥着一群舞迷，骨灰级的舞迷，人称大妈粉丝团。粉丝团成分不一，有退休的干部、工人和个体户。舞王走路带风，身边的人帮他拿着茶杯、音响，大家浩浩荡荡而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雨雪大风天气，这里的广场舞天天都有，规模大、影响远，经常有全国各地的舞迷们来观摩学习。

大妈们一见坐在小马扎上的老头儿，就纷纷打招呼：“哟，笨老头来了！”随手就把自己肩上背的手里拎的小包、水杯一股脑地堆在他面前，老头乐呵呵地说：“放好放好，按顺序放好。”一曲舞罢，大家又纷纷聚拢在老头这里，从包里取出手机看短信，端起水杯喝水，拿出纸巾擦汗。笨老头一边招呼大家，一边提醒：“看看包里东西少没少，看看包里东西少没少。”大家一边取东西一边笑着说：“放在你这里再不安全那就没安全的地方了！”笨老头姓童，退休前是小河派出所的副所长，人称“童所”，因为在小广场光看不跳，学了多少次连最简单的几个舞步都不会，于是大家干脆叫他“笨老头”，笨老头不仅对这个外号不反感，还很享受，大家就笨老头笨老头地喊开了。

这天月光很好，舞兴未尽的大妈们突然心血来潮，又要教笨老头跳舞了，说这是给他最后一次学习的机会。笨老头不情愿地走到人群里，跟着大妈们，先抬左脚，迈步，再抬右脚，转身，还没两三个动作就乱了阵脚。大妈们气得直摇头：“笨老头，你真是个笨老头！”笨老头笑笑，招呼大家道：“各人来拿自己的包，看看少没少东西！”舞王也来取自己的茶杯喝水，听见笨老头这句话，气得把刚喝进嘴里的那口茶吐了出去，低声骂了句：“毛病！”

广场舞刚散，舞王就把笨老头拉到一边，他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一边对那群大妈粉丝说：“你们先到广场西头等我，”又指指笨老头，“我跟他有话说。”说罢，拉着笨老头走往一块僻静地方，笨老头拎着小马扎，乐呵呵地跟着舞王走过去。刚站好，舞王就把嘴贴在他的耳朵边吼了起来：“我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笨老头点点头：“你说，你说。”

“咱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常言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对？”

笨老头点点头：“对，对。”

旧金山市景色

美国旧金山市即圣弗朗西斯科，是美国西海岸的金融、贸易和文化中心。华人称为三藩市或旧金山。19世纪中叶因发现金矿，淘金者蜂拥而至，大批华工亦来此落户。至今旧金山市华埠仍为全美最大的华人聚居区之一。市内高楼林立，东北住宅区内多岗峦，房屋依山而建，益显壮观。街道曲折陡斜，有缆车可通。旧金山市气候温和，四季如春，游者甚众。

“我三十八岁就金盆洗手了，我承认我曾六进宫，但在你帮扶下我早就重新做人了，重新做人，懂吗？”

笨老头头点得更狠了：“懂，懂。”就好像自己曾六进宫似的。

舞王越说越激动：“我现在是網红！光网上的粉丝就五十多万，我也是全国的名人了，你要学会尊重我！”

笨老头直点头：“尊重，尊重。”

“别动不动就问别人，‘看看包里没少东西吧？看看包里没少东西吧？这是职业病，得改！”

“得改，得改。”

“你现在不是反扒能手，我也不是小偷，咱俩都要适应新角色！”

笨老头把小马扎从左手换到右手：“适应，适应。”

“我希望以后不再出现这令人不快的一幕！”

笨老头笑了：“不再出现，不再出现。”

舞王也笑了：“好了，老朋友，早回吧！你家里还有病人要伺候。”

笨老头松了口气：“早回，早回。”

那群大妈粉丝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挥着手喊舞王好几回了，舞王一溜小跑汇聚到那股欢乐的人流里。笨老头转过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抬头看看头顶的大月亮，突然起了兴致，得意地哼唱起来：“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这是那首耳熟能详的广场舞曲，笨老头舞步学不会，这首歌今天倒是完整地哼了下来，词乱得前句不搭后句，“切克闹，切克闹，回家喽。”他自言自语道。离开家两个多小时了，他惦记着瘫痪在床的老太婆，粗枝大叶的保姆可别忘了给她换尿不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