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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依弘:梦在心里,路在脚下

2019-10-18王悦阳

新民周刊 2019年39期
关键词:京剧舞台

王悦阳

史依弘《贵妃醉酒》剧照。

8月13日、14日在日本是盂兰盆节,是日本人举家出门祭祖的日子。在这么一个文娱活动真空期上演中国京剧相当让人为难,可如果东京的剧场全年有且只有这两天档期,要还是不要?

没有犹豫,更不退缩,作为当代“梅派”大青衣的史依弘二话不说,接了下来。用她自己的话说,“我这人从事京剧一辈子,初心不改,一个是‘轴,一个是‘愣。想定的事情,就要尽全力做好。”因为,今年是一代宗师梅兰芳先生访日公演100周年的特殊日子,作为当代梅派传人,史依弘必须做这样一件事,无论怎样的条件,都要做成。不光是为了怀念,更是一颗永远不变的赤子之心,敬畏之情。

谁能想到,东京涩谷剧场的1500个座位,开演前几乎卖个满座。演出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地取得了成功。意外,是因为在这样特殊的日子,根本没有演出团体敢接剧场演出,而意料之中,是因为中国京剧艺术,梅派艺术的魅力,更因为史依弘多年以来的艺术自信与实力,满座,是对中国艺术家最大的肯定。

致敬大师,唤起百年记忆

“100年前,梅兰芳先生在经费不是很充足的情况下,带领自己的剧团赴日演出,比我们今日所为需要更多勇气。梅先生立志把中国最好的传统艺术京剧传播到全世界,他的责任感、使命感,对我影响重大。”自1989年第一次访问日本演出取得成功至今,史依弘与梅大师一样,在东瀛有着深厚的观众基础与粉丝群体。其中不乏一些名家大腕,比如日本女星栗原小卷的父亲、剧作家栗原一登就曾在一次演出后来到后台,请史依弘在签名册上签名,而签名册的前页,是梅兰芳大师于1956年签上的名字。

不满足于躺在前人功劳簿上,这是史依弘的“脾气”。

此次赴日演出的四出折子戏分别是:昆曲《游园惊梦》、昆曲《贞娥刺虎》、京剧《贵妃醉酒》与京剧《百花赠剑》,沿用梅兰芳当年京昆搭配的方式分别在两晚演出,而演出的剧目,绝大多数都是梅大师当年经常出国巡演的拿手好戏。特别是《贵妃醉酒》一出,是梅兰芳1919年首次赴日时上演的剧目,而《贞娥刺虎》则是梅兰芳访美时大受欢迎的剧目,还被好莱坞拍摄成黑白电影,记录下大师最珍贵的舞台瞬间,令人难忘。

“我20年前演的《百花赠剑》《游园惊梦》跟现在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老师怎么教就怎么唱,现在阅历丰富了,演戏突然就觉得开窍了。”尽管有着梅花奖、白玉兰奖等诸多荣誉,甚至被誉为“当代青衣第一人”,但在史依弘看来,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完全是舞台锻炼着她、鞭策着她,演员有水平演好这样的经典之作,没有超过一百场的演出频次积累,是很难做到的。戏曲是讲究口传心授的艺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师给了学生安身立命的根本,接下来就需要演员自己去挖掘人物、体会角色,艺术领悟力加上身体素质等各方面条件,综合到一起在舞台上迸发,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满足于躺在前人功劳簿上,这是史依弘的“脾气”,在经典中渗入自己的思考,结合诸多前辈的艺术精华,不仅是一种传承,更是一种致敬。拿《贵妃醉酒》来说,“除了梅派的经典程式,在演出过程中,我还融入‘筱(翠花)派的某些表演特点——贵妃饮三杯酒,三次卧鱼,三次下腰,需要武戏功夫,动作更多;嗅花时,中间的花是牡丹,姿态与嗅旁边的花又不一样……所有的细节都要讲究,不能将就”。

一路走来,史依弘不仅学会了驾驭舞台,诠释角色,更让单纯的技巧融化为对角色刻画的形神兼具,因而越发显得从容大气,神韵天成。

在史依弘眼中,日本有最挑剔的观众,他们一直有习惯走进剧场观剧,演出前会在网上先看资料、做功课,观剧时安静而有礼貌,“演员在舞台上会有一种‘艺术至上的共鸣,我可以沉浸在我的角色里,观众与演员共呼吸。”她把此次日本行视为13年一考,“这是2006年我阔别日本舞台后,再一次与日本观众见面,将我近13年的艺术积累汇报给日本观众。我希望可以通过这次的纪念演出,唤起日本观众对100年前艺术家梅兰芳的记忆,让日本的年轻观众了解京剧。”

传承创新,挑战不可能

从一曲脍炙人口的《梨花颂》红遍大江南北,到根据法国文学经典《巴黎圣母院》改编而成的京剧《圣母院》;从《文武昆乱史依弘》专场引起轰动,到成功地“反串”演绎程派经典《锁麟囊》一票难求……熟悉史依弘的人都知道,舞台是她的生命,京剧是她的全部,她永远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一边汲取养料,一边绝不满足,一步一个脚印地,在传承中创新,甚至面对争议,挑战经典,都坚定前行,无怨无悔……去年,她在上海大剧院一人单挑了“梅尚程荀”京剧四大流派的经典剧目。时隔一年之后,大胆的她又在同一个舞台上移植改编了香港武侠电影经典——《新龙门客栈》,一个人演绎邱莫言与金镶玉两个角色,不仅生动传神,瞬间转换之间,更显大家风范。

挑戰“不可能”是海派京剧的精神所在。很少有一部京剧新创作品,能够像京剧《新龙门客栈》这样牵动人心。电影《新龙门客栈》改编自导演胡金铨的《龙门客栈》,上世纪90年代初由徐克导演,张曼玉、梁家辉、林青霞、甄子丹等人主演。放映之初,便掀起一阵票房风暴,成为武侠迷与电影迷心中的新武侠经典。2016年春,史依弘参与成立弘依梅文化传播公司试水市场,不少人就为她将电影搬上舞台的构想眼前一亮。此后,从观众票选男主角周淮安的扮演者,到导演胡雪桦、唱腔设计费玉明、音乐顾问金复载等主创班底公布,再到揭晓史依弘“一赶二”出演另一位女主角邱莫言,三年的时间里,业界专家名家出主意,观众加油鼓劲,都希望这样一个适合京剧的好题材,能够更顺利地在舞台立起来。

满满的期待与疑惑,最终迎来了该剧的盛大首演。大漠孤烟,黄沙漫卷,京剧《新龙门客栈》大幕一拉开,史依弘饰演的客栈老板娘金镶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路“叫骂”着行到台前,一亮相便颠覆了梅派青衣雍容华贵的既有印象。而情境一换,史依弘又成了黑纱遮面、清冷孤傲的侠女邱莫言。原版电影里张曼玉与林青霞二人分饰的角色,在京剧舞台上都被史依弘一人“包圆”了。只见她时而是金镶玉,泼辣刁蛮,手执红绸翻飞曼舞;时而是邱莫言,持长剑寒光闪动。原汁原味的梅派、程派唱腔,甚至带着荀派泼辣爽利的念白表演,史依弘在两个角色间的游走,已无法用单一的行当、流派去定义。而台下的观众则看得赞叹连连,台上的史依弘也觉得甚是过瘾:“两个角色间的转换难在迅速换装,更难在如何拿捏好角色之间的差异:金镶玉热情火辣,邱莫言孤傲冷艳;一个是‘红玫瑰,一个是‘白玫瑰,但她们殊途同归,心中都有真情与正义。”电影里的刀光剑影,儿女情长,转换为舞台上的唱念做打,虚实相间,而电影原作所强调的侠义精神则在京剧舞台上升华为更为深刻凝重的家国情怀。

中国传统的武侠文化中,既蕴含着舍生取义、积极有为的儒家文化精神,又蕴含着捐弃俗流、逍遥自处的道家文化精神,新编京剧《新龙门客栈》更是将这种传统侠义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剧中既有报效家国、兼济天下的忠臣良将,也有隐逸江湖、快意恩仇的市井英雄。

对于京剧《新龙门客栈》的创排,史依弘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她认为不能将故事局限在金镶玉、周淮安、邱莫言三个人的爱恨纠葛,而应该“以传统戏曲审美解构故事,以传统戏曲手法演绎故事,以传统戏曲精神表现故事,用老技法把老故事讲出新意,凸显人性真善美,弘扬中华儿女爱国情怀,重塑经典”,最终“打磨出一台既有娱乐性可看性,又符合各年龄层观众审美的京剧新编戏”。

近年来始终在求新求变的史依弘深有体会,眼下正是京剧最好

对此,导演胡雪桦也深有体会。对于史依弘的表现,胡雪桦坦言十分满意,他表示:“依弘特别用功,特别融入到角色中,她完全把自己所有的东西丢掉,从角色开始,从戏本身开始。依弘的角色很有挑战,很颠覆,很有意思,有很强烈的史依弘印记,值得期待!”

《昭君出塞》剧照。

从上海大剧院的成功首演,到国家大剧院的一票难求,短短半年时间里,京剧《新龙门客栈》赢得越来越多人的关注与好评。可以说,一向以“不安分”自任的史依弘,这一次将传承与创新,发挥到了一个新高度。

开拓未来,不辜负伟大时代

近年来始终在求新求变的史依弘深有体会,眼下正是京剧最好的时代,因为有越来越多的观众走进剧院,选择自己所热爱的艺术。她希望能做出无愧于这个时代的作品、让观众喜爱的作品,因为只有让观众喜爱,京剧才有生命力。

鲜为人知的是,史依弘不仅是此次《新龙门客栈》的主演,也是该剧的策划者与制作人,她把她多年来的舞台艺术积累以及对人生的理解、对社会的理解都融入这部戏里。“5个月对一部京剧而言是很难得的,但5个多月的排练时间好像转瞬即逝。我们的创作氛围非常自由,每个人都很用心、很快乐。哪怕一句台词也没有的演员,也排练得非常投入。我相信,这部戏不会让观众散神。”

第一次独立担任制作人,对史依弘来说,完全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收获良多。“做制作人,各个方面的心都要操。从剧本开始,然后找导演,导演找舞美,还要找作曲、配器……我们没有去模仿电影,因为电影是电影,京剧是京剧,是完全不一样的,无论是讲故事的方式,还是塑造人物的方式,都不一样……我们这个团队,都是一群特别敬业特别靠谱特别有趣的人,大家都愿意花心思一起往前走,工作就得跟这样的人合作。”

史依弘创新京剧《新龙门客栈》剧照。

在史依弘看来,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决不是一句轻松的口号,而需要当代戏曲人共同为之努力。“创新是非常难的,我从1993年就开始创新,创新必然会带来争议,肯定会有人喜欢,有人不太喜欢,这都很正常。像我们这出《新龙门客栈》,从剧场效果和觀众反应来看,大多数人是喜欢的,是觉得好看的。演出结束的时候我们赢得了满堂彩,气氛超出了我的想象,这是让人欣慰的。无论是从演员角度还是制作人角度,我都觉得努力没有白费。一个新戏出来,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我们尽力了,认真交出了一份答卷。”

当今文艺舞台,百花齐放,异彩纷呈,而史依弘始终坚持初心,砥砺前行,她总是强调,“作品好不好,观众说了算”。金碑银碑,不如观众的口碑。只有作品在人民群众中站得住,传得开,才对得起自己所处的伟大时代,才不辜负人民所给予自己的“艺术家”头衔与诸多荣誉。

“年少时,荣誉来得太早,心中没有足够的准备,尤其22岁获得梅花奖,被评为国家一级演员,更令我感到不安和恐慌,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怎么就拿了奖了,成了一级演员了?太可怕了!那个时候也有人对我的声音、文戏有所批评,所以我就开始补各种课,读书,上声乐课,学表演,学昆曲,刀马旦也学,花旦也学,学传统戏,也学现代戏……我真的下了很大功夫。从武旦到青衣,太难了。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被人叫作艺术家,那我会觉得很羞耻,演员怎么可能停滞不前,抱着一出戏就吃到老?”面对曾经的荣誉,史依弘坦言自己也迷茫过,无奈过,所幸的是,自己的胆子大,认准了就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不受条条框框的禁锢与影响。从六岁开始学习武术,十岁开始学习京剧,所有的经历、挫折与积累,在她看来都是今天的宝贵财富。“不停地演出,不停地见观众,但到了三十五六岁以后,才慢慢悟到舞台是怎么一回事儿,明白该怎么把观众慢慢引领到你的世界来。这几年我特别想做些作品出来,因为这几年正是能唱能演的时候,自己到了一个各方面都比较成熟的年龄,判断力也一点点积累出来了。我比较想做表现独立思想女性的作品,期待遇到合适的剧本。”

在史依弘看来,当下的文化环境,观众素养与从业条件都越来越好,大家对传统文化的重新认知与自觉回归,体现了一个大国应有的文化自信。在这样好的时代下,戏曲人不作为是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观众的。因此,在三年前,史依弘和梅建平教授一起组建了弘依梅公司,为传承弘扬京剧艺术,尽绵薄之力。“公司给了我很多能够梦想成真的机会。我有什么计划或者想法,公司能够极力帮我来推进。我很感谢时代和机遇,也感谢各方面的帮助与支持,弘依梅和上海京剧院合作,一起探索新的市场之路,共同推动京剧发展。我们这代人是属于承上启下的一代,都已经快奔50了,如果我们这代人也都在‘温水煮青蛙,那么后面的人连希望都看不到了。如果他们看到我们这代人还在拼命,还在努力,还能得到观众的认可,这样他们还能看到希望,还能有信心。”

史依弘坚信,梦在心里,路在脚下,只有坚定执着,永不止步,才能开拓更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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